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0 鄴康新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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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初夏到夏末入秋,數月光陰匆匆而過,都說天下百姓是健忘的,數月前曾有無數文人政客為以血諫君的終古鳴冤不平,甚至有人著書批判,經衛衍近乎雷霆暴虐的手段鎮壓之後,那些論著幾乎消失無蹤,仿佛從來都不曾現世過一般。
而最是健忘的升鬥小民的口中早已不再談論終古慘死,衛衍暴政,和那耗盡半數國庫財力的奢侈行宮的建造,便是手中鐵筆最公正不阿的史官也如曆史長河中流淌得最平靜的看客,悄無聲息地翻過了波瀾壯闊的那一頁,就連那場殘酷的鎮壓和焚燒著書,也不過以“焚書炮烙”四字輕描淡寫地帶過了,後人會回想起這殘酷血腥的曆史,但眼前的百姓卻早已將數月前的人心惶惶遺忘。
而今北周上下最為人津津樂道的,當屬北周的新貴……那奴隸出身的天才少年,他堪稱鬼斧神工,以卓絕的才幹令資曆元老的能臣老將心悅臣服,竟聽憑一個尚未及冠,甚至無半點身家背景的奴隸少年差遣,而更令人瞠目結舌的是,北境捷報一封一封的往鄴康裏來,單憑一個從未有軍戎資曆的少年,竟讓北越、冉魏兩國的合縱之策土崩瓦解,潰不成軍。
這是朝歌在數月之中收到的第十三封捷報,衛衍每每閱畢了那捷報,皆會命人送到朝歌宮中。
幾乎是戲劇性的發展,朝歌便透過那捷報上的隻言片語,仿佛親眼看到墨耽是如何一步步頂著鋪天蓋地的嘲諷與質疑,到如今被人人譽為“鄴康新貴”,那段經曆,便是說書人唾沫橫飛也道不出半分精髓來。
“貴媽媽,姑姑,墨耽又派人送信了。信中說,梁州之亂已平。”朝歌心中是替墨耽高興的,這世上很多事情,仿佛都在這樣的悄無聲息中轉變,墨耽,鄴康的新貴,若是能得衛衍信任,未來前景不可估量,國師府、未來的皇後、軍權新貴,仿佛冥冥之中有一條無形的線將這隻言片語穿連了起來,一股朝歌從未在意過的力量,在慢慢的成長……
墨耽的十二封捷報,未提及半字與梁國公主有關的事,衛衍曾提點他,北境欲平,需得斬除根源,而墨耽隻字未提此事,卻並不妨礙捷報一封一封的傳到鄴康來。
“聽說了,都城之中的百姓早就傳得沸沸揚揚了。”蘭玉姑姑也替墨耽高興,更替朝歌高興,朝歌如今還小,國師府雖富貴,但在朝中畢竟無實權,而他日朝歌為後,朝堂上下皆牽連複雜,朝歌手中都需得有能令人震懾的籌碼方能站穩腳跟,朝歌如今還未思慮這樣久遠的事,但蘭玉姑姑畢竟是宮廷朝堂鬥爭中的老人,自然凡事看得透。
“這樣快?可捷報不是才剛剛送進宮嗎?”朝歌抬頭,以為蘭玉姑姑說的沸沸揚揚,指的是第十二封捷報又送進鄴康的事。
“那北越的三皇子實在是個怪人,起先和冉魏結盟,可北越說翻臉就翻臉,這合縱之盟自然就這麽莫名其妙的土崩瓦解了,北越的態度曖昧,令冉魏夾在北越、北周之間進退不得,生怕身後來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這行事啊,自然也是畏手畏腳。”
蘭玉姑姑說的也不算什麽秘事,那北越三皇子前腳和冉魏結盟合縱製周,後腳又親自派使臣往鄴康送國書,邀衛衍出席北越皇子的婚典,使臣前兩日剛到鄴康呢,都城之中的百姓自然議論紛紛,都說那北越坑了冉魏,令冉魏無心挑釁,兩國的態度又曖昧得不行,梁州之中蠢蠢欲動的前梁舊貴自然偃旗息鼓,不敢輕舉妄動。
見朝歌麵帶困惑,蘭玉姑姑笑道:“那北越的態度雖然前後不一令人費解,成了合縱之危解決的轉機,但墨耽的功績仍是不可沒,否則近日被周上下,也不會盛傳鄴康新貴之說了。”
“墨耽真厲害。”朝歌抿嘴笑了,她知道姑姑是怕她誤解此次合縱之危能解決全靠外力,而非墨耽的功績。
“可不是嗎?”蘭玉姑姑深表讚賞地點了點頭:“畢竟是墨族之後……真正的墨族之後。”
墨族人擅機關術術,又有自成一脈的陣法奧妙,都說墨族自古為輔臣,若得墨族人相輔的君主,常事半功倍,在軍事攻防上尤其堅不可摧。如今能成為真正的墨族之後的……恐怕也僅此一株了。
若不是墨耽的作風令北越與冉魏稱奇,不敢貿然低估,又加之北越荒唐變卦的政治態度,才令那冉魏生出前後危伏的顧慮,無心挑釁,偃旗息鼓。機運有之,墨族之才有之,方才令那些能臣老將出於對實力的崇拜和後生的可畏,心悅臣服受一個尚不及弱冠的少年差遣。
畢竟戰場之上關乎性命,才幹和能力,遠比身世背景要重要得多,軍中多少大將,皆是憑刀槍拋頭顱灑熱血一步步爬上來的。
兩個月前,太皇太後出關,這些日子朝歌完成了黃仁太妃布置的功課,每兩日懷之和明之也會依召進宮為朝歌授課,其餘大部分時間,朝歌都會陪著太皇太後說話用膳,太皇太後很是喜歡朝歌,這幾個月似乎也因為朝歌陪在身邊,心情明朗,太醫請脈時都說太皇太後的身子硬朗許多。
晚膳時分,朝歌陪太皇太後用膳,因老太太身子不好,飲食上有多方麵避忌,每次用得都不多,但那膳桌之上卻每每都豐盛得很,做的都是朝歌喜愛吃的,別看朝歌人兒小小的,用膳卻乖巧得很,看著她進食,便讓人的胃口也跟著好了些,每和朝歌一道用膳的時候,太皇太後才會破例多用一些。
看著朝歌吃得香,太皇太後笑了,邊親自為朝歌夾了菜肴,邊對伺候在側的蘭玉姑姑和貴媽媽笑道:“瞧這丫頭,誰說她以往用膳都要哄著喂著的?我瞧著在我這兒倒乖巧得很,看歌兒吃東西,比看別的有趣。”
“奶奶笑話歌兒……”朝歌紅著臉靦腆地笑了笑,倒有些不敢放肆地用食了,她將黃仁太妃教導的儀態全忘了,因而太皇太後才會笑話她。
太皇太後慈眉善目,眼含寵膩,看著朝歌這紅著臉的小模樣,就恨不得將所有好吃好玩的皆賞賜“蘭玉,前兩日北越使臣來鄴康,帶來了些北越盛產,像那肉幹……羞果兒,還有什麽……什麽國之寶,陛下命人送來的那些小玩樣,回頭讓歌兒帶回寢殿中玩,放我這兒啊,也是轉眼就給忘咯。”
蘭玉姑姑笑道:“北越人倒是好大方。”
“可不是?”太皇太後滿意地笑了:“隻是我北周地大物博,什麽奇珍異寶沒有,那些東西啊,也就是圖個新鮮。聽說陛下近日命人備禮,北越皇子大婚,這禮呢倒是個頭疼的,不像他們隻管最好的來,咱們北周奇珍異寶數不勝數,辦這差事的人挑花了眼,可不是比他們頭疼?”
朝歌不吭聲,心中卻困惑他們這些當權者,為何可以前腳合縱為盟,後腳便翻臉不認人,前腳互相為敵,後腳又互派使臣,衛衍還要給那北越三皇子麵子受邀參加婚典?
衛衍所說的政治,真是難懂。
太皇太後忽然又點了朝歌的名字,道:“雖說北地不比我們北周中原腹地,但聽說入秋時的景致倒是極好,那蜿蜿蜒蜒的河沱邊上常有婦人采紗渙洗,都說天涼好個秋,倒也值得一看。可惜奶奶老咯,經不起奔波,倒是歌兒可以隨陛下去見識見識。”
朝歌被點了名字,眨巴眨巴著眼睛抬起頭來,太皇太後又笑嗬嗬的捏了捏她的小鼻子:“陛下此次受邀往北越都城,作陪的大臣中便有你的父親。”
朝歌果然雙眸一亮,雀躍得站了起來:“衛……陛下和父親都去,歌兒也能去嗎?”
“當然。”太皇太後見朝歌這般雀躍,欣喜道:“歌兒是未來的皇後,又是國師之女,北周的女子之中,你不能去,誰能去?今日陛下來我這兒請安的時候還說起這事呢,奶奶也是這才知道你父親和懷之也在作陪的臣子之列。”
朝歌聽聞懷之哥哥也在,自然高興,可心中也有些不解,父親是北周的國師,在作陪的臣子之列倒是情有可原,可懷之哥哥未入仕,衛衍受邀赴北越國宴,怎麽懷之哥哥也在臣子之列中?
似是知道朝歌的困惑,太皇太後耐心著慢慢解釋:“此次王師未回朝,也會在北地恭迎,最近勢頭正盛的那小子……喚,喚什麽來著……”
“墨耽!”朝歌脆生生的聲音響起。
“對對對,墨耽!”太皇太後邊笑自己糊塗,邊接過話:“後生可畏,後生可畏!那小子立了大功,又是雲府出來的人,那日青龍節,是你大哥懷之親手從虎口救下了這小子一命,雖說英雄莫問出處,可那墨耽畢竟是雲府出來的奴隸,陛下自當對你大哥也有所嘉獎,更何況啊……”
朝歌聽得入神之處,老太太的神情忽然變得神神秘秘了起來,頗含深意地笑了:“更何況你芙姐姐這死心眼,怕要相思成疾,奶奶便順道與陛下提了一嘴,陛下看在皇祖母的麵子上,便也順水推舟做了這個人情,你芙姐姐得了這個機會,也能見見懷之。”
太皇太後自己年輕的時候便是個能文能武、敢愛敢恨的女中豪傑,衛芙的性子最像她,勸也勸了,罵也罵了,衛芙堂堂長公主,就是瘋魔了一樣喜歡懷之,偏懷之又是什麽表態也沒有,太皇太後跟著幹著急,也隻好趁著這衛芙,讓他們兩個年輕人多接觸接觸。
……
中州,位處北周以北,北越南部,是北越三皇子聞人歎的封地。
北越國土疆域雖不及北周,卻在北方諸國中可稱廣袤,隻是北越疆土中,地形險峻,有險峻高山東西縱橫,那東西向突起的高山地脈被北越人稱為連山,連山幾乎將北越分割成南北兩境,北境有草原和退化的荒漠,疆域雖廣,卻不產糧銀,南境則占據得天獨厚的地理優勢,綠洲資源富饒,又接壤中原,來往商貿也極其發達,可稱北越的金銀寶庫。
冉魏位處九州西北處,草木豐豐,民風彪悍,兵馬肥盛,但國力卻不及北越,商貿往來多有倚仗北越之勢,冉魏人不屑北越人的彎彎繞繞,北越人不齒冉魏人粗獷無腦,近幾十年來可謂是關係微妙。
北上的路途在朝歌設想中應該不會無聊,衛芙本就是個風風火火的驕蠻性子,有她在,定是一丁點也不會覺得無趣。可因為使臣團中有懷之哥哥在,衛芙這平日裏大大方方的性子突然變得扭扭捏捏,一天也說不出一句話來,時常對著馬車外的景致發呆,不知在想些什麽,有時會突然紅著臉縮回馬車中,朝歌與她說話,她也心不在焉,可把朝歌悶壞了!
衛衍大概是知道朝歌悶壞了,讓人將朝歌帶到自己的車馬中,車馬很寬敞,朝歌坐得離衛衍卻極遠,衛衍幽幽抬眉沒好氣地睨了她一眼,莫名道:“寡人這般可怕?”
朝歌乖乖搖頭,頂嘴道:“我才不怕你,可車內熱得很。”
衛衍嘴角含笑,也不再搭理她,朝歌偷偷抬眼看了他一眼,似也在糾結著要不要與他說話,半晌,朝歌終於按耐不住了,小屁股悄悄挪近了一些,虛心請教道:“我覺得芙姐姐怪得很,你是不是知道為什麽?”
“哦?”衛衍微微抬眸,鳳眸噙著笑意,回答得卻極其漫不經心。
“芙姐姐近日心情似乎不好,話也少了,還時常發呆,有時臉還紅紅的,歌兒擔心芙姐姐生病了。”
看朝歌一臉茫然的模樣,衛衍眼底本就濃鬱的笑意更深,對兒女情長的事衛衍本不太有興趣,但見朝歌虛心請教的模樣,衛衍反而生出了幾分興致來,身子微微正了些,雙眸緩緩眯起,一本正經道:“大約是病了,病得不輕。”
“啊!”朝歌驚訝的捂住了嘴,緊張起來:“可,可怎麽辦呢!衛衍,你快讓太醫去瞧瞧芙姐姐吧!”
朝歌這般模樣實在可愛,衛衍好笑地搖了搖頭:“太醫也束手無策。”
“芙姐姐……得了什麽病,這般嚴重?”朝歌幾乎要急得哭了出來。
“你該去問問你大哥雲懷之。”衛衍見她快要急哭了,大約也少了幾分玩味的心思,索性點破道:“他大約能解衛芙的相思病。”
“相,相思病……”朝歌的小臉驀地一紅,她是知道衛衍話中的意思的:“二哥與我說過……”
衛衍雙眸一眯,意味深長的看著朝歌,朝歌麵頰微紅,粉雕玉琢得很,他還道她年紀尚小,對衛芙的困擾一無所知,沒想到在府中時,卻是涉獵甚廣,跟著她那風流的二哥學了不少東西。
朝歌沒有注意到衛衍那意味不明的目光,隻低著頭自顧自回想著二哥的話,男女相思,思而不得便成了疾,原來這個病這樣嚴重,可以讓芙姐姐性情大變。
但對於衛芙因相思而性情大變,朝歌實在是納悶得很,她知道芙姐姐喜歡懷之哥哥,可既然喜歡懷之哥哥,為什麽不與懷之哥哥說話,不告訴懷之哥哥,反而一個人悶著呢?
但知道衛芙到底不是身子出了毛病,朝歌便放下心來,但朝歌依舊從衛芙身上引以為戒道:“相思這樣苦,歌兒才不要。”
“你是不需要。”衛衍似笑非笑道。
朝歌抬眼看衛衍,沒太琢磨透衛衍的意思,就在此時,前行的車馬緩緩的穩穩的停了下來,外頭明下月隨駕稟報道:“陛下,到北境了,駐軍將士已經候著了,聽候陛下召見。”
抵達北周邊境時,北境駐軍中將以上的將士早已列隊迎接帝王車駕了,如今剛立了大功,正被譽為鄴康新貴的將領墨耽也在其中,衛衍雲淡風輕的掃了朝歌一眼,問她:“可有興致親自召見此次在平複梁州之亂立了大功的駐軍將領?”
此次衛衍北上北越中州,途經駐軍營地,自然要親自嘉獎克盡職守的邊關將士,朝歌雖是未來的皇後,但眼下畢竟隻是一位尚處稚齡的貴族小姐,是不適合與衛衍同列召見將士的。但那位“鄴康新貴”的奴隸墨耽,如今雖立了大功,衛衍尚未賞賜,卻仍是奴籍,既然是朝歌的人,他要賞賜他,自然得當著朝歌的麵。(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