第二百五十九章:生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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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伴著舟玄雁話音一同落下的,是馬蹄叩在殿前道邊的聲音。侍立此處的侍從們已經上前,從輦車內迎下了兩位白家的貴客。

    年長些的自然便是被舟玄家所懷疑的白冉,隻是他看上去已有雙十年紀,難以想象他會作為青陽若歌的學生。灰白發絲隻被一隻蛟紋白玉冠端正束起,並不是如何莊重的衣裝。而他之後被迎下來的女孩應是他的妹妹,大抵是十一二歲的模樣,很是有些瘦弱著,與兄長的形貌也並不相像,青白的發色襯著女孩子年幼的稚氣,尚未抽生成絕豔的風姿。她似是極少出門一般,隻見著殿前的眾多人便覺得不安,隻伸手牢牢地牽住了兄長的衣袖。

    白冉低下頭去似是安撫了妹妹幾句,抬起頭才發覺殿前這一眾人都在盯著他們看,不由得也是微怔。

    盡管驚異些許,但終不至於失了禮數,眼神隻在滄舒清芷與舟玄哲之間走了一個來回,便遠隔著行禮作揖。那女孩子見是這般情景不由得更是害怕了,大半個身體都要藏到兄長的身後去。

    白冉歉然地笑一笑,隻握著妹妹的手入了殿裏,一眾人看著二人去往偏室再看不到,才終究收回了目光。

    “我沒聽過白家還有個女兒,”滄舒清芷先開口,聲音薄涼,”應當隻有兩個兒子。”

    “那女孩是過繼來的,隻知是白家的血脈,無人知誰是她的父親。”舟玄雁挪開目光,不鹹不淡地道了句,隨之向舟玄哲做出一個手勢,示意他隨她入內。

    “我聽過白家招攬過一位有些微魔力的供奉,”滄舒瑞輕輕皺著眉頭,”她得罪了南檀的貴族,不得已來到此地,白家以眾多優越條件令她留了下來,隻知她一年半後生下了個孩子,還沒來得及看孩子一眼便斷了氣。”

    “對,”舟玄雁應了一句,”不知是誰從她身上得了便宜,那之後她的孩子便被家主夫婦收養了,許是怕人閑話,極少提及,更別提帶出來見人了。”

    “這樣的出身也能收養?”滄舒晴微微疑惑,”那孩子?”

    “有魔力,”舟玄雁微微垂下眼簾,長睫濃密如烏鴉翅翼,”白家留那女人就是為此,許她多麽好的條件都是值得的,隻要她生了孩子,就有至少三分之二的可能擁有魔力。”

    “在那三分之二的可能成為現實的時候,她便也活不成了。”洛歐斐輕聲說了一句,”我說的可對?”

    舟玄雁腳步停了停。

    “對。”

    “那供奉是承了六葉的血裔嗎?”滄舒瑞微微驚異,但凡與世家有所關係,在聽到那個三分之二的幾率的時候,都能猜出端倪。

    “應該是如此。”

    “但那孩子的兩眼都是青灰色,並無六葉的異瞳,”晴低聲說了一句,”我知道那徽記,是化形術都遮掩不去的東西。”

    “所以必定是有原因的,”舟玄雁微微抬一抬頭,”我們沒有想到的原因。”

    會場大殿內的偏室在安排中是為觀禮者以及與會者在正式開場之前備下的休憩之地,白冉牽著妹妹行過長廊,侍立在外的仆從們皆是恭敬地行禮,白茜似是有些吃驚,卻又無法抑製自己的好奇心一般,總少不了要朝著一旁張望一下,然後又被那古板的禮矩嚇到,複又縮回兄長的身後。

    白冉似是覺察,麵上也就生了些零星的笑意,隻攜著妹妹進了為白家備下的房間,房角立著一隻一人高的黑釉瓷瓶,猛地看去,幾乎要以為有個人站在那裏,白冉又是好一通勸慰,才讓白茜老老實實地坐在了茶案的邊上。

    白茜小心翼翼地不去看那隻描了白色紋樣的黑瓷瓶,將指尖隱在白錦連煙裙的廣袖裏,隻專心地看著哥哥坐到了對麵,翻起兩隻竹紋白瓷茶盞沏了兩盞熱茶——他原是不必做這樣的事的,隻是不想教人進來打擾罷了。

    已至雙十的白冉麵上並無這個年歲的年輕人應有的得意和傲氣,反因著久讀詩書和在外磨礪多年顯得更加溫文厚重,白茜連眼睛都沒眨,隻安靜地看著那雙白潤分明的手將茶盞推到她的麵前,麵上蘊著笑意淺淡。

    白茜不安地繳一繳手指,小心翼翼地端起茶盞淺呷,溫度極是適宜,飲之唇齒餘香。白冉隻溫和地注視著妹妹,伸手撇走她鬢角處一絲將落茶盞的發絲。白茜微微偏頭靠在哥哥的掌心,擱下茶盞輕輕地問了一句。

    “這樣好嗎……他們,在殿門口的那些人,好像都發現了呀……”

    “無論是世家還是滄舒舟玄一類,都是極重聲譽的,這一點與青陽無異,”白冉低低地笑著,”他們是什麽都做不了的。”

    “我果然給家裏帶來麻煩了。”白茜不忍一般地閉上了眼睛,”父親和母親養育我至今,我不能為之回報萬一,反卷進了這樣的事情裏。”

    “他們養你是因為你的魔力,茜兒,十五年了,你應該比誰都清楚這一點。”白冉輕聲說著,”你不曾虧欠他們什麽。”

    “可是……”白茜似乎猶豫著,尚顯稚嫩的手掌緊握成拳,微微有了顫意,”可是我早晚要報答的呀……像我真正的母親那樣,用這樣的身體——”

    “不會的,”白冉用著拇指輕輕拭著女孩眼角幾欲奪眶的淚水,那是為著她既定命運的悲泣,他的指尖微微劃過她的右眼之下,仿佛是捧著一件稀世奇珍一般,那隻右眼是青灰色,同左眼並無一絲殊色。

    “這盞燈——”他輕聲說著,”一定可以救你的,這隻眼睛連帶那一身的血,還有所有的背負的命運。”他俯過身貼近了白茜的麵容,注視著少女如小鹿般惶恐著卻清澈的眼瞳。

    “如果做不到……”他的聲音有幾分飄渺,卻又異常堅定,”我們就走吧。”

    “走?”白茜微微瑟縮了一下,緊張地注視著白冉的麵容,聲音中飄零出一點兒不可忽視的茫然。

    “我們去哪裏?”

    “可去的地方有很多,”白冉溫柔地撫著妹妹的麵頰,聲音低沉著,像是誘惑又像懇求,”離開東域……去三族和茗國、文脈和武脈都找不到的地方,隻要離開了東域……離開了茗國,世家就不會再管,他們不會在意這盞燈的……他們隻在意這個地方罷了。”

    “真的嗎……”白皙仍舊茫然著,”可是家裏——”

    “你二哥雖然不頂什麽用,但他是父母掌心中最動不得的一點兒骨血是不是?”白冉微微低頭,鼻尖幾乎要貼上白茜的頸側,”就算他什麽也做不成,父親和母親也絕不會責難他的,是不是?”

    白茜閉著眼睛,咬著嘴唇像是下定決心一般,慢慢地伸出手來攬住了兄長的脖子,聲音裏帶了一絲低迷的哭音。

    “好。”

    “你在怕什麽呢?”白冉的指尖穿過她青白色的發絲,那綢緞一般的質地,水一樣地從他的指縫間流淌下去,他注視著它們盤折時流轉的光澤,像是迷醉一般,”到時候沒有人會知道我們的過往……更何況,我們本來就沒有血緣關係,不是嗎?”

    白茜攬著他,拚命點著頭。

    白冉笑著,似乎是想要發出聲音給她一些鼓勵,但那聲音卻在出口的瞬間變成了可怕而空洞的抽氣聲,他隻覺得全身微微熱了一下,便無可抑製地軟倒下去、再也不能維持原有的形體。

    黑色的水——或是什麽其他的東西,在白茜的指尖滴瀝,她不可置信一般地望著那個剛才還在說著救她帶她走的男人融化成了一灘黑色的水,像是初春時還未消融卻已經被髒汙了的積雪,毫無聲息地消融了。

    她微微抬了一下頭,看見一個女孩、一個和她年歲所差不多的十五六歲的少女,著了一身仿佛是薄緞輕紗縫製的純黑裙袍,邊角裏森白的火焰在無風的室內微微搖曳著。 ㊣:㊣\\、//㊣

    她的周身似乎都隱現著某種來自於夜晚的氣息,明明房內尚有燈火輝映,她卻仿佛是站在無星無月的夜裏一般寒涼而晦暗著,她的黑發連最明亮的燈燭都無法轉出光華。唯有高髻之上端正地簪著一支金縷紅瑪瑙攢珠流蘇簪,訴說著她還被允許擁有的色彩。

    女孩注視著白茜,微微的笑了一下,她抬起手,指尖清晰可見血肉之軀過渡成了黑玉一般的質地,她向著她的右眼,伸出手來。

    白茜發出了一聲不知是驚懼還是絕望的尖叫,那聲音足令所有聽到的人都放下手邊的事前來一探究竟。幾乎在同時那扇精細地鏤著雕花的房門被暴力地撞散,幾十根暗藍色的線條刺穿煙塵,徑直向房中立著的黑衣的少女刺去。

    女孩一個轉身將大把的琴弦握在手中,並以它們為屏障擋下了第二波襲來的琴弦,正要譏諷兩句時,貼近地麵的零散幾根突然如毒蛇一般竄起,徑直刺穿了她的胸腹。

    舟玄哲站在門外,兩手握滿的琴弦閃爍著黛藍色的光芒,他注視著她,不見慌張,亦無欣喜。

    女孩掀了掀唇角,低頭看著那麽零散的刺穿了自己的琴弦,有漆黑的色澤正借著黛藍色的光向著他猛撲過去,冷光閃爍的瞬間琴弦被流轉著熒紫詭光的劍鋒砍斷,琴弦光滑的截麵裏噴湧而出黑色的霧氣,舟玄雁隻擋下了部分,而舟玄哲腳下一軟,便栽倒在地。

    廊道內的腳步聲和嘈雜越來越近,女孩不顧舟玄雁的劍鋒回身望向白茜,她像是被嚇呆了一樣癱坐在原地,她正要再度伸手時卻猛地瑟縮了一下,不及轉身,整個人化作一團漆黑的霧氣消散無形。(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