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八章:芷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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縈繞在耳畔的,是零星而隱約的鳥鳴。
並不是如何輕快清越的聲音,反像是某種提醒般低緩的鳴叫。
舟玄哲睜開眼睛,茫然地注視了片刻從四柱床頂垂懸下來的藍灰色帷幔,帶著顯而易見的、有別於東域的風情。他微微地偏了偏頭,灌木圍攏湖水的庭院中,水流映出天邊介乎橙紫之間柔軟曼妙的霞色。
“醒了麽?”一個聲音這樣問他,一隻手隨即覆上了他的額頭,帶著明顯卻舒適的涼意。
他側過臉,看見舟玄雁,或是蒲淩雁坐在他的床邊,帶了些微白金光澤的白發柔軟地貼著她的肩脊,如柔順的錦緞般。她已經卸去了所有的飾物和繁雜衣裝,隻在白裙外麵套了一件世家的長袍,淺黃色的火焰徽飾紋在上麵。
舟玄哲猛地瑟縮一下,似乎條件反射般地就要彈起,但全身那種脫力之後的慘重鈍痛僅讓他微微地抬了抬頭,就齜牙咧嘴地躺了回去。
“雁姐……不,雁長老……”他有些窘迫地招呼著。
“你還是叫我雁姐吧,”蒲淩雁無謂地輕笑,白金長睫輕掩垂落,“我本來……就是你姐姐啊。”
舟玄哲默默地望了她一會,像是全身都放鬆了一樣,直直地望著天花板。
“我……怎麽了?這裏是什麽地方?”他喃喃地問著。
“你被青陽舞的影化殘餘傷到了——也虧是楠焱的繼承人在,用光魔法洗淨了汙染,”蒲淩雁望著窗外漸漸暗淡下去的霞光,緩聲解釋著,“然後黑噬的人破壞了琴會,擄走國主,前後共有五個世家趕來支援,才最終將茗國積存的黑噬剿滅,甚至連第十亡靈世家杜德絲家族的先知也親至,借了特維希爾的傳送陣將世家的族人一並傳送過來,我們現在在達坦納的先知城。”
“是嗎……已經結束了啊。”他望著天花板輕聲說。
“已經結束了。”蒲淩雁微笑著,“善後的工作,世家會負責。”
“……”舟玄哲沉默了片刻,“清芷呢?”
“滄舒家的幾位協助世家對周遭影化魔物進行剿滅,多少出現了傷情,”她輕聲說,“應當也被杜德絲安排在城中的某處了。滄舒少城主並無大礙,隻是她身邊的那位傷的不輕,她應當在守著。”
“這樣啊,”舟玄哲閉了閉眼睛,“沒事真是太好了。”
“嗯。”她應著,緩慢安靜。
蟲鳴代替了鳥啼,白衣的祭司們行走在庭中,燈火圍繞小徑。
“雁姐。”他喚。
“嗯?”
“我……大概知道阿芷的眼睛是怎麽看不見的。”他望著燈火遠遠地籠罩著庭中的湖麵和草地,低聲自語。
蒲淩雁沒有回答,指尖迸出一點火花,將吊燈上的白燭燃起。
“坤叔一直不喜歡言夫人,”他閉著眼睛慢慢地說,“因為……那是老夫人做主的婚約,他原本想要娶為正妻的,應該是現在的二夫人吧。”
蒲淩雁似乎微微怔住,旋即輕聲說了一句,“那位言夫人,似乎曾有可能嫁入舟玄家。”
“嗯,但是言家認為做萱城城主之妻,是更高的門第。”舟玄哲微微扭過頭,“那樁婚事……阿芷的父母,大概都不願意。”
“……然後呢。”
“阿芷出生以後坤叔就迎了二夫人入府,再不過問正妻,所以阿芷之後的兩個妹妹,清茉和清薔,都是二夫人所出,也許他是想以此拗過老夫人將二夫人扶做正妻,但……清茉和清薔,都沒有魔力。”
蒲淩雁微微地歎了一聲,“然後清蕁出生了是嗎……既是嫡女,也擁有魔力。”
舟玄哲默默地點了點頭。
“阿芷和我說的……就是兩年前她剛行笄禮的時候,她說坤叔一直都非常厭惡清蕁,更厭惡言夫人,唯有她還好一些……因為她在老夫人膝下長大,那時候已經是四階。”
“去年年初老夫人去世了,”舟玄哲張著眼睛,望著穹頂燭火迷離,“瑞先生是二階,扶持著已經被定為少城主的阿芷,但失去倚仗的言夫人和清蕁,想必過的越來越艱難,就算阿芷有心,坤叔也不會容許她去問。”
“清蕁是自戕,”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阿芷沒有說……但舟玄這邊,終究是有辦法知道的。去年仲秋的時候,一條白綾懸在了自己房裏,那個時候我就在想……”他似乎哽住了,“究竟……是什麽理由,能讓清蕁直截了當地尋死,清蕁和阿芷關係非常好,我也見過好幾次,明明——明明是那麽活潑的……就算真有什麽理由,為什麽不去同阿芷說呢?”
“然後坤叔也過世了,”他重新安靜下來,“就在年末,據說是長期積鬱——一開始隻是不起眼的小病而已。我本來沒有聯係到一起的,”他輕聲說著,“我本來……沒有聯係到一起的。”
蒲淩雁冰涼的指尖攀住了他的手,似是要平複他的顫抖。
“我聽到瑞先生在勸解阿芷了,就在前兩天……大概是那些人,滄舒的客人,可能是看出了什麽。”他低聲說,“瑞先生說那不是阿芷的錯,是坤叔的錯。”
蒲淩雁愣住。
“我……就在想,是不是坤叔為了讓終於失去靠山的言夫人退下正妻之位,或者是幹脆離開滄舒家,對清蕁做了什麽呢?”他哽咽著,聲音裏有一種難以形容的難過,“清蕁成了坤叔要挾言夫人的籌碼,所以一直忍耐著從來不向母親或者姐姐哭訴,直到……大概是……清芷發現了。”
“滄舒坤……”蒲淩雁的聲音裏有幾分難易置信的驚疑,“他……把自己的女兒?”
舟玄哲搖著頭示意自己不能肯定,努力地平複著自己的聲音。
“去年秋天……清蕁出事之前,阿芷失明之前就已經聽說了吧……阿芷承管了滄舒家甚至是萱城的絕大部分事務,幾乎是明顯地忤逆著坤叔,我想那個時候阿芷就在懷疑了,隻是等她真正確證之後……清蕁,不管是因為不做威脅母親和姐姐的道具還是別的什麽原因,選擇了死。”舟玄哲輕聲說著,“幾乎是在同時……阿芷的眼睛看不見了,阿芷是三階的魔法師啊……無論是什麽傷病和刺激都不應該……她一定是看見了什麽不能接受的事情。”
“清蕁死了,阿芷看不見了,卻仍舊沒有放棄拿到統管萱城的權力,在瑞先生的幫助下,直到坤叔去世,成為了萱城真正的主人,可見清蕁的死是真的和坤叔有關吧。”他平靜地說著,“那段時間阿芷會有多難過呢……清蕁不在了,如果她沒有知道的話,清蕁是不是還能多活一段時間呢?坤叔……她的父親,她的至親,卻是那樣地折磨著她的母親和妹妹。”
女孩們零散的聲音從窗外飄過,燈蟲流連於草葉,和她們的裙擺。
“那時候陪在阿芷身邊的人,並不是我。”他最後這麽說。
蒲淩雁意識到了什麽,終了不由得沉默。
“阿芷喜歡的人不是我,我也成不了能幫阿芷的那個人——”他低聲笑著,“或許和那個人說的一樣,我活的太優越了些,和阿芷不一樣。”
“這門親事——是拉比德族內同舟玄滄舒協商後定下的,”蒲淩雁握著舟玄哲的手,“你雖然是嫡子,卻不是長子,即便承著世家的半血,繼承舟玄宗家也是有難度的,和滄舒少小姐的婚事,就是為你加一重保證的。”
“這樣的保證代價未免太大了吧,要搭上阿芷的後半生——”他微笑著搖頭,“而且阿芷繼承了滄舒家,也不可能再離開滄舒,為什麽不能讓她和一直依賴的陪伴的人在一起?那樣的話,一切都不用改變吧。”
蒲淩雁默默地鬆開舟玄哲的手。
“……雁姐?”他輕聲問著。
“沒什麽,”蒲淩雁搖著頭笑了笑,“隻是……想起了父親的話,我們家的血脈,在姻緣事上,都是很有主意的,像是父親娶了身在暗族的母親,姑姑執意外嫁到舟玄家,再到你——”
“和雁姐你。”舟玄哲撇了撇嘴,打斷了蒲淩雁的話。
蒲淩雁像是有些苦惱地笑了笑。
“雁姐你……什麽時候才能解脫呢?”舟玄哲望著桌案上白燭的燭淚沿著燭台流淌,“你現在就做了執行長老……在世家之中,用這樣的方式……你的身體……”他頓了頓,“什麽時候才能結束呢?”
“誰知道呢。”蒲淩雁望著窗外一輪不甚圓滿的月色,麵上綻了些稀薄的笑意,“他們會最大限度地使用我的力量吧……那都是以後才要計較的事情,但至少這樣也算作承認了,並不是遙不可及。”
“壓抑全部正麵感情真的很可怕啊,”舟玄哲輕聲說,“你是為了當上執行長老才開始用壓抑的方法調整力量吧。”
“是啊,隻要有一線希望,我都會拚盡全力去試的,”蒲淩雁淡淡地笑著,在舟玄哲的掌心拍了一下,“看樣子我在用‘暗’的一麵的時候,把你嚇得不輕呢。”
“嗯,”舟玄哲應著,“那樣的雁姐,很可怕。”
“不要說我了,”蒲淩雁輕輕地歎了口氣,“你真的想好了?”
“解除吧,婚約,”舟玄哲抬起胳膊擋住眼睛,似乎那月色已經刺目到他再看不清晰,“拉比德那裏,就拜托雁姐去說了。”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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