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六章:迷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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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雲間墜落下來的光明像是命運所給予的一點僅有的憫意,那樣的溫和與明耀一道溫柔地覆著烏鴉淩亂的翅翼。

    低低的咒語聲再度在世家的集群中響起,微妙地回蕩著,重新撐開一個流轉著破碎的暗金色薄光的領域,在它的範圍中,連拂過發梢的風息都變得遲緩而沉凝。

    文森特攜著戴諾德不知何時已經站到了人前,他遠遠地望著荒原之上細長的人形,似乎是想要說什麽,又不知應當從何說起。

    最終隻是沉默。

    風揚起包裹著他懷中女子的黑紗的邊裾,浮動著微微虛化透明,黑色的蝶沒有蟲的身體,隻生著四片纖細而精致的翼,它們以一種曼妙的姿態滑入時錮的領域,翅翼後折,變作纖細漆黑的箭形,借著被施加在其上的力量,四散突進。

    一隻手抬起,引動了無數不可見的亡靈,黑色的箭矢紛紛在空氣中被碾碎,隨之化作了渾濁的煙霧痕跡。

    奧嘉莉婭緩緩將手放下,不去看他和被他擁在懷中的人形。

    他突然笑了。

    像是某種解脫,又像是盡情的嘲諷,亦或是某種不可挽回的空曠和絕望——那聲音被風帶過來,帶了些嘶啞而尖銳的雜音,仿若麵具般,看不見那之下真切的容形。

    某一刻他突然怔住,整個人模糊到幾乎成為了幻影,如疾刺出去的長矛般,徑直紮入特維希爾們撐起的時錮之域,他身上燃著暗金色的光焰,瞬間在領域正中侵蝕出了一個真空的裂隙。

    而他的身後,如海水漲潮一般蔓延過來的,是熒紫的魔光匯集的流隙。它環繞著築起無形的障壁,在觸及那單薄的暗金色魔光的瞬間,時錮之域就破碎成了無數金色的晶瑩。

    那是足被世人仰望的力量,以絕對的強盛,碾壓、降臨。

    祭目視著那魔光飛速蔓上了華斯肖爾特的身體,像是火焰燒灼著一朵幹花一般,它燃燒著凋零。

    連那灰燼一道,消亡於空氣。

    氣息結界?迷境之域

    《幻森?王緘》第十章第一節。

    隻在瞬息的推進和延伸裏,終結不容存在的生命。

    與仿造品不同,那才是真實存在,為王所有的“王域”。

    而在他原先站立的地方,纖華輕薄的黑色華服柔軟搖曳於風際。同是黑紗遮麵無法看清容形,但僅是從身形就看得出,是個至多十六七歲的嬌小少女,她櫻色的卷發同裙裾一道柔軟地浮在風裏。

    那繚繞著紫色魔光的領域在她的指令下緩慢消弭,隻有些微零碎的餘波飛散入世家的群集,那一瞬,即便強如奧嘉莉婭同殷如一道,也都生出了恍惚些許。

    洛歐斐抬了抬眼睛,那細碎的紫色像是懼於什麽威勢,無聲自他麵前消湮幹淨,他遠望著荒原上的少女,微蹙著眉頭像是考慮什麽事情。

    她的身影落入祭的眼中,像是驟然引爆了巨大的驚懼,她記得那種感覺——詭譎而靜謐,如人偶一般的少女。

    她曾數度浮現在她的夢境和幻覺深處,而今確實地站在了她的視野裏。

    帶著比精神感知到的,更強盛的氣息。

    她沒有過來,反倒是奧嘉莉婭蹣跚行去,少女似乎對她交待了什麽,待傳回世家之間時,人群開始了緩慢的挪移。

    殷如過來了,隨之是她身後數位同樣披著楠焱家族袍服的族人,並沒有祭所熟知的人在其中。她接過祭,向著羅爾列斯和洛歐斐道謝,隨之攜著祭往楠焱的輦車那邊行去。祭趴在殷如的肩頭望著洛歐斐同父親往輦車那邊過去的背影,白發新素柔順如雪般逶迤。

    她莫名地覺得有什麽氣息改變了,連帶他的氣度一起,更加強盛且不容忽視地。雖然在眼下還持著某種防守一般的姿態,但終會在某日徹底綻開,帶著香氣,和絕不容分毫輕視的荊棘。

    如同命運一般,自數個千年之前就已經注定。

    祭從輦車窗欞的縫隙裏窺見各家的輦車駛入了一個像是早已勾畫完畢的暗金色紋章之中,奧嘉莉婭同那位少女低聲說著什麽,暗金色的魔光糾纏著從她們的腳下流過。

    她努力想要窺見那個巨大紋章的全貌,卻也因此被少女知覺,她抬起頭來看她,唇邊生出一點笑意。

    明明隔著那樣的距離,和綴滿了蕾絲邊裾的黑色麵紗,但祭還是覺得看見了一雙流溢著淺淡墨色的瞳孔,那笑意欣慰而疏離。

    像是說,你終於來到了這裏。

    她隻覺得全身的血液被抽盡一般,冰涼而空虛。

    “要走了。”殷如一聲輕喚,及時將她拉回了車裏,祭閉上眼睛,無論如何也抹不去那雙淡墨色的眼瞳裏流露出來的風景。

    “這次的動靜太大了,”殷如不動聲色地說著,解下了那件暗紅色雲紋毛鬥篷將祭裹了進去,“五個世家——甚至連杜德絲的先知都親自涉足此地。”

    “——先知?”祭抬起頭,有些茫然地望著殷如。

    “先知,”楠焱殷如肯定著,“與你還有瓔珞的‘先知’並不是一個意思——雖然也有相似之處,但她那個樣子,才是真正的預言家,從生到死,從初始到終末,全部在她的預見範圍裏。”她輕輕揉了揉額間的狐尾花印,似乎還未從那一瞬的恍惚中徹底清醒。

    “那不是人類應有的能力。”她望著窗外某處,獨角獸的鬃毛呈著柔和的堇青。

    和他一樣呢。

    非人之王。

    祭揉捏著鬥篷的邊角,想著楠焱彌終末的言語。

    “大長老……已經知道了麽?”她試探性地問著,“彌夫人的事情?”

    楠焱殷如怔了一下,將目光自窗外挪回祭的身上。

    “……啊,已經知道了。”她輕聲說著,微微閉了眼睛,伸手撫一撫祭的額心,那枚並不可見的血色鸞鳥紋形就隱在那裏,“從察覺到你有危險,但家族內並未得到信息的時候,三長老就已經這樣肯定了,隻是誰也沒有想到罷了……她會是那個投靠黑噬的人,明明是一階,雖然自請出族,但在族內也已經有所誕育。”

    “那,大長老知道麽?原因?”祭低聲問。

    殷如搖了搖頭。

    “應該再不會有人知道了。”

    有人知道的,祭默默地想著,就算大部分已經遣離,就算最應記得的人已經忘記,但至少、至少還有一個人是一定記得的。

    母親曾經傾心,卻被他親手抹去記憶。

    並不難猜吧。她想著,輕輕吸了吸鼻子,隱去眼角的淚意。

    “原是要三長老來的,”殷如望著窗外湧動著的魔法痕跡,“畢竟三長老正是鴻鵠具象的正身,青陽家族所得這一點寒水炎,也正是自他身上剝離,他應比任何人都有掌控它們的權力,但族長堅決不同意。”她微微側著頭看祭,歎了口氣,“我也……十多年未再領略過東域之外的風景。”

    “五十五年前止北芸洪澇,那三長老現今,應是……多大年紀?”祭這樣問了一句。

    殷如似是被問住,極是用心思慮了幾許,方才苦笑著答了一句,“三長老生於青翎7553,算到而今,應是一百八十有餘,至少楠焱族內,再無年長過三長老的族人,”她頓了一下,又添了一句,“在活的人裏。”

    祭不由震驚。

    “鴻鵠一脈受水澤庇佑,壽數與第二水之世家拉菲格家族族人相差無幾,但無論是以正常人類抑或是鴻鵠具象的年齡來算,三長老都已經足稱高齡。”殷如安撫一般地說著,“三長老為家族辛勞百年,早到了居閑的年紀,但因其當世靈祈術至高的能力,仍留在楠焱的長老席裏,隻是議事或族務,大抵都不再參與。”

    不。

    不是這樣的啊。

    祭在心底低聲反駁著,卻終究無法再吐出什麽詞句。

    輦車吱呀輕響一聲,隨之停下,祭定下神來往窗外看去,看到了茗國所絕不會有的,在冬末時與荒原相接的綠蔭。那濃密的綠色像極了她在城庭所見的間隙裏,那無邊無際的森林。

    但終究不同……硬要形容的話,大概是那浮現在她思維深處的森林,比麵前所見要更加緊密地結為一體,那是更加規整而完滿的,活著的東西。

    “據說是杜德絲的先知在昨晚連夜拜托了特維希爾的族長,傾半族之力繪出相連於茗國和達坦納的傳送紋章。”殷如將祭抱下輦車,望著前方精致華麗的黑色城庭。

    不是達坦納,不是杜德絲,而是蘿絲琳莉?先知城。

    是那位先知本人的住地。

    她緩緩吐息,神情冷淡而沉凝。

    “現在這世上……除了達伊洛,怎會有家族不願賣亡靈世家的先知一個人情?”

    “可是,”祭有些吃驚地望著那些清一色白發白衣的少年少女們往來迎接,那是侍奉在先知身側的祭司們,在達坦納,對無法承襲父輩爵位的貴族們的次子而言,成為先知城的祭司是再榮耀不過的職位。

    “我們為什麽要來達坦納?要來杜德絲?”

    殷如似是輕輕地笑了一聲,隨之將祭的手握緊。

    “留在族人身邊……絕對、絕對不能被什麽人帶到不應去的地方去!”(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