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二章:憐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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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庭一角的垮塌奏響了整首覆亡的悲歌,前一秒還無任何損毀跡象的黑色城池在下一個瞬間到來之前全麵崩壞,從鼎盛的榮光直接踏入末路般。這就是精神與思維的魔法,固然強大到如同神跡,卻能因為構建者的一絲微末動搖而全麵崩盤。

    楠焱彌的右半邊身體上堆砌著城庭黑色的殘骸,暗色的血自她的身下蔓出,她用著最後的力氣抬起頭來,黛藍色眼瞳中的光暗淡卻平靜。

    祭不知所措地跪坐在她的麵前,嘴唇顫抖了片刻後才艱難地扯出了幾個音節。

    “為什麽……”

    “為什麽救你?”楠焱彌似是覺得極為有趣般輕蔑地笑了笑,“我可不是要救你。”

    “……”祭的目光在她身上堆砌著的岩石殘塊和蔓延出的血色間遊移了幾個來回,最終沉默了。

    “那個故事,”長久的沉默後楠焱彌開口說話,她微微側著頭仰望著城庭殘骸裂隙之外的那痕夜色,它緩慢地被稀釋淺淡,最終重歸為茗國晝時灰白的天色。“隻是那個故事……還沒有完而已。”

    她像是累了,偏一偏頭避開了潑濺滿地的血色,臥在一團狼藉著的黑色碎石砂礫之間,久久地望著那般慘淡的天色。

    “誰是最可憐的人?誰是最可恨的人?我想過無數遍,終究,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苦楚。”她低聲說著,像是緩慢地唱著一首悲歌,“隻是在我看來,她最可恨,也再可憐不過。”

    祭微微地抖了一下,沒有插嘴。

    “年幼有父母姊妹相伴,年少有過足稱荒唐的戀慕,年長時安穩為人妻人母,注視著她的孩子開始一生漫長的旅途——”

    “本該是這樣的。”她說著,像是累極,微微合了合眼睛,“但是,一步錯,步步都錯,隻是這樣而已。”

    隻是這樣而已。

    “她的一生都要活在那個名為華安庭、名為楠焱、名為世家的牢籠裏,她的記憶和過往本身,都不過是那方重闕給她編織出的一場華夢。所有的歡欣苦痛都被抹平,隻因她是琳琅的血裔,是至尊血統的象征物。”她歪頭望向祭,唇角露出一點兒詭異的弧度。

    “你也是一樣的。”

    祭莫名地戰栗著。

    “真可笑啊……這樣的一輩子,”她輕輕笑著,閉上眼睛,似是感歎又似祈禱一般。

    “到底,能迎來如何的終末呢?”

    再無聲息響動。

    楠焱祭第一次意識到所謂“死亡”,是一件如此平和而又自然的事,她隻是安靜下來了,像是說完了所有要說的話。

    然後她覺察到了某個“機製”,開始運作。

    像是質地改變了,那副傷痕累累血跡斑駁的軀殼似乎變得微微通透了些,看著莫名脆弱,然後,許是城庭風過,許是她的一絲氣息,界限也隨之模糊。

    她無聲地潰散。

    變成沙,變成灰塵,變成空氣本身,連同地上的血跡一道,祭伸手去抓,隻握住了一片虛空。

    什麽也不會留下,她的每一寸骨血和力量,都在死亡到來的瞬間,為長明院中那一棵巨大的櫻樹所有。一枚銀色的鈴鐺自梢頭墜落沒入花的餘燼,一紙符咒悄然攀上枝頭,同一時刻,誠明祠內,千盞靈燈之中,某一根白燭熄去了最後的明光,隻餘一灘映著明金色火焰的蠟油。

    黃金樹上,如扶桑般絕豔的男人微微側目,靈燈疊加起來的光芒在他火紅的眸子中跳蕩,不曾有分毫衰弱的跡象。他的衣裾邊角以金線與暗紅的火焰交織隱沒,綴著長長的流蘇,幾乎拖曳到了地麵上。

    燭火燒起來的時候,或是嗤嗤、或是劈啪的聲響落在他的耳畔,他望著萬丈明光,平靜地合上眼眸。

    “走好……是嗎。”

    最後的痕跡——灰塵、飛沙,什麽都好,所有的能被眼睛所捕捉到的痕跡終究消逝在外界吹入廢墟的風裏,祭呆呆地跪坐在那裏,掌間仍是虛空。

    “……走吧。”那個聲音輕輕地呼喚著,在背後。

    祭有些茫然地回過頭去,銀發的少年立在那兒,微微放低了身子,向她伸手。

    他的身上並不如何整潔,銀發多少沾了些惹眼的血汙,紋繡著精致圖紋的白色長袍也多有破損,或是被火燒焦,或是帶了些血跡的、利刃劃過後留下的傷。

    想必他在趕來這裏之前,也經曆了一場麻煩的戰鬥吧。

    但是歸根結底,終究是自己先放了手。她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往他的方向走。

    那,落入腦海深處的畫麵裏,他的白衣白發舞於亂軍之中仍不見狼藉倉促。

    他終是有一天可以做到的吧……像是那副景象一般。

    “對不起。”她握住他伸來的手,低聲說著,聲音有些微末的沙啞。

    洛歐斐用空下來的那隻手替她拭去了她自己都沒有發覺的、眼角處一點細微的淚水的痕跡,然後他把她抱起來,就像他們剛來的時候那樣。然後他轉身,往城庭之外走。

    非人之王——祭還記得這句話,楠焱彌雖然時有嘲諷,卻從未妄言過。

    她細細地端詳著他,那雙現在已然如常,但確實變得同野獸一般猙獰過的堇青色的眼瞳,即使隔著衣物也能明顯感覺到的低於正常的體溫,還有因為離得近更加清晰地嗅到的味道,微末的香。

    與人類帶了些金屬和腥鹹氣味的血,完全不同。

    可是,那又怎麽樣呢?

    大約是發現了祭一直在看他,洛歐斐的腳步也微微停了停。

    “怎麽了?”

    祭搖了搖頭,伸手摟住了他的脖子,把整張臉都埋在他的肩頭。

    “你果然,還是適合留長發啊。”她望著他背後垂下的銀白的發絲,輕聲說著。

    洛歐斐怔了怔,終不免笑笑。

    “是嗎?”

    還在前行,即便是在廢墟裏,哪怕是在黑暗中。

    “我不明白啊,”祭的眼睛望著黑色的巨石堆疊的地方,用輕到不能再輕的聲音說著。

    “寬恕和憐憫什麽的……一點都不明白啊。”

    “嗯。”洛歐斐感受得到肩頭的衣服和幾根零星的長發被揪緊,便也輕輕地應著。

    我也不明白。

    “為什麽會這樣?”阿爾弗雷德遙望著黑色的廢墟,語氣裏充斥著因為難易置信而產生的扭曲。

    “城庭如果成了這個樣子……域主大概也……”戴諾德呆呆地望著一些還未被風吹散的煙塵,“隻要域主殘存的魔力離開構築範圍,被改寫的一切痕跡都會在瞬間恢複原樣,連痕跡也不會留下的。”

    “……這樣嗎。”阿爾弗雷德有些無奈地笑了笑,揉了揉鼻子像是想要振作似的,轉頭望著戴諾德,“真不愧是世家……就連一階的思維魔法精專也……”

    “抱歉,”戴諾德乖順地垂著眉毛,愛瑟爾還昏迷著,正在身後不遠的地方由杜德絲帶來的族人治療,“還是讓哥哥姐姐遇見了這樣的危險。”

    “話不能這麽說哦,”正當他準備迎接任何可能的沉默、客套或是責怪的時候,頭發卻被一隻大手粗暴地揉亂,他微微有些訝異地抬頭,看見的是阿爾弗雷德有些苦惱和無奈的笑容。“說到底……寒炎燈什麽的,還有鴻鵠,都是懷因特家七個千年都不曾放棄的野望吧,我們敗給的不是黑噬也不是青陽,我們從一開始……就敗給了自己的欲望。”

    欲望……嗎?

    戴諾德望著城庭,想象著它消亡的模樣。

    所有的分歧和變革,不安和動蕩,都是來源於欲望。

    他默默地想著,終了看到廢墟間黑色的裙擺被風掀起邊角,破碎的裙擺和衣角在風裏微微拉扯著,溢出肌膚柔軟的白色。

    奧嘉莉婭扯下了還淩亂地掛在茶褐色發絲上的白銀薔薇,長發柔軟垂落。她緩慢而堅定地自廢墟裏步出,隻在即將走出它陰影的時候回望了一眼,眉眼中露出些微悲色。

    幾名族人迎了上去,用杜德絲那紋繡著黑色火焰徽飾的白袍將他們的族長裹覆,迎著她回到了杜德絲的陣中。她的麵上還掛著零星的笑,無奈著的、勉強著的、族長所慣用的,用來鼓勵著族人們的笑容。

    什麽失去什麽傷痛……終究不是所有人會懂,有心情懂。

    在煙塵的末路中,一痕耀目的銀白也隨之步出,走過說長不長說短也並不如何之短的距離,站到了城庭的“彼岸”,他懷中的女孩,還在他肩頭穩穩地伏著。

    滄舒晴似是極大地鬆了一口氣,侍立在滄舒清芷身後的滄舒瑞微微俯身在清芷的耳邊說了什麽,清芷的麵上也終究露出了笑容。

    然而同去的蒲淩雁和青陽若歌,卻始終沒有回頭。穿著紋繡了淡黃色火焰徽飾的拉比德光族族人們靜默地在風中立著,隻極偶爾,才會轉一個角度,沉默地交流什麽。

    但那不是結束——甚至從城庭那邊過來的洛歐斐還沒來得及對東域的眾家道一句祭平安無事,城庭的廢墟中,轟鳴響徹。

    一瞬的怔然後,所有人都愣住了。

    在那已經宣告了終結,甚至域主都已經身亡的黑色城庭中,有一股力量,瘋狂地湧動。

    蔓延過來的,是海一般的青白色的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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