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五章:歧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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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刃相交間發出的刺耳聲響伴著一道道魔光,合著空氣裏彌漫的刺鼻氣味一道裹挾著眾人擠進城庭漆黑的門扉之後。沉重合攏之後也隔絕不去的,是外界驟起的躁動。
這座被複製出來的黑庭完美地複製出了杜德絲城庭的構造,城門之後、門廳的另一頭又是一道高抵穹頂的黑色大門,照舊飾以杜德絲慣用的荊棘紋飾,隻一行暗銀色的咒文塗抹在大門的中段。奧嘉莉婭?杜德絲的腳步微微停滯,輕聲將那句話念了出來。
“daprobudimuzoru.”
“夢醒黎明嗎……”洛歐斐複述了一遍,似乎帶了些興趣,“算是自嘲?”
“或許,”奧嘉莉婭似有豫色,“隻是這扇門上帶了這句話,便未必再是普通的門……達伊洛少族長聽過麽?我族之內思維之門的魔法?”
“是施用於精神領域的魔法吧,”洛歐斐平靜地映著,“通過特定的‘媒介’,在自己的精神領域內直接聯係到他人領域,甚至將他人帶進自有領域的魔法。”
“是的,那種媒介非常罕有,”奧嘉莉婭讚同著,“學院所有的琥珀凝香是其一,據說極東境內有香藥也可以達到類似的效果。”
祭立時想起了赤鬼的那一味“落桑”。
“除此之外杜德絲家族內,某些特殊的精神精專魔法師的血,也可以作為媒介。”她望著那行塗抹出來的銀色痕跡,“這大概就是‘思維之門’的變化式了。”
“也就是說這後麵的‘空間’的意義並不明確,隻要按著領主的意願,我們被送去什麽地方都是有可能的?”蒲淩雁問了一句。
“我是這樣認為的。”奧嘉莉婭說著,向前迎了一步,“或許是迷宮,或許是數不清的、被影化了的魔物,也可能是被囚禁的國主或是懷因特小姐,也可能直接是領主本人。”
一時沉默。
“這樣,最危險的便是楠焱小姐了。”蒲淩雁回望一眼被洛歐斐牽著的祭,“繼承人對黑噬的威脅,是不言而喻的。”
“……”洛歐斐牽著祭的手微微加了些力道,似是要她安心,又似是下決心。
“那麽,你我先行一步?”她收回目光望向被黑紗籠罩著的奧嘉莉婭,微微抬起手,像是邀請一般。
精美的黑色織物拖曳著泛著柔光,奧嘉莉婭自袖中探出素白的指尖,與蒲淩雁一道,同時將手抵在了那一段銀色的符文上。
那黑色大門的某個部分似乎悄無聲息地消融了,像是泥沼一般沒過那一雙窈窕的身影,將她們完全吞沒。那樣讓人深感不適的模樣,與祭印象中赤鬼精神領域中的翎蝶和紅色的落日花瓣都完全不同。
“我們也走吧,”洛歐斐垂著眼眸輕輕對著祭道了一句,“雖然有些欠妥,但也已經沒有別的出路……抓緊我的手。”
祭堅定地點了點頭。
她的手有些吃力地摸上了那一行銀色的符文,洛歐斐與她也幾乎是在同一刻,幾乎是下意識地她轉頭望向他,他的目光平靜地垂在她的身上,那雙如深潭般無波的堇青色眼瞳深處,似有什麽湧動。
她終究沒來得及去分辨——便覺得某種溺水般的涼意漫過她身體的每個角落,她剛剛屏息便發覺她的眼前已經是一片再無半分光明的夜色,仿佛溺於深水,沉重著,卻也漂浮。
她感受不到方向,腳下也無堅實的地麵,唯一明晰的感觸,是那隻緊緊地同她握在一起的手。那一點低於常人的溫度挽住她的手,在無盡的夜色中遊蕩漂浮。
隻是一瞬,她感受到了某種明光,是鋒銳的白色,正當她要仔細看過去的時候,卻還是永恒沉默的夜色,她幾乎懷疑方才是真正看到了光,還是隻是她腦海裏的臆想。
無數鋒銳的白色碎片,像是刀光,又像是素雪,從某個方向驟然傾落,祭閃身想要躲開,卻因那隻被握住的手沒能有太大動作,也正是因為那隻緊握的手,她沒有在躲閃的瞬間同他失去牽係。
那光如亂箭刺到她的身上,卻沒有她以為的疼痛,像是雨水沾上皮膚,無聲消匿滾落,隻有一點緩慢的餘燼,零碎著翻湧。許是因為驚慌,亦或是一時的淩亂中,她的思緒驟然翻攪起來,眼前描摹出零星閃過的麵容。
密林……無盡的,碧色的密林,有些微的顛簸,她透過馬車掛著帷幔的窗,望向密林上方青白色的天空,隱在雲霧中看不清形容的建築群落安然漂浮。
白色的城——隱在樹影之後,那之下緩慢沉澱為夜色,末了相接於泥土,白蠟樹下毛色雪白的母狼舔舐著幼狼柔軟的皮毛,另兩隻狼崽在光影斑駁的草地邊角玩鬧。
憐櫻閣……她生長的地方,破碎的花瓣瞬息劃過,僅是邊角就足夠認出。憐櫻閣的大門敞開著,桌椅規整置在其中,但母親時時侍弄的花草玩賞的物件兒們,都再看不到了,朱漆立柱後垂下的帷幔,是令她心驚的素色。
光……明亮的金色的暖光,從地下,像是一口深井一樣的地方湧出,深井邊角飾以黃金,琉璃纏繞。那遊離著的霧氣一般飄渺的光柱透過樹叢的環抱,投入明耀的夜輝深處。
跳下去,她聽到有人說,她抬起頭,卻未能捕捉到那人的一痕衣角。
銀色的長劍上滿掛著粘稠的猩紅,而劍柄持在她的手中,一個孩子,約是同她差不多大的年紀,滿麵淚痕驚恐地望著那指向自己心髒的銀色劍鋒,他跪在屋角,身後已再無可退之路。
雨,冰涼的雨,衝刷起一片飄蕩的白色薄暮,她躺在泥濘的地上,雨水浮起幾片舊年尚未腐爛的枯葉,她的發絲翻著她陌生的卷曲,有什麽正一點點將眼前的景象變得模糊。
她麵對一個白色的石鑄廣場,有白色的霧氣翻湧其中,一痕堇青色的翎蝶向她飛來,她未能看清白霧深處的麵容。
又是一片白光泛過,她眼前已是昏暗天空下被血液浸透的泥土,她看到世家的袍服,火焰徽飾紋在邊角,依稀分辨得出。暗紅的、金色的、淡綠的、銀色的、淡青的……他們或拖曳或浸透在血汙之中,林立的長杖和劍鋒築起不容進犯的高牆。
她看到了白色……那一抹她熟悉的白色,卻又有些微不同。飛舞在細劍帶起的亂風中的長發再不是她熟悉的染了金屬光澤的銀灰色,而是一種與新雪等同的純白。他的麵上沒有了當下的漫不經心,顯出一種她不知如何形容的堅硬來,他的眼瞳不再是水一般平和無波,而是像某種野獸一般,呈著鋒銳的痕跡和冰冷的弧度。
那不太像是他……大概比現下裏年長,但她確信那的確是洛歐斐?達伊洛。她剛剛肯定了這一點,便覺有悲泣般的風聲從背後湧出,她轉過視線,這次的畫麵停頓的稍微久了些,她清晰地看見鋒銳的晶體呈現出令人強烈不安的夜色,裹挾著血的腥味和暴風襲向那一痕純素的白色。她隻覺得全身的血液在瞬間凝固,衝向那耀目的白的同時,視野破碎成一場晶瑩的雪。
而手中已然失去了那熟悉的溫度。
她在原地止步。
她伸出手摸索,但漆黑的夜中,有的隻是一片虛空。
她感受到眼睛深處一片酸脹的痛楚。
她不清楚這是什麽魔法,但和赤鬼的並不相同,甚至不是外界施加給她的東西,反像是那些細碎的白色碰撞時玎玲的聲響傳入她的腦中,勾起了大片大片的回憶一般的景色。
但那是她從未見過的。
她摸索著想要挪動腳步,腳下卻突然有了實感,卻怪異地鬆脆著,她翻滾著墜下,最後一片白色像是遲到了許久一般在她翻滾時展示而出。
在一片昏黃的霧氣包裹當中,她的手沾滿了血,那血像是被什麽稀釋過,泛著稀薄的顏色滴落。她小心翼翼地將手中的溫熱抱在懷中,是一個粉嫩著的,還未舒展開來的小小嬰兒。
多麽怪異啊,她在哭……眼淚順著臉頰往嬰兒細嫩的皮膚上滴落。
那孩子睜開眼睛,發出誰也無法聽明白的聲音,那手那樣小,揮舞著攀上了零散的暗紫色的發絲。那孩子看著她,眼中清明平和。
那眼瞳是堇青色,她不陌生的堇青色。
沉默地湮沒於黑暗之中。
她摔在了堅實的地上,擦蹭出幾處傷口,如火灼般痛楚。
待腦海中的眩暈消退,她辨清了方向緩慢地爬起來,麵前朱漆的鏤花窗欞沐浴在月光中。窗下一張桃木的小案上,置著一套羊脂玉的茶盞茶壺。
有個人背對著她坐著,著了一領蒼色鸞尾緞裙,外披著灰狐短氅,長發盤成古意優雅的朝雲髻,餘下的銀霜色發絲流水般自她肩脊處流淌下來,鋪展於地。
月光閃耀其上,泛著細碎的白光。
戴諾德?懷因特步出一片籠罩著他的夜色,戰栗著、卻也堅定地朝前走著。麵前的黑暗被稀釋了,有光從很遠很遠的地方透出,他似乎走在一條長廊裏,而長廊盡頭有一個房間,有人在那裏等著。
某一刻似有窗,月色自外透出,他依稀覺出自己跨過了某扇門,空間驟然開闊。
月色在地上畫出一道細長的光,疏落地灑在房間當中,鐵鎖絞住少女素白的衣裙和肌膚,連帶她淡銀色的發梢,都映出了一種慘淡的白色。 banfu-(.*)sheng. com 星落成塵
“姐姐。”戴諾德在喉中咕噥了一聲,上前一步想要觸及房間正中已無意識的女孩,突覺腳下有些異樣地黏膩著,少不了低頭看了一眼。
借著月光清晰得見的,是浸透了地板的猩紅血色,在他意識到的那個瞬間,一股金屬鏽蝕後的味道也像是突破了他的封鎖刺進他的腦中。他跌跌撞撞地退了兩步,強撐著自己沒有跪在滿地的鮮血中。
他劇烈地抽著氣,像是想將血腥味排走,但下一息盈滿血氣的空氣,隨之衝入了他的肺腑中。
他幹嘔著,全身抽搐,他想逃,腿腳卻不聽使喚,眼前泛著些黑和血色,似是想要將他拖離這般可怖的噩夢。
“還是這麽軟弱啊,蘭斯。”低沉的男聲從房間的另一邊傳來,一點燭火驟然閃出。披著黑色長袍的男人瘦而高挑,提在右手中的銃劍凝結猩紅,暗金色的長發沒什麽規矩地散亂著,零星同他的衣袍邊角一道沒在血汙中,卻仍可辨識出紋繡其上的火焰徽飾,是森然的白色。
戴諾德努力地吞咽了一下,幾乎是輕嘶著。
“……哥哥。”(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