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五章:為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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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水炎緩慢粘稠地燒灼著,裹覆在來人身側,猶如將舒未舒的白色翅翼。那詭異的火無法灼傷她,反像是拱衛著她一般,將她送到了火海正中核心的混亂裏。

    “……大長老,”楠焱祭低聲問著,“您為什麽在這裏。”

    楠焱家族族規寫明,出閣女子不得離族,就連為楠焱家族族長、第二任至尊楠焱熾嫡長女的楠焱琳琅,也並未逃離這一命運。

    “終歸是有特例存在的,”殷如一麵迎著自洛歐斐那邊過來的祭,一麵漫不經心地答著,“何況我也是我們這一脈裏,唯一可用的人了。”

    祭微微詫異,隨之便見殷如將右手平舉到眼前,一點零碎的櫻紅色靈炎自她的指尖燃起,像是血液淌入一般,燃燒著的色澤愈發深鬱,然後某一刻,突然涮去了所有華彩般,連同最後一點微末的紅跡零星一並消失而去,跳蕩在她指尖的,正是與周遭火海色澤無二的,青白的火焰。

    那一點微末的火焰微弱地跳蕩著,卻如同擾亂整個火海的契機般,寒水炎的長龍自四麵八方匯集到楠焱殷如的掌心,凝聚成一個碩大的青白的火球,壓縮著消亡,最終被殷如握在手裏的,是一隻不過巴掌大小的鸞形青玉器。殷如隻掃了一眼,甩手將其扔回了蒲淩雁製下的青陽若歌麵前,一片狼藉的梅林之內已無城庭痕跡,隻有邊角裏一些零散的寒水炎緩慢燒灼消耗殆盡。

    “五十五年前我族三長老為止北芸洪澇竭其全力,因而在極東之外迎來第五次涅槃,”她盯著一簇青白火焰燃盡成零星的餘燼,“想不到便宜了你們。”

    “所以傳聞是真嗎?”蒲淩雁收劍,遠遠地望著楠焱殷如,“這世上最後一支鴻鵠血脈流到了楠焱,直至而今還在楠焱存在著。”

    “即使以鴻鵠之能,世間也隻能存在唯一一位得以完全役使寒水炎的具象,”緋色長睫輕輕垂掩,“再過幾萬年也不會改變。”

    昔年淩瑰滅時,分散淩瑰各地的千遲家係分崩離析,最後一位具象,在淩瑰擔任祭司之職的千遲沐泓喪於戰亂,那引人羨嫉的血脈力量隱在某位與他近緣的血親的身體裏,有楠焱收得大部分家係,自然也有如懷因特和蒲淩一般,微末藏起零散後裔的勢力。

    至尊在時的聲勢,終究不是餘下任何家族可比。

    長明院一脈,多是第二任至尊楠焱熾第七子楠焱清的後裔,而楠焱清,正是繼千遲沐泓之後首位重現世間的鴻鵠具象。

    青陽若歌沉重地抬了抬眼睛,以超出二階之力全力役使那一點留存下來的寒水炎幾乎榨光了他的精神和魔力,視野裏一片荒涼而斑駁的花色,除卻風息,也隻能依稀聽得青陽舞麻木地衝撞著屏障的聲音。

    再無轉機。

    第一,第六,第七,第八,第十,十二世家中接近半數齊聚此地,隻是因著他起始時被透露出去的將與琴會的風信,他想要笑,卻終究做不到。

    隨著火海退散,特維希爾們勉力支撐的“時錮之域”也到了窮盡,眾人都能夠感受到一點時間流速上微妙的變動和脫節,最終重歸無息。華斯肖爾特想來並無以一人之力強行拆解時錮之域的自信,自始至終也沒有出麵。

    無論於他個人還是黑噬,此地已是死局,再耗心力,也隻是生出更多的不值罷了。

    本應如此的。

    銃劍的劍鋒上染著血,交織著暗金和漆黑的亂流,那一瞬的風過極其微妙著,徑直刺向了楠焱殷如身側的祭的眉心。

    「隱羽」不及合攏,勉強隻有一阻之力,刀鋒觸之即收不見蹤影,而一直機械般試圖破壞壁障,如真正的人偶一樣的青陽舞卻猛地瑟縮了一下,眼角下那枚漆黑的印記像是融化了一般漫出墨黑的淚跡,攫住她所有的靈魂和已然殘缺的軀體,從中迸出與銃劍劍鋒上流淌的光。

    當時間無法成為阻礙的時候,空間也一樣不能。

    楠焱殷如的符咒陣列隻來得及抽出五分之一,結界也還沒能完全打開,蒲淩雁相隔甚遠,就算察覺也趕之不及,屏障未曾失效,等奧嘉莉婭發覺再無攻擊的時候,那漆黑的光已經攀向了祭的身上。

    洛歐斐拉著祭閃躲變向,但在出身特維希爾的華斯肖爾特看來,他的速度應和常人沒有太大區別,加之完全不顧負荷地役使著青陽舞,便也跟的及。四處平坦並無落差間隙可尋,即使想要拉開距離,也並不可行。

    而左手食指上的那枚指環,淺刻的藤蔓紋樣灼紅發亮,毫無商議的餘地。

    他咬著牙,不由得憎恨德蘭在力量製約上頑固到迂腐的規定,那炭火一般的灼燙滲入肌理,像是將時光終止一般,在他眼前展開景象。

    他麵對著梅鎮的荒原,看到遠方,有白與黑的的光糾纏著刺穿空氣。

    他知道那是誰的視野,變向的間隙裏他往東方看去,風掀起了白色的長袍,邊角裏堇青色的火焰徽飾生輝熠熠。

    羅爾列斯?達伊洛站在那裏,風從荒野上平掃過來,將他銀白的發拂亂成一團霧氣,瘋狂搖曳著的發梢下麵,海藍色瞳孔深處堅冰凝集。

    “novikralj,kru,nisanovde.”

    新生的王,在此,將王的權與力加冕於你。

    《幻森?王緘》第十三章第一節。

    旋轉的風切過他的指尖,將破碎的紅卷入風息,連帶隱在血氣之後那一線再微末不過的香氣。

    桎梏無聲化作灰燼。

    洛歐斐突然站定,輕吻指環上環繞的藤蔓,又或是荊棘。

    “kru,biyimojaverovanja,zivotcevam,isporuceneu.”

    自此,我成為我,而我的信仰和生命,全數交付於你。

    風息與時光,都將消亡殆盡。

    楠焱祭眼見著圍攏在他周身,那一直素白著沒有色彩的魔光像是清水中滴入了某種色彩般驟然綻放,那顏色介乎藍紫灰白之間,是如他眼眸,如堇青石一般綺麗卻也潔淨著的顏色。那遊動著的光的末梢在刹那間離析成型,成為千萬隻翎蝶集合在一起的龐大族群,銀白色長發上流轉著的金屬般的灰色破碎,消散而去,拉長、蜿蜒著的,是如新雪般純白的潔淨。

    被空氣約束著的翅翼疾刺展開,像是刀鋒拱衛於王座之下,尖銳的耳從白發下探出,同時一痕遊離在掌心的熔金,迅疾地編織纏繞成了劍形。那是一柄銀色的細劍,並無多餘的珠飾裝點在上麵,僅憑每一處精細如生的鏤刻,就足令人覺出那絕不是能夠輕易動用的東西。

    那細劍被握在素白的手裏,野獸般的瞳孔裏並無半分憫意。

    它的劍鋒迎向了疾行而來的女孩的身體,刺穿那紋著白色火焰的黑色織物,和她早已滿是傷痕的身體,都如將刀鋒遞入水幕一般輕易。

    戛然停息。

    他抽劍,赤黑的血沒能在劍鋒上留下痕跡,女孩沉重墜地,伴著一聲悶響,和塵埃幾許。

    廣袖之下,那隻多少還算是完好的手上,食指一側,生著某種像是被灼傷了的痕跡。

    洛歐斐沒有看,王劍微微下垂提在手裏,另一手還抱著祭,往戰場的彼端,世家族人群聚的地方行去。

    「隱羽」還橫展著,從邊角微末裏一點一點地隱沒收攏於空氣,風從間隙穿過,也動搖不了他的身形。

    奧嘉莉婭、蒲淩雁和楠焱殷如一行望著那白發的王遠去的背影,不發一語,隻某一刻蒲淩雁微微抬起頭來,望向厚重雲層間裂開的雲隙。

    “天晴了。”她微微地歎了口氣。

    非常非常久遠的年頭以後,成為第七時之世家特維希爾一族族長的蘭斯特克斯?梵?特維希爾仍舊記得青翎7740年那一日的景象,正午將至,陰鬱許久的天空終於現出一點明光,有人從寒水炎彌散的東方走過來,群聚的翎蝶如薄霜化雪般消亡。陽光在他背後,將消逝著的翅翼映得灼亮,白發於風微揚,他的麵容如雪凝霜。

    那就是達伊洛真正的力量。

    那就是德蘭的王。

    他伴著明光走來,似乎塵世的風息、流水、空氣和光都在侵蝕著他的力量,人們注目著他一路走來,回到他們當中的時候,已經又是尋常的人類模樣。不,應當也無法說是尋常,即便斂去了隱現的翅野獸的瞳,他的精致之處看上去仍無太多真實的血肉痕跡。

    他對那樣的目光似乎已經習以為常,並不如何介意一般,與各家前來的眾人群聚,也不多做言語。羅爾列斯接過了杜德絲部分族人的工作,畢竟愈之世家的名頭擺在那裏,自然有著與之相襯的實力。

    他們聚在一起,既是善後,也是新一輪的警惕。光從雲隙間灑落下來,有漆黑的影,從中緩慢旋轉顯形。

    那樣遠的距離,並不如何明晰,人們隻大約看到那是一個高而瘦的男人,麵上和手上,皆染著血跡,而他的懷裏抱著一個罩在黑紗中的人形,既無動作,也無聲息。

    奧嘉莉婭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他似乎已經沒有了再度攻擊的意圖,隻沉默地與眾家對峙著,逆著那微薄的光,難以看清他的表情。(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