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歌知道，墨耽能夠翻身，與她沒有半點關係，昔日在刑場虎口中能夠活下來，不是因為她央著懷之哥哥救他，也不是因為懷之哥哥的庇護，是墨耽自己的造化。如今他能夠立功，擺脫奴籍，也和雲府沒有半點關係，是墨耽視死如歸，憑功績換來的。

    蛟龍潛水，終有顯赫的一天。

    朝歌心裏是替墨耽高興的，卻不願意讓人以為，他有今天，是憑借衛衍身邊能說得上話的一個乳臭未幹的貴族小姐。衛衍能派他平亂，是因為他本身就是個將才。

    於北境安營紮寨後，衛衍和隨行的大臣檢閱了駐軍將士，還當場論功行罰，朝歌沒有去湊熱鬧，沒想到一向張揚的衛芙也沒有去湊熱鬧，反而霸占著朝歌歇息的營帳，托著下巴唉聲歎氣了一整天，衛芙身邊伺候的姑姑和蘭玉姑姑、貴媽媽皆不敢過問，朝歌經過衛衍的點撥，也明白了衛芙“犯病”的原因，終於受不住問道：“芙姐姐，你為何不高興？懷之哥哥一路隨行，你們不是比以前有更多的機會見麵了嗎？”

    按道理，芙姐姐應該高興才對？

    衛芙聽朝歌提起雲懷之，嬌俏的少女麵龐上頓時一片紅雲浮現，但見朝歌一臉無辜，衛芙紅著臉，嗔道：“你，你不要亂說，我才不是因為懷之哥哥……”

    朝歌的目光雖單純，卻又率真得讓在她麵前的人慚愧得五體投地，衛芙辯解的話說了一半，終於自暴自棄地趴了下來，完全不顧端莊高貴的公主儀態，認命的歎氣道：“好吧好吧，你說對了，就是因為懷之哥哥！在宮裏見不到他，是因為他不願入仕，我也尋不到借口召見，如今好不容易同行了，他卻看也沒看過我一眼，你說……他是不是存心晾著我，他不喜歡我，還怕本公主死纏爛打不成？！”

    “芙姐姐這般漂亮，歌兒喜歡芙姐姐，懷之哥哥肯定也和歌兒一樣喜歡芙姐姐啊。”朝歌不明所以，這些日子，莫說衛芙和懷之哥哥說不上話了，就連她都難以和父親、懷之哥哥說不上話，可她就不覺得懷之哥哥晾著她。

    “唉你不懂，這個喜歡……和那個喜歡，不一樣！”衛芙急得想要解釋，但又看朝歌一臉茫然和不解的稚氣小臉，終於潰不成軍了：“說了你也不明白，等你長大了就知道了！”

    喜歡和喜歡……難道不是同一件事嗎，為什麽不一樣？

    朝歌還想再問，已經被衛芙用桌上的點心堵住了她的嘴，沒好氣道：“不許問了不許問了，你這丫頭問得姐姐更加心煩意亂！等你長大了，皇兄這樣疼愛你，以後你就懂得什麽是喜歡……不一樣的喜歡！”

    至少衛芙至今還未見到，哪個女人見了衛衍，不是被攝了魂魄，失了矜持的，女人，無非愛權財，愛美色，愛才華，而衛衍手中乃帝王至高無上的權力，他的模樣更是世間男子所不及，便是衛芙喜歡的懷之，怕也不能和衛衍相比，論才華……衛衍能以雷霆手段治國，他治國的手段雖強硬，但不能否認的是，北周在衛衍手中，達到國力之鼎盛，疆域之廣闊。

    朝歌這小丫頭也就是仗著自己年紀還小，尚能理直氣壯地勸她，等她自己到了有少女心思的年紀，衛芙就不信她還不能體會什麽是尋常喜歡，什麽是男女之間的喜歡。

    朝歌拿下半截點心，嘴裏塞著半截，含糊道：“歌兒才不喜歡衛衍，衛衍也不疼愛歌兒。”

    衛芙聽了苦笑，旁人是苦於求而不見，見而不得，而朝歌卻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皇兄若不寵愛她，她何以能如此放肆直呼皇兄的名諱，而旁人不敢管她？

    兩個女孩正各有心思地聊著，夜禁的鼓聲忽然響起，衛芙起了身，囑咐了兩句：“朝歌妹妹早些歇著吧，明日過了關就是北越的地界了，雖說是應邀赴北越三皇子的婚典，但畢竟也是兩國之間十幾年來第一次正式的國事訪問，繁文縟節是少不了的，接風宴上更是要應對那些無趣的恭維，不折騰你幾日是結束不了的，好好養精蓄銳著吧。”

    雖說她二人隨行是來湊熱鬧的，但畢竟一個是北周尊貴的長公主殿下，一個是國師府最受寵的嫡小姐，且還是太皇太後和陛下定下的皇後之選，自然代表著北周皇室的體麵，少不得要打起精神。

    朝歌送走了唉聲歎氣了一整日的衛芙，蘭玉姑姑和貴媽媽備下了明日朝歌的衣飾，又伺候著朝歌洗漱就寢，許是因為這段時日車馬勞頓也累了，朝歌一夜無夢。

    北境的夏末已早早有了秋高氣爽之勢，且營地之中，晨間還是有些稍涼的，朝歌昨夜睡得好，今早便起得早，蘭玉姑姑和貴媽媽給她換了身百褶如意裙，那裙麵妝花色澤明快，倒襯得她越發晶瑩剔透，像是一塊上好的美玉，因初秋的清晨微涼，朝歌的外頭又披藕絲雲紋鍛衫，藕色清淺自然，倒和那裙上的妝花相互映襯，清新脫俗得很。

    這一年下來，朝歌的個頭也悄然地拔高了許多，圓嘟嘟的稚氣小臉不知何時竟隱約有了一兩分少女嬌態，蘭玉姑姑手巧，不再給朝歌梳那兩個團髻子，而是給朝歌挽了個百花髻，因朝歌的頭發又細又軟，且也不算長，那百花髻一梳，挽到一側的小辮子隻落在了肩頭，發髻之中是極小極精致的鏨花，加之她今日清新脫俗的打扮，竟仿佛是畫中的小仙女一般，沒有半點煙火氣息。

    就連伺候著朝歌長大的貴媽媽都看得直誇蘭玉姑姑手巧，朝歌的模樣本就精致，可經蘭玉姑姑這雙手啊，朝歌的貴氣當即盡現無餘，像不食人間煙火的小仙女，令人絲毫不敢褻瀆。

    朝歌今日起得早，梳洗完畢用過早點後，距離隊伍休整出發還有好些時間，朝歌便說要親自去給小馬兒尋風上鞍。

    那尋風是朝歌的心頭好，朝歌入宮後，尋風也進了宮，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關久了，讓人伺候得太好了，都圓潤了一圈，這樣一匹烈性的好馬實在是可惜了，陛下便恩準朝歌帶尋風一道北上，好去了它一身肥膘，尋風因為朝歌一路上不怎麽搭理它，這兩日鬧脾氣不肯吃草糧呢，瘦了倒是瘦了，卻沒有一點精氣神，蘭玉姑姑思量著時辰還早，便陪著朝歌去了。

    尋風見到朝歌時，墨耽正親自握著一捆草往尋風嘴前送，尋風也耐不住，剛要湊上嘴去，也不知道是不是它眼尖，一眼就認出了正興致勃勃來尋它的朝歌，尋風屁股一扭，又對那香噴噴的草糧嗤之以鼻，方才的精神抖擻瞬間消失無蹤，看上去有氣無力可憐得很。

    墨耽今日未上護甲，隻著了裏麵青棕色的軍衣，數月來駐軍北境，墨耽的膚色深了不少，原本不見天日的蒼白，如今已是幾分健康的麥色，少年的身姿挺拔，一側的眼尾至下那道傷疤依舊觸目驚心，但如今在他的臉上，不減絲毫俊朗，反而更多了幾分英氣，朝歌都有些認不出他來。

    “墨耽？”朝歌詫異地圍著墨耽轉了兩圈，因昨日衛衍論功行賞時朝歌並未出麵，因而此時是她數月來第一次見到墨耽，朝歌眼含欣喜，眉眼彎彎：“墨耽，你變得不一樣了！”

    變得……更加自信，更加英姿颯爽，更加俊逸挺拔。

    墨耽看著朝歌今日不同以往的脫俗高貴，微微一愣，隨即別過臉去，意外地流露出了幾分少年該有的別扭：“昨日……你為何不在。”

    他憑墨族之智，陣法出其不意，攻得北越和冉魏人一點法子也沒有，也憑本事令軍營中的兵將不敢看低他乃奴隸出身，他置之死地而後生，換以如今的功績，隻是為了……變強，變強，變得更強，隻有那樣，往後他才能立有一席之地，才能護她周全。

    昨日衛衍論功行賞，他以為朝歌會在的……

    朝歌不太能體會到墨耽此刻的心情，她以為她沒有出麵是為墨耽好，但看墨耽好似不太高興，朝歌偷偷拉了拉墨耽的衣角：“墨耽，你是不是不高興了？”

    終於，墨耽輕歎了口氣，潰不成軍的該是他，他也說不明白，自己為何要那樣質問朝歌，事實上……他並沒有資格如此質問朝歌。

    尋風本以為朝歌來了，所有的注意力該在它身上，他扭著屁股傲驕的側了身，搖晃著尾巴表示自己的不滿，等了許久，卻不見朝歌親自上前喂它草糧，倒見到朝歌和墨耽二人說起話來了，朝歌竟連看也未看自己一眼，尋風有些生氣，故意又側了些身姿，尾巴一掃，險些要掃到朝歌。

    朝歌這才將注意力放到了正在宣告不滿的尋風身上，從墨耽手中接過了草糧，湊到尋風麵前，仰著小臉脆生生笑道：“尋風，你吃了草才能長高高噢！”

    尋風的鼻子哼哧哼哧呼著氣，黑溜溜的眼睛轉悠著，故作傲慢地不搭理朝歌。

    朝歌也不氣餒，笑嘻嘻地繼續將草往尋風嘴邊送，像哄小孩一般：“吃嘛吃嘛，你不吃，我可要生氣了！”

    尋風見端得差不多了，且腹中早已饑腸轆轆，終於傲慢地瞥了朝歌一眼，優雅地湊近了嘴去，賞賜朝歌一般，慢條斯理地從她手中慢慢咀嚼著草糧。

    朝歌見它肯吃了，欣喜得高高彎起了嘴角，眼睛也隨之彎彎如月牙兒，墨耽看著她這般欣喜的模樣，少年眼底的神色溫柔，那張不太常笑的清俊麵龐，隱約間也淡淡地勾起了柔和的笑意。

    “朝歌……”少年低聲開口，不似往常那般疏遠，喚的是她的名字，卻又略帶青澀。

    “嗯？”朝歌順勢應了一聲，尾音上揚，稚氣微糯。

    “小姐，蘭玉姑姑……”

    就在此時，貴媽媽前來轉告朝歌與蘭玉姑姑該收拾收拾準備出發，墨耽的眼神微微一緩，溫柔依舊，嘴裏卻隻是淡淡一笑，順著剛才的話題，輕輕地回應了聲：“沒什麽……”

    少年青澀的情意，是要守護你一生……

    －－－－－－題外話－－－－－－

    朝歌長大以後，會是什麽樣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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