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8.8|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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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清越發臉紅,動作輕微地扯了扯徳昭的衣袖,聲音細細的,“我沒有什麽話要說。”
她低下頭,況且滿車的人,就算真有什麽話要說,也不好意思說出來。
徳昭不信,往她那邊挨近,蹭著了她軟軟暖暖的肩頭,心神蕩漾,用哄人的語氣柔聲道:“他們捂著耳朵,聽不到的,你盡管說。”
幼清張眼看他,如小鹿般清澈的雙眸,隻瞧了他一眼,當即激得他想將整車的的人都趕下去,隻他們兩個獨處才好。
她微張著唇,徳昭立馬將耳朵附過去。
“爺,你當我三歲小孩麽,捂著耳朵還能聽到的。”
徳昭急急的,麵上卻是淡定神色,“你說得再大聲,他們一個字都聽不見,誰聽了誰就去做真正的聾子。”
眾人麵色一變,越發將頭埋低。
幼清見他發了狠,不欲再瞞,支支吾吾道:“也沒什麽,就是想著……”
“想什麽?”
“想你何時下馬車和皇子們一起騎馬,你在這,我略有些不自在。”她說完這番話,麵目含羞,不敢去看他,指了指手,“你牽得太緊,我疼。”
徳昭這才注意到自己一直緊緊握了她的手。
他咳了咳,當著這麽多人被拂了麵子,卻也沒有太生氣,麵部稍稍有些僵硬,放了她的手,重新坐端正。
“爺就喜歡陪著你。”
幼清煙視媚行,假裝沒聽見。
路上走走停停兩天,終於到了洛城。
洛城有兩處行宮,一處在東,一處在北。在東的乃是大行宮,規模與其他行宮相等,在北的乃是小行宮,雖有行宮名號,卻隻是個普通小宅院而已。
因此次洛城一行的目的是為體察民情民生,旨在讓皇子們對民間疾苦感同身受,所以皇帝特意下命令,這兩個月眾人需下榻小行宮。
等到了小行宮,便要分屋子。因小行宮屋室簡陋,大多數奴仆都擠在同一間屋子,太子乃為儲君,單獨分了一間屋子,再者便是徳昭另分了一間屋子。
毓明和毓義睡一間屋子。
眾人暗自叫苦不迭。
包袱收拾整理好之後,幼清準備同其他人一起上大通鋪去,走到一半,迎麵碰見徳中途被他攔了下來。
他目光一掃,問:“你去哪?”
幼清指了指大通鋪的方向。
徳昭蹙眉,語氣堅定:“你同我睡一間。”
幼清下意識就要拒絕,徳昭一本正經繼續道:“晚上我身邊要留人伺候,再說了你若是同那些人睡一間屋,起居定有許多不方便,我答應過你的,不會做什麽。”
幼清本想說她以前住大通鋪住慣的,轉念想到這次睡大通鋪侍女和太監的屋子挨在一起,確實諸多不方便。
再者徳昭給過承諾,她也不用太擔心,總之不和他睡一張床就行。
遂跟著他進了屋。
這一路路途雖短,卻也仍算得上是跋山涉水,風塵仆仆,眾人都乏了,說了明天要做的事情,各回各屋,早早地宿下了。
幼清洗漱更衣後進屋收拾枕被,抬頭窺得徳昭靠窗站立,修長身形,看不清臉上神情,手裏捧了封信在看。
這個她知道,是皇帝從北京城剛送過來的,大抵是朝政的事。
徳昭兩三下便看完了,回到案邊提筆回信。
幼清生怕打擾他,輕手輕腳地走過去,為他磨墨,不經意瞥了幾眼,見得“臣已安然到達”“勞四叔惦念”的字眼。
心中納悶,原來不是政事,皇帝竟然如此寵信他,連出個城都要專門寫封信問候,這兩叔侄比傳聞中更要親密。
這時他輕輕轉過眼,正好同她的目光撞在一起。幼清驀地一驚,解釋道:“我……我不是故意要看的……”
像他這樣權力在握的人,怕是最忌諱旁人探窺,先前府裏清了好幾撥人出去,都是因為防細作的緣故。
徳昭一笑,將皇帝的信以及他剛寫好的信展開來,手指推著信紙緩緩遞到她跟前來。
“你看看,皇上與我的字,誰的更好?”語氣寵溺,絲毫沒有半點讓她回避的意思。
幼清一愣,半晌,她指了指皇帝的字,“你的字和皇上的字有異曲同工之妙,然皇上的字更穩。”
徳昭將信折好,“你倒是個有眼光的,我的字是皇上教的,他是師父,自然比我的好。”
他說著話,將信放好,而後往床邊的小幾榻而去,幼清秉燭跟隨。
繞過小幾榻,徳昭走到門邊,讓幼清止住腳步,“我去去就來,你先歇息。”
說罷,轉身遁入黑夜之中。
幼清拿著蠟燭在門邊呆立半秒,跨出門去,在簷下等了許久,他仍未回來,複又拿著燒了隻剩半截的蠟燭回屋。
這邊坐坐,那邊瞧瞧,在陌生的屋子裏待著,總覺得不太自在,最終抬腳往床榻而去。
半個鍾頭後,徳昭回屋,本打算吩咐完侍衛送信後就回屋,中途遇見毓義,硬是被他纏了好些時間。
推開屋子,一片昏暗,隻有床邊隱隱有泛黃燈光。
徳昭抬靴而去,走到屏風後,抬頭望見幼清半倚在床邊,右手蜷縮著抵著側臉,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樣。
他一步步往前走,一雙眼全盯在她身上,未來得及留神腳下,快到跟前的時候,不小心被張矮凳絆了絆。
幼清驚醒,揉了揉眼睛,見得是他,起身迎上去,“回來了。”
徳昭細瞧她的臉,惺忪模樣,眼皮兒都搭不開,定是乏透了。
心疼道:“既然累了就先睡,何必等我。”
幼清搖搖頭,想起什麽,臉上飛上紅暈,往外頭走,“我不困。”
徳昭看看她,又看看床,心中瞬間明白過來,伸手攬住她的手,“這麽晚了,還要到哪兒去?”
幼清垂眸,“我不出屋,就在旁邊幾榻上坐坐。”
片刻後。
徳昭坐在床榻邊,手裏拿了本書,心不在焉地翻了翻,時不時地往幼清那邊瞥。
她一臉不知所措的樣子,神情迷茫,仿佛不知接下來該做些什麽。
徳昭問:“還不困麽?”
她明明已經困極了,睜著眼睛都能睡著,這時候偏偏要裝出雲淡風輕的神態,死鴨子嘴硬般吐出兩個字:“不困。”
徳昭輕笑一聲,接著看書。
幼清低下頭按了按指甲,抿抿嘴,盡量讓自己保持清醒狀態。
本來她是這樣想的,等到徳昭入寢了,她就悄悄地到幾榻邊睡。但徳昭一直不肯睡,她也就隻能硬撐著。
徳昭終於忍不住,放下書,從床上拿了個枕頭,夾在腋下,朝她走來。
“你去床上睡,我睡這。”
幾榻窄窄小小,根本睡不下一個人,何況他身材高大,想躺著的睡幾乎不可能,隻能坐著睡。
實在是夠難受的。
但……她總不能跟他睡一塊……幼清想了想,動作遲疑地摸上了床。
蠟燭吹熄後,屋裏一片漆黑,幼清翻來覆去,竟睡不著了。
徳昭這時咳起來。幾榻挨著窗,窗是紙糊的,時不時有風從窗縫裏透出來,洛城白天燥熱,夜晚陰涼,若不注意些,很容易染上風寒。
幼清試探地喊他一聲:“怎麽了?”
徳昭冷靜平淡的聲音傳來,“無礙,嗓子癢罷了。”
幼清“哦”一聲,心中不安,翻了個身。
數秒後,他又咳起來,比上次聲音更大,像是更嚴重了。
幼清咬咬唇,終是忍不住出聲,聲音弱弱的,“要麽……你來床上睡罷……”
那頭沒有回應。
幼清以為他是要守著給她的承諾所以不肯過來,剛要開口,屋裏響起他低沉而渾厚的嗓音,“那我就不客氣了。”
幼清心中一跳,聽著這話,覺得哪裏不對,卻又說不出來,轉了個身,發現不知何時他已經在身邊躺好。
兩人平躺著,依稀聽得誰的心跳如雷。
他先開的口,“我第一次同女子一起睡。”
幼清臉紅耳熱,手藏在被子下,緊張地握成拳狀,“嗯。”
衣料窸窣,他的聲音愈加靠近,“你呢?”
幼清咽了咽,知道他剛翻了個身,此時正側身望著她,心中更加緊張,點點頭,“我也是。”
徳昭窮追不舍:“也是什麽?”
她羞人答答,聲音細小,“……我也是頭一回和男子……”再往下,便說不出口了。
他自躺上了床,便不再咳嗽了,屋裏靜之又靜。
她緊張得不行,索性強迫自己閉上眼睛,不再胡思亂想。
被子裏忽地有東西靠了過來,是他的手。
他捏了捏她的手,像是在尋求同意一般,幼清一顆心卡在嗓子眼。
“我身子難受,不碰你,就隻牽牽你的手。”
幼清想起他剛才咳嗽的事,猶豫片刻,最後點點頭,“那就隻牽手。”
被他握在手心的手越來越燙,涔出了汗,幼清實在太困了,前一秒想著“絕對不能掉以輕心”,後一秒便已跌入夢鄉。
徳昭試探地喊了一聲,“幼清?”
睡著了。
他輕挪身體,幾乎緊貼著她的身子,一隻手仍牽著她的手,另一隻手緩緩落在她的腰間,動作輕柔地將她往自己這邊搬。
極為耐心,不慌不忙,終是將她整個人都摟入懷中。
日思夜想的人兒此時就躺在身邊,那麽多想和她一起做的事一件件湧上腦袋。
想親她的唇,想握她的柔軟,想征服她的一切。
*幾乎占據整顆心,呼吸間皆是滾燙。
最終卻還是什麽都沒做。
答應過她的事,不能反悔。
徳昭硬生生忍下身體那股子衝動,長長地歎口氣,一下下輕撫她的長發。
就這樣睡吧。
·
早上發醒來時,幼清以為自己還在王府裏,下意識喊了句“崖雪”,沒人回應。
她緩緩睜開眼,入目見得徳昭撐著半邊身子,似笑非笑地瞧她,裏衣敞開,露出精壯的胸膛來。
“崖雪不在,隻有我在。”他伸出手,先是點了點她的鼻頭,而後疼愛地捏一把她的臉蛋,動作又輕又柔。
幼清想起昨晚喊他上床一起睡的事,頓時沒了睡意,往裏縮了縮,不大好意思,背對著他,道:“今日不是要和殿下他們去田間麽,怎麽還不起。”
她往裏躲,徳昭就往裏靠,手搭上她的胳膊,“我哪舍得丟下你一人在屋裏,自然得等你醒了再去。”
幼清搖頭,“可不能讓殿下他們等,你快去罷,莫管我。”腦子裏閃過什麽,關切地問,“咳嗽好了嗎?還是看過大夫後再去罷。”
徳昭麵不改色心不跳地談起自己的“咳嗽”,道:“已經好了,不需要看大夫。”
與她共榻而眠的機會得之不易,徳昭還想再逗逗她,剛想扳過她的身子,屋外卻傳來一陣喧鬧的聲音。
“九堂哥,你怎麽還在屋裏?”
是毓義的聲音。
徳昭一怔,幼清羞得不能見人,索性將自己整個埋進被子裏,半點聲音都不敢出,生怕被聽見。
徳昭皺眉,遲疑了半秒,不太高興地披衣起身,“你且等等,我這就來。”
毓義在外頭喊:“幹脆我進屋等罷!”
徳昭回頭看幼清,她用被子將自己裹得更嚴實了。
“不必,你且在屋外等著。”他收回視線,聲音嚴肅不容質疑。
本來已經走到一半,想想還是不能放著她不管,遂又走回去,扯了扯被子,她不肯從錦被裏出來,擔心毓義隨時會闖進來。
徳昭也就不勉強她了,壓低聲音道:“你放心,他不會進來的,我先出去一會,你收拾好了再出來。”
錦被抖了抖,應該是她點了頭。
徳昭放心離去。
出了屋,毓義苦大仇深地湊上前,抬腳就要往屋裏走,“九堂哥,你總算出來了,我渴死了,天沒亮太子殿下就派人叫醒了我和毓明,帶著我們往街上逛了一圈,不許騎馬隻能用腳走,剛才才回來,我實在渴得不行,快放我進屋喝口茶。”
徳昭伸出臂膀攔下他,“我帶你去別處要茶喝。”
毓義一懵,而後反應過來,笑嘻嘻地靠近,在他身上嗅了嗅,指了指屋裏,神秘兮兮地問:“雖沒有胭脂香,卻沾了女兒香,莫非九堂哥在屋裏藏了嬌人兒?”
這樣子的事,徳昭不屑於瞞他,不過是顧忌幼清,怕她臉麵薄不好意思,隻得撒謊道:“沒有。”
毓義不信,非要往屋裏去。
徳昭直接將他拖走。
屋外沒了動靜,幼清這才敢從被子裏露出臉來,赧麵透紅。
這時候才想起查看身子有無異處,裏裏外外看了個遍,沒有被輕薄的痕跡。
一顆懸著的心總算放下。
過去他霸道蠻橫不講理,如今倒真成了個君子。
穿戴洗漱完畢,她往崖雪那邊去,一堆人聚在一起,正準備跟隨徳昭他們出發去田間看農家是如何勞作的。
皇家子弟,大多養尊處優,先帝認為隻有讓皇子們融入平民的生活中,方能真正了解到什麽才是對百姓最有益處的。
當今皇帝也很讚同先帝的看法,是以每三年便讓皇子們到洛城當一回“皇家百姓”。
一晃已到中午,日頭毒辣,曬得人隻喘氣。
毓明想著偷懶,趁人不注意,瞧瞧地往後麵去,身子又累又乏,想著找人捶捶背捏捏肩,隨意指了個人:“你,過來伺候爺。”
幼清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以為毓明在喚別人,遂沒有理會。
毓明皺了皺眉頭,顯然覺得自己被冒犯了,小小一個侍女,竟然敢對他這個皇子置之不理。
太不像話了。
他上前就準備訓話,見她戴著麵紗,眉頭皺得更深,問:“爺喊你你為何不理?還有,天氣這樣熱,你作甚要戴個麵紗?”
幼清定了定神,這下完全反應過來了,毓明喊的就是她。
隻頓了半秒,她彎身福禮,道:“回五皇子的話,奴婢在府裏原是不戴麵紗的,因跟隨主子爺出門,不便驚擾他人,遂戴上了麵紗。”
毓明聽得稀裏糊塗,問:“難道你長得很美,美得傾國傾城?”
幼清搖搖頭,“奴婢貌醜,醜得驚天動地。”
毓明又氣又笑,伸手就要揭她的麵紗,幼清下意識往後退。
再退,就要退到水稻田裏去了。
忽地後背被人一托,那人熟悉的聲音響起,卻是衝著她對麵的毓明:“毓明,你躲這作甚?”
毓明一嚇,摸摸腦袋,“九堂哥,我……”
徳昭麵上神情冷峻,負在身後的手卻快速地捏了捏幼清的手,大抵是示意她不必害怕。
他朝毓明走去,“你什麽?”
毓明想,反正都是要挨罵的,那就幹脆找個人陪他一起挨罵,指了幼清,道:“我累極了,想著歇息一會讓人遞杯茶,這個丫頭膽子極大,竟然不理我。”
徳昭雙眸微眯,聲音似寒冰一般,“你若想喚人伺候,找別人去,她是我身邊的丫頭,專門隻伺候我一人。”
毓明一震,從未見過他這般嚴厲態度。從前再怎麽凶,也不會有這樣狠戾語氣。
不由委屈地低下頭。
徳昭壓根沒有瞧他,踱步走到幼清身邊,聲音瞬間柔了下來,“同我來。”
徳昭走後,毓義找了過來,見毓明怔怔站在那,一巴掌輕揮過去,打在他的後腦勺,“五弟,你想什麽呢?”
毓明捂著後腦勺,蹙眉瞪他,“有你這麽欺負親弟弟的嗎,回去後我定要向母妃告狀的。”
毓義給了他一個鄙視的眼神。
毓明與他一起往回走,嘴上嘟囔:“我跟你說,剛才好生奇怪,九堂哥為了個小侍女凶我呢。”頓了頓,毓明又道:“是不是我做錯了什麽事,九堂哥不喜歡我啊?”
毓義裝作沒聽見他的後半句話,問:“小侍女?什麽樣的小侍女?”
毓明仔細回想,“瘦瘦的,白白的,戴了個麵紗,瞧不清麵貌。”
毓義頓時想到幼清。
毓明見他忽地笑起來,不由地毛骨悚然,戳了戳他的肩膀,問:“你笑什麽?”
毓義:“我可能發現了一個不得了的事。”
毓明眨著眼睛湊過去,“什麽事?”
毓義給他一個大大的笑臉,而後重重說出四個字:“不告訴你。”
毓明氣得追上去就要打。(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