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不了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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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 皇帝看了禦史台呈上來的結案陳詞,笑了笑,放在了一邊,此時皇帝心裏更看重的是另一件事,也是剛剛由專折密奏報上來的,上折之人正是南軍監軍楊佩綸。
楊佩綸密告的正是發生在南軍中的“林楊論戰”一事,林允貞在帳中妄言“以私財資軍士”,這當然犯了天家大忌,他死死抓住這一點,向京中密告,並借此再次宣言林氏之禍,以圖說服陛下徹底棄用林允貞一黨。
皇帝當然有所猶豫:林允貞剛剛得勝還朝,受賞而歸,僅因帳中一句戲言便被棄用,這未免難孚眾望,會令天下將士寒心,倘國家再又生變,何人還願拚死效力?況且林氏一門在軍中盤根錯節,影響甚廣,如果棄用他,就麵臨著對其門下所有將領的清洗,這顯然是朕不願看到的,這個楊佩綸,實在是給朕出了個難題。
皇帝思忖再三,定下計策:林允貞功勞大,根基深,不宜輕動,但軍中擁兵之人若生驕狂之氣也是大患,所以必須敲打,不妨就借根基較淺的北軍中馬伯濂一案,給天下軍民一個交代與警示。
皇帝提筆寫下了對馬伯濂的一案的終裁判詞,命一使臣持節,再赴北軍中宣詔,另著軍帳起草邸報,待使臣宣詔回京後再將此案結果發往全軍。
使臣抵達北軍駐地當天,立刻召集了所有北軍三品以上將領匯聚於中軍主帳,恭聆聖訓。
使臣在主帳上座,馬氏父子早就到了,接著是錢柯,然後是孫啟,最後是遲峰帶著齊敏文來,自從事發以來,馬氏父子就沒見過齊敏文,他也不敢見人,可今日聽詔他是不得不來了。那馬伯濂看齊敏文的眼神都要冒出火了,但見遲峰站立一旁,也隻能不動。
眾人分列兩旁跪下,使臣持節宣詔:“陛下詔諭:馬伯濂擁兵自重,進退不報,乃藐視天家,枉見國法,實屬謀逆之舉,姑念其知罪能改,盡複失地,且兵未入關,可免一死,著令其褫奪軍職,削去軍籍,永不敘用。其父馬淳,身兼父、帥兩重,教導不嚴,監督不力,愧對君父,著旨到之日罷其署理北軍,改任原職,日後當好生醒悟,朕觀後效。”
宣旨畢,遲峰一黨完勝,馬氏父子至此幾無還手之力,馬淳眼含熱淚,馬伯濂恨得牙癢,兩拳緊握,怒目圓睜,粗聲喘氣,身體發抖。
待眾人起身恭送使臣出帳,馬伯濂一躍而起,揮拳打向齊敏文,口中還喊著“狗奴才”,孫啟、錢柯見狀,趕緊上前,一左一右把馬伯濂與齊敏文隔開,馬淳此時也是義憤填膺,一個箭步衝出來,就想跟著兒子一起泄憤,遲峰機敏,挺身一步,雖是背對著馬淳,但正攔在馬淳要走的路上,隨即右手一攬,把馬淳擋在身後,口中喊道:“伯濂,你不要一錯再錯,連累家人”又呼喊左右“把馬伯濂帶下去!”,馬淳被擋在身後,聽見遲峰這一句話,如醍醐灌頂,猛地驚醒,也知道大勢已去,泄憤毫無意義,於是作罷。待軍士將馬伯濂帶出帳外後,馬淳對遲峰講:“老朽年邁,教子尚且無方,帶兵更恐謬誤,日後北軍中事,還請遲帥擔待。”說罷對遲峰行拜禮,遲峰趕緊站起身,兩手托住馬淳,數遍重複:“同舟共濟,同舟共濟。”
帳內議事結束,各自離開,遲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峰最晚走,出門時看見一個眼熟的兵丁,便走上前去,問道:“還記得我嗎?”
那兵丁茫然,搖頭回答不知。
遲峰笑笑,指著自己腰間:“今日,解我劍否?”
兵丁恍然,但隨即鎮定答道:“今日未接令解眾將軍配劍,故不解將軍佩劍。”
遲峰一愣,有些佩服麵前這個軍士的耿直與勇氣,問道:“你叫什麽名字?現居何職?”
兵丁答道:“卑職帳前執戟郎,胡建卿。”
“好,從明日始,你就是遊擊參將胡建卿”遲峰說道。
兵丁錯愕,不知該如何回答。
遲峰湊近了對他說:“跟你說過了,我姓遲。”
那兵士當初本是新調來北軍,沒聽過遲峰,故也不在意,可現今他從軍已有幾個月,聽說將軍姓遲,當然明白是誰,故趕緊跪下行禮。
遲峰見狀,大笑,從那軍士身邊走過。
出了營帳的錢柯卻拉住了一旁的孫啟:“先生好計策,真是高人!”
孫啟微微端了架子,擺起了窮酸文人的乾坤陣:“怎麽?將軍明白我的計策?”
錢柯點點頭:“當然。孫先生說動齊敏文叛馬,這還不明顯嘛!”
孫啟卻不以為然:“扳倒馬家父子的,不是我。”
錢柯吃驚:“不是先生?難道?是遲帥他……”
孫啟瞪了錢柯一眼,小聲厲言道:“將軍記住了,此事與遲帥沒有半點關係!”
錢柯連連點頭:“對對對……是我失言了!”
孫啟不再故弄玄虛,而是和盤托出:“我做的這個局並不複雜,表麵上,其中最關鍵的一步是策反齊敏文,但要是謀略僅止於此,那京中隻需派一名持節使臣入北軍問一兩句話便可化解。實際上,全局最關鍵的人物並非齊敏文,而是遠在千裏之外。”
錢柯不解。
孫啟決心點破:“正是於京中軍帳安然高坐的副元帥——李嵩。我這盤棋最妙的不是手段,而是時機,就是看準了李帥在軍帳、儀閣兩處署理,隻要送上一個馬家的借口,剩下來的事情,根本不用咱們操心。”
錢柯吃驚:“怎麽?李帥和馬淳他?”
孫啟也吃驚:“這麽多年你不知道?”
錢柯:“我向來在前線啊,這些事也懶得打聽,不過今日高興,你一定得給我講講。”說著拉住了孫啟。
孫啟拗他不過:“這說來可就話長了……還得從咱們北軍說起。”
錢柯:“不長不長,咱們邊走邊說,待會兒還能邊喝邊說。”
孫啟點點頭:“也罷,今日去一大患,高興!就講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講吧……我北軍始成建於武祖朝,於護國戰爭後形成定製,旗下轄眾二十萬,是所有單獨成軍的軍隊中兵員最多,規模最大的軍隊,怎能不讓天家提防?所以,自武祖起,幾代先帝都在我北軍高層當中“摻沙子”,“釘楔子”,馬淳、李嵩就是如此。馬淳他其實來頭不小,烈帝朝就投身行伍,在兩淮新軍營訓練時就嶄露頭角,後來十幾年間,平步青雲,一直做到了兩淮新軍節度副使。他本以為可以順順利利地接任正職,孰料人算不如天算,昭帝突然將李嵩破格擢拔至兩淮新軍營主持練兵,這樣一來,比馬淳還小五歲的李嵩初來乍到便一躍成為馬淳的頂頭上司,兩人之間的矛盾自然是不可避免的。不僅如此,幾年後,昭帝又把他二人先後調至京畿衛戍精銳的啟明軍,但卻是馬正李副,更加激化兩人矛盾,昭帝權衡再三,最終傾向李嵩,把李嵩扶正,而讓馬淳外放,平調到北軍擔任副帥,直到昭帝臨終時將李嵩調入儀閣,馬淳這才知道大勢已去,也不再提二人的恩怨。”
錢柯似懂非懂:“那這麽說,馬淳早就不敢和李帥鬥了,還會招惹到他?”
孫啟:“事情若是到那裏就結束了,那就簡單了,隻是後來形勢情況變得更加微妙。就在李嵩進入儀閣的同時,馬淳並沒有坐以待斃,而是積極地為自己尋找靠山。”
錢柯迫不及待地打斷孫啟:“靠山?難不成是……葛帥?可葛帥出了名的不結黨啊……”
孫啟搖搖頭:“你說的不錯,老帥是不結黨,所以這馬淳也是有能耐的人。為了上葛昀的船,他著實花了不少功夫,千方百計地打聽到葛帥腰間有痼疾的絕密消息,然後馬淳就詐稱自己患有腰疾,大肆聒噪,打著幌子在北境遍訪名醫,求治問藥,終被他尋得一個能針灸治腰傷的郎中。後馬淳因公務進京,特地帶了這個郎中同去。據說,馬淳專門選了一個濕寒徹骨的天氣拜訪葛帥,當時葛帥腰疾複發,強行披衣坐起見他。可馬淳進得府中,全然不提自己腰傷一事,對葛帥的腰傷也全當不知,隻是稟報公務,繞來繞去,最終繞得老帥沉不住氣,開口問了他腰上痼疾之事,馬淳裝作恍然大悟,趁機再把郎中的針灸醫術介紹一番,然後悉心安排郎中悄然入府為葛帥診治,整件事情辦得密不透風,引得老帥對其多加青睞,
可他投入老帥門下以後,也沒什麽起色,老帥還是不偏不黨,可能……以後還會讓他更難受。”
錢柯還是不明所以,孫啟見狀,不願再多解釋,便拉著他:“算啦……將軍還是與我喝酒去吧。不過今日,可不能去找遲帥。”二人這才一同離開。
今上在位的第三年,皇帝仍然是宵衣旰食,小皇子還不會說話,王悟承依舊是鞠躬盡瘁,李嵩結交了羅應龍,吳崇還是個呆子,遲峰鬥敗了馬淳,林允貞和楊佩綸還僵持著,陳敏樂得清閑,曾澤醉心武學,白奇自成一統,仲家兩個女兒還待字閨中,杜桐的兒子還沒習慣自己的新名字,肖南宇仍舊跟著鄭瑜學習帶兵……
一切的一切,都在各自生命的軌道上前行著,即便它們看似既沒有交集,也沒到終點。
正應了李嵩在軍帳看到皇帝對馬伯濂一案判詞後發出的感歎:“天下事,了猶未了,終以不了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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