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除夕宮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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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園。

    衛龍麟癡癡的看著小徑路口,目光渙散。

    他會來嗎?會接受這樣的自己嗎?會像從前一樣待她嗎?

    一連串的疑問擊打她的心。那顆心的顏色,不是芍藥般純粹的血紅鮮豔,而是黑,是暗,是不見天日的惡毒。那顆心同樣的堅硬冰涼,就是將鐵石心腸永久浸入冰窖裏頭,深入內裏的寒。

    這樣的心,讓她來到這個世界,除了信任的下人,連朋友也沒有。

    是的,正如她曾歎,唯慎他們,隻是貼身,而非貼心啊。

    如今她的心好不容易軟了一截,暖了一分,暗色裏多了些含笑桃夭的緋紅。而今,就要……

    如果這樣的話,該怎麽辦。

    她自私且小器,不會像千代衷離那樣寬容的去愛。她想,如果他拋棄了她,她應該把他關起來,禁製他,強迫他。直到,直到他接受她為止。

    一陣胡思亂想,路口處,已然出現一抹潔白,白如雪花,讓她一時沒有看清。

    等到那潔白的影子動了,越來越近,越來越明析。她便露出笑,可仍舊放不下一顆懸著的心。

    千代衷離看著麵對的衛龍麟,在距離五步的地方停下。他懷揣著一個答案,不完美的答案,是他的真心話,卻不知她能否接受。

    “還記得那日你問我的問題嗎,今日我有了新的答案。”

    記得啊,她問的是:你愛的是原來那個衛龍麟,還是現在的我。

    衛龍麟緊張,咬住下唇,舔去了唇瓣上蜜果味的胭脂。她一副淡然的麵容,胸膛內砰砰砰的心跳卻欺騙不了誰。那手心一片濡濕,指腹也不由自主的摩挲著袖口。

    她真的很緊張。

    “我忘不了麟兒,她是我心裏永遠的痛。”

    衛龍麟屏住呼吸,等待著下文。所以呢?她會被拋棄,對嗎?

    袖口裏的手不由地握緊了拳頭,指甲陷入掌心皮肉中,刺痛,她恍若無覺。

    良久,千代衷離悠悠開口。“可,如今的你,又何曾不是一個讓我動心的女子呢?”

    你何曾不是一個讓我動心的女子……

    是個讓我動心的女子?

    衛龍麟有些愣,沒反應過來。疑問加否定,是表示肯定的意思嗎。

    千代衷離看著傻傻杵在原地的衛龍麟,一笑。伸出手,正如他想象之中,那個左邊的女子對他伸手一樣。

    看見那隻想擁她入懷的手,她了然。

    落雪紛紛,在銀色的天地裏。衛龍麟跑過去,擁住那具雪蓮花香的身體。從未有一刻,她能如此心安理得的擁有他。如今,終於算是了了。

    他忘不了以前的衛龍麟又何妨呢?她的心裏,不也住了些別人嘛。

    衛龍麟感覺自己好像領略了什麽,隻覺得渾身舒暢,就叫吸納的空氣都是甘美馨甜的。

    幸許是幸福來得突然,她有些懵,如在夢中,隻知道死死抱住身前的人,再不放手。

    ……

    “衷離,你是用什麽法子開箱的,秦府那些人,可不好糊弄啊。”

    兩人行步在花園,似從前那樣挽手,卻又好似多了些什麽,少了點什麽。

    “不登大雅之堂,不過下了點藥而已。”

    “下藥?你居然還懂醫藥?!”衛龍麟有點驚訝,她隻為,他隻會觀星卜卦。

    千代衷離麵部僵硬了一瞬,腹誹:莫非我在她心裏就是個算命的神棍?

    “我好歹也算飽讀百書,各家學說皆懂些皮毛。”

    一聽這樣看似低調內斂實則牛逼哄哄的話,衛龍麟一下來了興趣。“那你還懂什麽呀?會不會內力?會不會絕世武功?有沒有什麽上古秘籍?”

    千代衷離冷淡的回了個白眼。“不會,沒有。”

    “這樣啊。”衛龍麟語音明顯低落了些。

    千代衷離失笑。“怎麽?莫不是失望了。我自幼喜靜,不愛舞刀弄槍,何況……”

    “沒關係,我保護你。你在哪,我就在哪。定不讓別人傷你分毫。”

    語落,便聽千代衷離傳來一聲低笑,輕輕的,像是從心靈深處的幽穀裏傳來的喟歎。

    這,是她的情話嗎?

    不經雕琢,從口中吐露出的來自心靈的字句,往往最能打動人心。

    至於有關千代衷離到底是用什麽藥,能夠魅惑人的心神,奪取人的記憶,她不在意。她隻是微微發現,她的男人,不簡單。

    平時裏的千代大人,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獨守天機府。他喜靜,一人一亭,執黑白兩子,就是一個午後。

    常人眼裏,他是超脫俗世的隱士,是誤落凡塵的謫仙,是綻放高嶺的雪蓮。何人敢冒犯他分毫?但在衛龍麟眼中,他是個連三腳貓功夫也沒有的,需要保護的弱男子。

    如今看來——嗯,或許她對她的男人有什麽誤解。

    ……

    秦府。

    自從老太君吃了衛龍麟一癟,便消停了好幾日。這段期間,衛龍麟過得格外快活,日日溜達留宿天機府,與千代衷離你儂我儂,卿卿我我。

    祠堂內。

    老太君端坐蒲團,默念佛經。身後分別是秦相與秦子棋。

    良久,待老太君手裏的佛珠轉了一圈又一圈終於停頓。她睜開眼,混濁的黃眼珠在燭火的照射下多了一點金光。

    “棋哥兒,聽聞下人說,你前些日頭弄死了個丫鬟?。”

    秦子棋臉色一沉,思慮一番後道:“回祖母,孫兒不敢隱瞞。那日,此婢闖入書閣,無事生事。孫兒知她是半步小築的下人,一時失手殺害了她。孫兒並無他心,隻怕此煩心事汙了您的耳朵,便瞞了此事,還望祖母原諒。”

    “左右不過一條賤命,老身不是怪責你。但,書哥兒……”老太君欲言又止,撇頭看相秦子棋。

    “二弟淳良,身為大哥,理應不讓他目睹此事,是孫兒的錯。想必二弟受了不少驚嚇,孫兒過後定攜禮道歉。”

    “不必了,你專心念書罷,科舉前莫再出什麽幺蛾子。”

    “是。”秦子棋躬身退下,兩側垂下的墨發擋住眸光。

    ……

    一出祠堂,秦子棋黑著臉往書閣走去,貼身的小廝緊跟後邊,看著主子麵色不好,自知閉嘴。

    “不是交代過你手腳幹淨些嗎,為何蕙蘭的事還告到老太君那去了?”秦子棋低著嗓音,卻掩蓋不了話音裏的怒火。

    那小廝嚇了一跳,忙冤道:“少爺,小的確實是處理好了。小的從小跟您,您是知道的,小的斷不會讓……”

    “夠了夠了。如若不是你,就是秦子書那個蠢貨。看他那膽怯愚鈍的模樣,怎麽會告密?”

    “少爺,人不可貌相啊。他雖看起來老實,背地裏還不知怎麽編排您呢。”

    秦子棋頓住腳步,眸中黯然。“如此,他,留不得了。”

    ……

    時光荏苒,正如童謠裏唱道:“小孩小孩你別饞,過了臘八就是年……”不知不覺中,年關已至,白雪皚皚的丹陽城,將披上鮮豔的紅裝。

    此期間內,京城裏發生了一連串大事。諸如前往西涼的軍隊終於歸京,隻是死傷慘重。遙記去時是意氣風發的五百精銳,如今歸來不過寥寥幾人。三皇子飽受顛簸、風沙、戰伐之苦,本就瘦弱的身體已麵有菜色,弱不禁風。武將霍汶身心俱疲,隻因軍隊為活命而將固倫公主送的那頭句型挽馬充饑殺害,以至霍汶深感愧疚。此外,就是秦二公子秦子書不幸染了風寒,一場喉疾竟奪了他的聲音。再次,就是那衛語嫣,已懷有兩月身孕。

    可無論世事紛紛,都和衛龍麟與千代衷離毫無瓜葛。他們將一切置身事外,隻願做一對世外仙侶。

    今夜即是除夕,皇帝在宮中舉行家宴,邀請皇親貴胄團圓守歲。衛龍麟自然是不好推辭,更何況她也應進宮瞧瞧了,便應了請函,拉著千代衷離一同赴宴。

    ……

    夜,漆黑的天空被無數煙花點綴,恍若天明。五彩繽紛的焰火下,家家閉戶,共享年夜之餐。真是好一派其樂融融的溫馨美景,就連那雪花的寒氣似乎都弱了幾分。

    而在宮牆之內,仍是徹骨的寒。

    地龍銀炭暖和不了從人心發出的冷氣,絲竹笙蕭蓋不住滿殿死寂,水袖輕紗無法遮擋人麵笑容下的冷臉白眼。

    衛擎蒼一杯複一杯的飲著下頭人敬的果酒,身旁的皇後溫舒雲不苟言笑,隻將目光留在下邊不遠處——衛龍麟的位置。令人驚訝的是,衛龍麟身側不是夫君秦子棋,而是國師千代衷離。

    同樣使人驚奇的,秦子棋身側,是妾室衛語嫣。

    衛龍麟夾了塊雞丁放入千代衷離盤子裏,笑道:“我剛嚐了,味道不錯哦。”其言語之親昵,直叫人想歪。

    千代衷離溫和一笑,用筷子拈住將食物送入口中。“尚可,隻不及前日我們在半月酒店的好。”

    兩人說話聲皆不大,隻是說給對方聽,但對麵的秦子棋卻聽得一清二楚。

    隻見秦子棋拿筷子的手突然握緊,指骨發白。漆黑的瞳仁裏冷冽無比。他怎麽也想不到,衛龍麟居然張狂至此。試問:哪個男人容忍得了自己的妻子光明正大的與人曖昧?秦子棋的臉黑的可以滴水。

    就在秦子棋將要爆發時,一雙柔若無骨的葇荑小手覆上他的拳頭。

    衛語嫣回以淺淺一笑,輕輕搖了搖頭。眸中目光告訴他不可動怒。

    秦子棋麵色緩和些,回了一笑。畢竟,他沒有忘記語嫣懷有身孕。

    一想到自己將為人父,他心中也是欣喜。畢竟,如今的情況不正是他以前所向往的嗎?科舉有成,步步高升;嬌妻在懷,兒女滿膝……未來一片光明,他,在憂慮什麽呢?

    明知衛龍麟是他不可攀附的高度,他何必揣揣不安。

    秦子棋思緒萬分時,不知不覺,宴會已進行到下一個環節,各家獻禮。

    衛龍麟斜著倚在千代衷離身上,無聊的看向一件件珍寶。稍微有些稀奇玩意兒讓她眼前一亮,心思微動。雖然這些禮都是給皇帝衛擎蒼的。

    突然,一個獻禮的男子引起衛龍麟的注意。

    “半月商行楚奐獻禮:香雲紗十匹,孔雀翎百根……”

    楚?楚奐?衛龍麟又盯住那男子的麵容,搜尋著記憶。對了,他不就是那日賞雪的長相陽剛的男子嗎?他也姓楚,莫非那一陰一陽的兩男子是兄弟?

    不過重要的是,原來他們是半月商行的人啊,喲,看來她輕易動不得了。

    正想著,千代衷離扯扯她的衣袖,示意她看向另一側。

    那邊,正好是那位陰柔男子。

    憑借內功,衛龍麟的聽力自然不錯。可那男子的對話把衛龍麟氣到了。

    “三哥,你身子還沒好嗎?看看你的臉,白的跟抹了粉似的。”說話的是陰柔男。

    “四弟,你可別再叨擾三弟了,他身子骨本就不好,如今戰歸,更是羸弱。你可得去求求你母妃把那上好的千年參給他補補身子。”這是太子衛鳳澤。

    對麵,良久才開口的就是三皇子衛鳳琰。“不勞二哥四弟費心,我休養幾日便可。”

    衛龍麟聽完這毫無意義的應酬話,臉臭臭的。好一個四皇子衛鳳軒,還敢誆她。

    這麽說,這四皇子倒是心機深重啊。平時裏是與她一般的紈絝,暗地中卻操控著人心。

    這時,衛鳳軒的目光落到衛龍麟身上。兩人對視一眼,隨後,又雙雙挪開目光。

    衛鳳軒看著衛龍麟,倒也不急。真相遲早會敗露的——他的身份,他的心機。

    “南詔貢品,長生藥丸三瓶。祝願陛下萬壽康健、福澤延綿,祝願北楚國泰民安,早日一統天下。”敬言的正是南詔使者,他恭敬的跪地磕頭,獻上精致的玉瓶。

    “長生藥?說來聽聽。”衛擎蒼突然來了興趣,畢竟,誰不希望自己的龍椅坐久一點呢。

    “回稟陛下,此藥乃南詔聖族長老親手製成,選用藥材皆是世間奇珍,諸如鹿茸,蟲草,雪蓮,人參,靈芝不過配藥耳耳。陛下若服用此藥,不出一柱香時間,便可感覺神清氣爽,精力充沛。長久服用,則有延壽養生之效。”

    “好,好。南詔有心了。”衛擎蒼連道兩個好,可見其滿意十分。

    他接過那綠幽幽的玉瓶,拔開瓶塞,一縷草藥幽香傳入鼻內,衛擎蒼頓時覺得神清氣爽,渾身通透。他樂嗬嗬的放好玉瓶,命人將長生藥嚴加看管,又賞給南詔使者無數金銀財寶。

    看來,今日最讓陛下滿意的禮物,是它無疑了。

    下頭的衛龍麟卻嗤之以鼻。長壽?不稀罕。隻有真正經曆不死的人,才知道長壽其實是一種折磨。處天地之逆旅,而無生死之權利,何其可悲。她要找的花弄影,就是這樣一個人,不死之身,萬世輪回。所以,她能要找他,他可死不了。

    推杯換盞,歡聲笑語。又是好一陣子,宴會便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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