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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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格根塔娜沒有再跟徐紹爭執什麽,她哭夠了,安安靜靜地回了自己的宮裏,第二天辰時便又跑來靈堂守著,對著徐紹也算恭敬,再沒提徐紋的事兒。隻不過,僅僅過了一夜的功夫,她就瘦了一圈兒,整個人臉都塌了下去,如果說過去的格根塔娜像三十出頭的貴婦,現在的格根塔娜,說她有四十歲也是有人信的——盡管她實際上才二十八歲。

    徐紹沒有心思去撫慰格根塔娜,他自己的心情還不知道讓誰撫慰呢!若是平日,就衝著昔日的情分,他見格根塔娜這樣,也總要勸一勸的,可這當口徐翰屍骨未寒,他閉上眼眼前就會浮現出徐翰吐著血倒下的模樣,對徐紋簡直都恨死了;而格根塔娜各種憔悴,有幾分是為了徐翰有幾分是為了徐紋?不放徐紋出來,她是不會真的開心的,可徐紹斷沒有這當口放他出來的興趣,既如此,還有什麽可說的可勸的?

    徐紹其實明白,作為皇位的繼承人,他是不合格的,隻是之前他總覺得沒關係,可以慢慢來,反正,反正還有父皇呢不是麽?他雖然做了幾個月的太子,可他這太子做的,如同夢遊一般,渾渾噩噩得過且過,雖然被逼著學了點儲君該學的東西,可那一共才幾天?他連基本的古代禮儀都是現學的呢,何況怎麽做太子?他清醒的時候或許能夠妝模作樣,可悲慟的時候壓根沒法做到對著格根塔娜虛與委蛇,從這一點上來說,他是缺乏最基本的政治家素質的。

    然而許多事情,並不是他想要逃避就能逃避的,守靈到第三天,難題就找上來了,那就是關於徐翰的諡號問題。

    所謂蓋棺定論,一個帝王死後,後人是需要根據他的一生的表現對其給予評價的。當然除了亡國之君或中途被廢了的昏君倒黴蛋兒,諡號一般都是讚美的——畢竟大部分時候定諡號的都是前麵那個皇帝的後人,誰沒事兒指著兒子罵老子?但美到什麽地步就要具體斟酌了。

    徐紹雖然惡補了不少古代常識,可是徐翰活著的時候誰會沒事兒去教他諡號是啥意思?對於一個現代青年來說,這東西除了專門學曆史的人誰又專門去記得。?他徐紹明晃晃地戳在這裏,自然沒有哪個大臣敢給徐翰用什麽不好的諡號,可好的諡號跟好的諡號又不同,其間的微妙差異徐紹確實搞不清,差點直接應了容正“堅”的建議。然而徐紹不懂不代表別人不懂,司馬朗直接開噴,表示“堅”字不足以表達先帝之美好,建議用“徽”,徐紹分的請好歹,聽了解釋之後覺得似乎徽更美好一些,“堅”字不算差,堅:“彰義掩過曰堅,磨而不磷曰堅”聽起來不錯。但由容正提出來,用在徐翰身上頗有點嘲諷的意思……

    然而“徽”字也太泛泛,徽,元德充美曰徽,很好的詞兒,但聽了這個詞的解釋,徐紹的感想基本就是“這是很好的詞兒但這怎麽能從這個詞上聽出來這說的是我爹?”,再想到他穿越前的那個世界裏的宋徽宗,頓時連美好都不覺得了!

    對徐紹來說,這兩個諡號壓根就是在比爛,徐紹又不懂有什麽更好的諡號可以提,正僵持著,韓貴太妃趕來了——這幾天大家都在守靈,並沒有上朝,討論事情也是在守靈的大殿一旁的側殿書房裏,所以韓貴太妃跑到大臣們討論事情的地方並不逾越,她過來就表示徐翰怎麽說也能配得上“文”字,最差也得是“光”,更差的她絕對不接受!

    要說韓貴太妃這絕對是親媽濾鏡,徐翰在位一共也就不到,執政百日能幹什麽?就算再牛逼,“光”字也過了,至於“文”——你這是開的什麽國際玩笑呢?

    容正自然是不讚成韓貴太妃的,他表示說貴太妃對先帝“疼愛太過”,韓貴太妃則直接指著容正的鼻子說他給徐翰準備這麽個諡號是沒安好心,什麽叫彰義掩過什麽叫磨而不磷?你倒是說說陛下有什麽過需要掩了?韓貴太妃隱忍多年,這次爆發也並不算出人意料:任誰苦熬了十幾年好不容易守得雲開見月明,養子又被人給氣死了,也會斯巴達的。徐翰的死雖然是早晚的事兒,但是大家心知肚明,他死的這麽突然絕對跟劉平被害有關,劉平是怎麽死的?潑皮誤傷這種鬼話鬼才會信,而誰會害劉平,那是禿子腦袋上的虱子明白著的事兒。韓太妃直接對容正噴,容正倒也沒法發火兒:事情做到這個地步還不許人發飆,那是當韓太妃是泥捏的!但是態度不能改,韓貴太妃的兩個提議他是絕對不同意的!

    好吧,朝堂上頓時變成了容正跟韓貴太妃的戰場,兩個人直接就撕開了,容正在朝堂上專斷多年當然牛逼,可曆經三朝後宮的韓貴太妃也不是蓋的,更兼昔日與容正平手如今比較弱勢的司馬朗毫不猶豫地放棄自己的意見站到了韓貴太妃這邊,總的來說勢均力敵。

    而下麵的群臣察言觀色,見兩方撕的熱鬧,而徐紹一臉懵逼貌似還沒搞清楚情況,這麽個表明態度的好時機怎能錯過,紛紛跳出來和稀泥,“敬”“儉”“端”凡是能沾點邊兒的詞兒都被拎了出來,當然更多的人是直接站隊表示支持榮正或者司馬朗——韓貴太妃在朝堂上代表不了什麽,她過去未曾幹政,絕大部分朝臣也不認為她以後有機會參與朝政,所以更多的是在容氏跟司馬氏之間選擇。一時間能下場的大臣全都下場了,尤其禮部的官員們更是不能容忍這個話題與他們無關。所以命婦那邊守靈的秩序還算不錯,大臣這邊簡直恨不得人腦子打成狗腦子。

    如此折騰了三天,一直十分強硬的容正忽然退讓了,他表示徐翰確實是誌向高遠奈何命運不濟,就算“文”不合適,“光”還是很可以的。容正都同意這個讚美的相當厲害的諡號了,其他人自然不會螳臂當車,紛紛表示同意。徐紹因為實在是文化水平缺乏,連參與討論的資格都沒有,知道知道韓貴太妃一力主張的諡號肯定差不了,這幾天回去以後又趕緊叫了洪太監趕緊補習,知道“光”字確實是個不錯的諡號了,覺得結局完滿,趕緊表示同意。

    徐紹覺得這件事兒算是畫了個完滿的句號,然而他才鬆了一口氣,便聽說韓貴太妃病倒了。

    韓貴太妃是生生給累倒的:這當口後宮的事兒多的要死,可能管事的人卻拎不出借來。過去的幾個月裏,後宮可曾安寧過?雖然如今的後宮人少,但經過幾輪清洗,能用的人也少了,日常就已經是捉襟見肘,何況趕上國喪?韓貴太妃一個人拆了東牆補西牆,忙的較大後腦勺。敏妃完全是個擺設,而且就算徐紋不出事兒,她也沒這個能力管這攤子事兒,胡柔娘倒是爽利,問題是她才進宮幾天?宮裏的規矩還沒搞清楚呢!所以裏裏外外全都要韓貴太妃一個人撐著,靈堂的安排,守靈命婦們的招待,還有亂七八糟的宮務……

    韓貴太妃本就累得要死,偏偏容正等人又在徐翰的諡號上捋了她的虎須,她畢竟已經是四十幾歲的人了,身體不差但畢竟不年輕了,累十一放慢,徐翰的死對她的打擊也是相當大的,這陣子心力交瘁本來就是強撐著,偏偏又趕上諡號的問題,徐紹沒用,她隻能親自下場,勞心費力地跟榮正撕扯了幾日,容正讓步了,她這口氣兒也鬆了,當天晚上躺下,第二天早上就怎麽也叫不醒了。

    徐紹一早上起來,聽說韓貴太妃昏迷了,整個人都傻了:一直以來,他都把徐翰當做自己的依靠,韓貴太妃則是徐翰給他留下的定海神針,如今依靠沒了,定海神針也倒了,徐紹隻覺得頭都要炸了,

    禦醫們折騰了半晌,確認韓貴太妃沒什麽大問題,純粹就是思慮過度再加上勞累過度,表示需要靜養,徐紹勉強鬆了口氣,在韓貴太妃床前守到她醒過來,確認她是真沒事兒了隻是累,這才跑去守靈。強撐著守到天黑,回去房裏睡下,忽然聽到宮女來報,卻是胡柔娘來了。

    胡柔娘一過來就問徐紹要旨意,原來韓貴太妃病倒,那邊守靈的命婦們沒人管,大家等到天黑也不敢動地方,徐紹一看時辰,已經快子時了,趕緊讓胡柔娘帶傳旨意,讓命婦們回家。

    胡柔娘傳旨完了回來複命,老老實實認錯,說自己大意了,到了點兒就跑回去休息,把命婦們給忘了。徐紹苦笑:“這事兒不怪你,太貴妃病了,大家一時間都亂了方寸,再說這事兒本就不歸你管。”

    胡柔娘有些鬱悶:“事情都趕到一塊兒去了,那邊的劉太監一大早掉到了渠裏,雖沒有大礙,可撈上來的時候卻扭了腰,隻得告假……偏趕上貴太妃又病倒了,結果那邊就沒人管了。嗨,那邊今日簡直一團糟!”

    徐紹苦笑道:“所以明日還得麻煩你去看看,明早我讓洪太監陪你過去幫你撐場子。你盡量少說話,老實跪著就好,那些夫人們沒一個省油的燈。”多少人盯著未來皇後的位置,胡柔娘這個徐紹目前唯一的妃妾簡直不能更紮眼,若有可能徐紹半點都不想把她往那些夫人麵前放,可這當口,除了胡柔娘,還有誰能用呢?

    胡柔娘倒頗有點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意思,聞言大大咧咧地答道:“殿下放心吧,大家都知道論身份我沒資格做母儀天下,論情分你也沒多喜歡我,那些都是有身份的夫人,沒必要拿我做筏子!”

    徐紹也知道自己是關心則亂,聞言扯了扯嘴角:“你說的是,不過還是辛苦你了,等忙完了這陣子,我給你放個假,讓你去獵場散散心。”

    胡柔娘道:“我不辛苦……殿下才辛苦!”她說罷告退,走前卻鬼使神差地問了句:“待殿下登基,我是不是就必須在你麵前自稱臣妾了?”

    徐紹愣了一下,笑道:“你願意怎麽叫我,就怎麽叫我……柔娘。”

    徐紹所擔心的胡柔娘被為難的事情並沒有發生,實際上被為難的人,是他自己。

    第二天一早,他在靈堂守了一會兒,去一旁的書房處理日常雜物的時候,便有中書省的官員提到了立後的問題。

    “立後?”徐紹滿頭霧水:“父皇還沒入土為安,哪裏就輪到說什麽立後的事兒了?”

    司馬朗肅容道:“殿下,如今停靈時間已經過了大半,再有□□日,陛下就要正式登基,這個時候提這件事兒,也不算早了!”

    徐紹道:“司馬司空,父皇才過世……”

    容正在一邊的椅子上坐著喝茶,聞言放下茶碗道:“殿下,後宮無私事,如今宮裏亂成一團,一點規矩都沒有,殿下不立個皇後管管這爛攤子,像什麽樣子!!”

    徐紹道:“就算我現在立後,難道新皇後就能現在進宮,現在幫著打理後宮事務?還不是要等過陣子?那會兒太貴妃早好了,哪裏就急在這一時半刻上!!”

    容正笑了笑:“殿下,太貴妃年紀也不小了,哪裏能幫你打理一輩子後宮呢?”

    徐紹沉下了臉:“太貴妃年紀是不小,可也比容司徒還是年輕的!就算她不能幫我打理一輩子後宮,也不差這一時半刻——我現在,沒這個心情!”

    榮正站了起來,向前走了幾步,站到了徐紹跟前:“殿下,立後之事,不是小孩子過家家,哪有說什麽有心情沒心情的道理?”

    他說罷扭過頭來,背對著徐紹,麵向書房中的諸重臣:“諸位,新後的人選,大家可有什麽想法?”(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