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七章:久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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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的城庭之內風聲寂寥,染了血腥氣的微風撫弄著壁上跳蕩的零星火苗,劍刃映著火光,迷亂紛攘。黑色的鐵索絞著素白的女孩懸在房間中央,她的身影倒映在鋪滿血色的地麵上。
不該……是這樣的。戴諾德望著肖爾用指尖拭去銃劍刃上的一痕猩紅,心底隻有這唯一的聲音小小重複。
在他離開托夫裏斯,離開特維希爾之後……一定發生了什麽事情,能讓已經身居長老之位的華斯肖爾特如此決然地離開家族,站到了「吞噬」所構築的黑暗之中。
是雙親的亡故嗎?戴諾德不敢肯定,在他對特維希爾細碎零散的印象中,華斯肖爾特是被布蘭迪娜的父親,也就是他們的外祖父撫養長大的,可以說是從未見過他的親生父母。那一天之後,哪怕他也有著憤怒和沉默,卻遠未到而今這樣強烈而明晰的敵意。
銃劍的劍身上還跳蕩著那零星的火光。
“我本來指望懷因特能讓你變得明事理些,看樣子是我自作多情了。”肖爾緩緩地道,劍尖貼上了女孩素白的肌膚,“霜花家的愛瑟爾……如果她在世家的圍攏之下仍舊悲慘地死在了茗國,洛格萊特還會信任世家嗎?”他饒有興趣地打量著戴諾德煞白的麵色,“我記得,她有可能是下一任的皇後來著。”
他輕盈地後躍一步,躲開了伴著咒語尾音橫揮而來的冰矢,銃劍橫檔,盤繞其上的暗金色光流隨之消弭無形。戴諾德踏在滿地半凝固的猩紅中,一手持著堅冰凝結的長槍,另一手的指尖尚有金色的光芒閃爍。
“看來是有努力過呢,”肖爾搖了搖手中銃劍,“我記得你是時間魔法精專來的。”
努力想要融入嗎……那個對你而言根本不值一提的家庭。
劍尖撇開如藤蔓延伸的金色光弧,手腕翻折,將再度刺來的冰矢攔腰砍斷,尚縈著魔光的劍刃直抵戴諾德的胸前。
“我親愛的弟弟似乎是忘記了,”他輕聲說著,“盡管我並不是主家的尊貴血脈,我的中名仍舊是‘梵’,隻是你這樣的程度,做到完全抵抗是全無問題的。”
“我也是梵?特維希爾的族人,”戴諾德迎著劍鋒前行,盡管顫抖著,劍上的魔光仍在觸及他身體的刹那立時消散了,“對哥哥的魔法,我也是能夠免疫的啊。”
肖爾的唇角微微挑了挑,直接放棄了再用魔法,另一柄銃劍一道自戴諾德的頭頂劃下,倉促結出的冰矢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勉力抵抗著兵刃贈予的重壓。
戴諾德的關節泛著可怖的蒼白色,同冰矢一道變形和輕響著,華斯肖爾特並不急於殺他,也並無必要殺他,一階同四階的差距如此之大,隻堪堪夠格當個玩物罷了。
一股力量驟然揪住了戴諾德的後領將他丟到了房間另一頭,一聲鎖鏈斷裂的鈍響,連帶那素白的女孩一道被拋向廊道。黑色的裙裾沒在染了血的地麵上,覆麵的黑紗在城庭的詭風中輕揚。斷裂的鐵索被那雙素白而纖柔的手所抓握,生生格下了再度向下揮砍的劍鋒。
“如果你是個特維希爾的話,就算是四階也應該有那個本事吧,”黑紗之下的女人微微側頭,將銃劍揮開,“走!”
“……多謝了。”戴諾德微微咬著牙,一手扶住仍沒有回複意識的愛瑟爾,另一手撐在城庭染了血的漆黑的地麵上,醇鬱的暗金色魔光一閃而逝,連帶著其中的二人一同隱匿了形跡。
“真不愧是,”華斯肖爾特在牆壁上借了力才穩住身形,頗為驚異地望著立在滿地鮮血中的女人,黑紗掩著她的麵容和長發,輕薄的黑色長裙裾上月長石的微粒描畫出雲霧與荊棘的紋形,隨著她的收力卷起一點邊角,露出在月光下如雪素白的柔軟來。
“——遠東的魔女啊。”他像是感歎一般。
奧嘉莉婭並沒有回答他,隻嫌惡一般隨手將黑鎖扔去了一旁,自掌心延伸出一點帶了些虛幻瑩白的黑色,凝實成無形的形體和劍鋒,遙遙指向華斯肖爾特的額頭。
“probudise.”女人以清越的聲音下令,便有黑色的霧氣自鮮血上方凝實成灰白的虛形,或生獠牙,或有鱗爪,皆向著她劍鋒所指的方向,向肖爾衝了過去。
兩柄銃劍上伴生著暗金同黑色的光,隨著他的旋轉揮砍時與那些遊離的形體相撞會發出金鐵相交一般的聲響,那星夜一般的黑色裙角在劍光與虛形間靈活地遊走著,並不與劍鋒硬撞,隻耐心地拖拽著他的節奏,兩人的身影在那一點零散的、虛幻的月光縫隙裏閃動。
盡管肖爾眼中的時間帶著常人不會有的遲緩和粘稠,但奧嘉莉婭卻完全不受影響一般在其間穿梭著,她麾下新生的亡靈們尚無這樣的力量,卻也是障礙一般的存在,某一劍肖爾順著鱗片的方向切進虛影的咽喉,借著它消散時漫出的白霧橫劃一劍,劍尖挑上奧嘉莉婭覆麵所用的黑紗的邊角,刃鋒翻卷間整張黑紗隨之被扯了下來,連帶她原本端正盤好的發髻一同散亂。
肖爾輕嗤一聲,望著那女人轉身閃入了月光不及的陰翳裏,微微揮一揮銃劍,那黑紗便滑落進了血汙裏。
他是見過遠東魔女的……在很早很早之前,在他還是梵?特維希爾一脈長老的時候。
十年,或者十五年?他說不清,隻是記得某個被他追趕著倉皇逃竄的女人同樣以黑紗覆麵,也如今日一般被他的劍鋒挑去了那樣的遮掩,隻是她那時沒有躲,黑紗之下黑色的長發垂落下來掩去了雪白的頸肩,女人的眼神桀驁而妖冶。
“我就是——遠東的魔女。”
那聲音至今環繞在耳畔。
兩柄銃劍相交絞碎了奧嘉莉婭格在身前的詭異長劍,他的手穿過閃落的碎片,徑直捏住女人細瘦的手腕,如撕著未出巢的雛鳥的翅膀一般將她提到月光之下,狠狠掐住她的下頜。
“這樣……就忘了麽?”他肆意地笑著,卻在目光凝實在她眉眼間的一瞬怔然,連帶笑容一同凝固。
那是他絕不陌生的臉——與珀莉相似,卻又決然地不同著。
珀莉擅長的精神魔法決定了她的誘惑力是她難以完全收攏的,或有柔順,但她一直都是柔韌而無比堅硬地存在著,就如輕柔裹覆的白綾,也能教人懸梁而死一般。
但這個女人不一樣,盡管輪廓幾乎無二,但她眉梢眼角裏的柔和都是無法硬化的東西,就連因著被抓握的疼痛而咬出血的唇,在他看來都是帶了幾分委屈的。她的堅硬隻存在於最深的內裏,是隻能見證而無法描述的決絕。
他染了零星血跡的指尖細細摩挲著女人的臉,柔軟眉睫,連帶那柔滑的、筆直的茶褐色發絲一起,不曾有半分墨黑的痕跡。
“你不是——遠東魔女。”他低語著,說出連他自己都不能相信的答案,一絲冰冷驟然貫入胸口,他訝異地看著透出胸膛的虛形的劍。
“對,”奧嘉莉婭甩開華斯肖爾特的手,揉了揉紅腫的腕關節,虛幻的長劍重新現於指尖,同那亡靈一道,前後抵住透在男人黑袍上洇開的血。
“我不是。”
城庭風起,黑霧蔓延,華斯肖爾特的視野再度被一片暗黑遮掩,那霧氣裹挾著他的身體隱去形跡,隻在最末時看見另一個女人站在了奧嘉莉婭的對麵。
她披著那件黑色的紋繡森白火焰的黑袍,隻將後領拉的極低,合著漆黑的卷發盤在發頂,放肆地裸露著新雪般的頸肩。
他睜開眼,已經在城庭最深處,那黑石的王座之前。
他發出一聲介乎於迷惑和焦躁的聲音,那聲音回蕩著回蕩著,消湮在城庭最末的邊角裏。
女人注視著黑霧最後一絲形跡在眼前消散幹淨,複才抬起頭來看著奧嘉莉婭,看著那張臉。
和自己那麽相似,卻那麽柔和,卻又隱著無比的堅強的、可悲的臉。
“珀莉。”奧嘉莉婭在沉默中逸出了僅有的一點細微的聲線,喚醒並打破了最後的一點平靜。
她在那虛幻的月光裏揚起臉,綻出她最自然也最得心應手的嫵媚笑顏。
“久違了,姐姐。”
楠焱祭不可置信般地往月光下行了一步,幾乎以為那是幻覺。
那銀白的光攀上女人的手指,也攀上她持著的白玉的茶盞,那一點顏色清淺的茶湯裏映著一輪柔軟的瑩白的月,微微晃動下便成了紛亂的銀的碎片。
她不信那個人沒有覺察——一階的感知力是何等強大,隻怕她在跨入城庭大門的瞬間她就已經知覺,更何況她還坐在這裏、坐在這漆黑的城庭裏。
祭情願這是幻覺。
她又前行了兩步,茶案前的女人仍未有回頭的意思,隻姿態嫻雅地沏出一盞新茶,那般從容安然,令祭莫名想起母親。
她們是絕不相似的,祭無比肯定著這一點,隻是那樣的姿態與不驚,也足令祭意識到麵前的人同樣受過族中最嚴苛的教育,一言一行皆是容不得半分錯漏的。
而那絕不是一個已經是一階卻仍離開朱紫重闕外駐的族人應得的。
“彌夫人。”她低聲地喚。
女人頂著的朝雲髻似是微微顫了顫,她側過臉來,瞳孔深處凝著夜色一般至深的黛藍。
“你為什麽在這裏?”楠焱彌輕輕地問著,不急不緩。
“這是我當要問彌夫人的問題,”祭強壓著心頭的驚懼,“這裏是——”
“黑噬的據點,我知道。”楠焱彌擱下茶盞,轉身站了起來,一頭銀色長發水般滑落下來,映得她眉眼冷然。
“那為什麽——”她的話還未完,便聽得耳邊一聲什麽東西嵌入石牆的鈍響,楠焱彌的臉已然到了眼前。
她的朝雲髻散亂下來,披散成堆積於地的銀色發絲,帶著那雙眼睛都含了一瞬瘋狂的錚然。她手裏的東西是發上那根拇指粗細的白玉花頭長簪,借著她的力量直直插進牆壁,未曾有絲毫破損碎裂。
“當然是為了複仇啊——”她笑著,鋒銳而決然,“向你那奪走了我一切的母親,複仇。”(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