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酈王墓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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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襲州汝縣,一個締造了傳奇的地方,當年先帝從天而降,正是摔在了這裏。先帝著陸的那片小土坡如今已成為聞名遐邇的古跡,此乃汝縣第一勝地。第二勝地是城外蓬萊山的酈王大墓,環墓而生的池水開滿紅蓮,由皇家護衛看守,並流傳一段可歌可泣的愛(wang)情(shi)故(ba)事(gua)。

    馬車路過那片小土坡,其上立有一塊刻滿先帝殊勳茂績的石碑,四周種滿了浮誇的花木,正開得騷氣。

    每逢清明人們都會來此上香,以表對先帝的緬懷,祈禱風調雨順、五穀豐登,並說說先帝的八卦。

    安逸記憶中,小爹並不喜歡先帝,每遇不順,小爹都會來坡上朝石碑唾棄,然後逞心如意的回家。因為小爹是酈國人,先帝打敗酈王,合並酈國建立大周,小爹有故國情(pi)懷(qi),他表示理解,隻是多年過去,不知石碑被小爹的唾液腐蝕成什麽模樣。

    車夫:“先生,你家在城內何處?我好送你到家門口。”

    “你沿路問,一間叫‘早登極樂堂’的藥房,城裏人無人不知。”

    車夫欽佩道:“…藥堂起這個名字,想不刻骨銘心都難。”

    馬車駛入了城中。那年走時小縣城還是石卵小路,如今已是青石大道,路兩旁閣樓淋漓,前方是正在建設的市集,規模看來約有五百畝地,東麵的城河上,縣太爺正指導民工拆卸朽橋,重築新橋。官府忙忙碌碌,百姓倒悠閑自得,洋溢笑容,看起來日子過得心滿意足。

    政通人和,百廢待興,日新月異,欣欣向榮。

    車夫感慨:“做我這行的走遍大江南北,每當故地重遊總有隔世之感。開運河、建水庫、修大路…大周正如日中天呐,慶幸我娘把我生在盛世。以前跑商多難呢,現在幾方便。”

    “虛的。”安逸冷漠道。

    “先生為何有此見解?”

    “大周建國未及三十年,盡搞這些耗錢的東西。國庫一空,外敵一旦入侵,這些高樓大廈都將是柴火。步子邁太大都不怕扯蛋。”他不知鬱泱猴急個什。

    “先生,你家到了。祝團團圓圓,闔家美滿!”車夫掀開簾子,替客人欣喜道。

    安逸下了馬車,已經是傍晚。家還是那年模樣,幹淨整潔,地麵上的石磚擦得鋥光瓦亮,因為小爹有潔癖。還能把石磚擦得瓦亮說明倆老頭身子骨不減當年,依舊身強體健、寶刀不朽。

    安逸走進門去,堂內空無一人,轉去院落,稀稀疏疏的曬著新摘的草藥,還未收拾。再進裏屋,見一個纖瘦的身影站在靈位前,穿著簡潔大方,頭上還未有一絲白發,樣貌還如四十歲一般,不曾老去。

    老頭是一個瞎子,摸索著點燃一炷香插在香爐上。安逸才記起來,今日是曾祖父忌日。記得年少時曾祖父待他極好,連去世前都哄他開心,挨打時護著他,在外邊弄到好吃的點心也悄悄捎給他,但記憶中小爹跟曾祖父相處得不怎麽融洽,成日吵吵鬧鬧,雞犬不寧,隻是曾祖父去世那天,他那不爭氣的小爹居然嚎啕大哭,大有“汝去兮,吾孤獨求敗”的沮喪。

    安逸回憶當中,潸然淚下,而那邊…

    “作死的老頭,年年供著你奉著你,你這麽疼那不知歸家的小雜種,怎不教他滾回來,我等於白養了兒,我不痛惜,你就不怕無人繼承香火嗎!”

    小爹還是那副鬼脾氣,刀子嘴豆腐心。小爹名字安靜,性格的確安靜,老爹名字安慰,人如其名,小爹不安靜的時候老爹就不得不安慰小爹。

    “爹。”

    安靜當即一怔,呆若木雞。片刻,把燃燒的香拔了出來,把火星碾滅,衝靈位道:“得,沒您老事了。”

    然後邁著急急的碎步,瞎走過來。

    安逸怕他撞上事物,連忙迎上去。安靜一把捧住安逸的臉,顫抖的手撫摸麵相,辨認是否是他那不孝兒。結果是,當即一巴掌呼上去:“你還知道回來?你回來幹什麽,我還沒死呢!”

    “抱一抱,不鬧。”安逸緊緊抱住小爹,久久不願放開。

    安靜推開安逸,把孩子全身摸了一遍,鬆了口氣:“還好四肢健全,等等…你的右手怎麽了?指骨碎了…”

    “不礙事,不小心摔的。但我左手好使。”

    “你!”安靜指著安逸鼻頭警告,“我最討厭殘廢!我眼盲,你老爹是個啞巴,你若再廢一根手指頭我廢你一個人!”

    門外傳來一段有旋律的風鈴聲。每每聽此,安靜就知道安慰回來了。

    安靜不用看就知道,見到安逸的安慰已經傻愣了,破口凶道:“看什麽看,還不去河邊打魚,想讓你兒子吃素呐!”

    風鈴發出激烈的聲音,仿佛在說“遵命”。

    “提兩大桶去。”說話時,安靜一直把著安逸的手脈。

    安逸放心了,老爹還那麽精神奕奕,包容並溺愛著小爹。

    安靜:“你脾胃不好,老子待會給你開一劑藥。今晚老老實實跟我說你這幾年幹了什麽,一封信都不來。我可聽說了,你在修雲寺當了和尚,班姝案是什麽回事,皇帝又欺負你了。”

    “爹,我失憶了…”

    天色暗了,安慰推著一輛馬車回來。車上四隻大桶裝滿了魚,是他方才蹭著夜色在一個偏僻的池塘下網撈來的。

    自從大周禁魚,水裏的魚泛濫成災,一網下去隨便能打上幾百尾。

    三人鬼鬼祟祟地把水桶抬進廚房,倒進一個大大的浴缸。

    安靜:“猴子,想怎麽個吃法隨便提。”

    安逸不客氣:“統統來一遍。”

    安靜:“英雄所見略同。老尉,去買輔料來。”

    安慰唯命是從,還沒來得及正眼看兒子,也欣喜被呼來喚去,急匆匆地跑去市集,轉眼氣喘籲籲的滿載而歸。

    一次性宰殺那麽多條魚,被逮住定會被遊街示眾,三人趕緊把大門栓得嚴嚴實實。

    安靜坐在凳上,執著盲人杖,大有我眼瞎我弱我有理的脾氣,頤指氣使道:“趕緊生火,別老讓我催你。”

    安慰又緊接忙裏忙外,一刻不得閑。

    安靜悠閑地從櫥櫃捧來一壇醃好的酸黃瓜,道:“我們先開開胃,別理你老爹。”

    說時,有人急促地敲門。三人一怔,抬起木板將浴缸蓋住。安逸轉去打開大門上邊一個可以活動的小口,向外探去,問道:“是誰?”

    借著屋內昏暗的燈光,門外知縣看清了門內的麵孔,驚訝道:“阿逸你回來了?正要找你。還沒到戌時你們家把門掩這麽緊幹嘛,放我進去。”

    安逸回頭朝兩爹做了個手勢,示意沒什麽問題,然後故作惱火朝知縣凶道:“你睡女人大敞著門?等等,我穿衣服。”

    三人把廚房收拾了幹淨,然後開門接待知縣。

    知縣一進門,打量了一會爺們仨,好奇道:“你們仨一起睡女人?”

    安靜不耐煩:“你這樣破我們的好事不厚道。”

    知縣朝裏屋喊道:“姑娘,你要是被他仨強迫的,可以跟本官說,本官替你做主。”

    安靜:“有屁快放。”

    知縣從懷裏取出一份詔書,遞給安逸:“朝廷下的急件,要你們家安逸趕緊進宮。”

    安逸尾椎一緊,連忙查看詔書,問道:“太後批的還是陛下批的?”

    知縣:“陛下還沒回宮,是太後批的。”

    “陛下沒跟駙馬一道回都?”

    “沒有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聽說太後生氣了。”

    安逸托著額頭,乏力地撐著桌子,渾身沒了力氣。安靜把上安逸的脈搏,明白猴子是害怕了。

    安靜問知縣:“你可探到什麽消息,太後為何要詔我兒進宮。”

    知縣:“聽說…匈奴來和親。”

    安逸抬起頭,疑惑道:“和親?大周沒有可嫁的公主。”

    知縣:“嘖,匈奴護於指名道姓,要安逸你呢。”

    ……

    安逸覺得自己在做夢。“娶我?”

    知縣嫌棄地點點頭。

    安靜氣炸了,一把拽住安逸頭發,發怒道:“你個水性楊花的東西,叫你勾引人家了!盡不給老子省事!說,跟護於什麽時候的事。”

    安逸打開安靜的手,反駁道:“誰勾引他了,這事我們待會再談。”轉向知縣,“你還有什麽事要說,沒事別讓人家姑娘等急了。”

    知縣拽住安逸手腕再三叮囑:“你老爹胡來我不管,你現在是護於的人,少惹事。”

    “懂了懂了,你先回去吧。”

    安逸把知縣推了出去,剛要合門,門板當即被人一腳踹開。安逸一個跟頭栽在地上:“哪個混球!”

    隻見頭戴帷帽的人闖進來,橫衝直撞,進了院子衝進裏屋,轉了一圈出來又轉去儲藏室,像在搜索什麽。

    安逸當即看出了貓膩,暗暗地挪到廚房門口,悄悄扣上小鎖。

    那人瞥見安逸的小動作,忙走過去。安逸見狀展開雙臂擋在廚房門口,眼前的人要知道他們在蓄謀殺魚,篤定誅九族,沒毛病。

    安靜聽到動靜,問道:“來者何人?”

    安逸不想嚇到兩位老人,吞吐道:“當官的,一個…嗯…老同窗。”

    那人一手掐上安逸的頸項扣到門板上。安逸能嗅到他身上騰騰的殺氣,卻毫不示弱地昂起首,隔著帷紗直視那人的眼睛,跟那人杠起來。“你很不禮貌。”

    那人一手把安逸甩開,破門而入,在廚房搜尋了一遍,然後注意力轉移到發著水擊聲的浴缸。安逸頭皮發麻,連忙跑過去踩在蓋板上。

    此地無銀三百兩。那人指著安逸鼻子:“你下來。”

    安靜感知那人來勢洶洶,又是官員,想來是兒子的死敵,正來揪兒子的把柄。他絕不能讓那人知道他們在烹魚全席!

    安逸一腳蹬在那人胸膛上,左手握住砧板上的菜刀示威道:“別過來,我可不怕做千古罪人。”

    那人眼疾手快,拽過安逸打了個橫抱放在一旁座椅上,竟沒把安逸扔地上,然後隻手掀開木板,活脫的魚當即躍起來,甩了那人一身的水。

    那人頓時明白過來,原來這屋子…沒有女人。

    爺仨如闖大禍,僵直在了原地。

    許久,安靜強行解釋道:“觀賞性魚,養得肥肥壯壯,老夫最疼愛它們了。”

    憑鬱泱對他的恨,能饒過他?安逸放棄了掙紮,默默轉去一旁盛了碗飯,坐到飯桌前啃起醃黃瓜:“爹,最後一頓飯,我們仨好好敘敘。”

    一句話怨念極深。

    鬱泱知道,他把安逸回家後的第一頓合歡宴攪黃了。

    爺仨一聲不響地圍坐在飯桌前,和諧地吃著晚飯,時間仿佛靜止,將鬱泱一人擱置一旁。

    安靜伸手撫過安逸的額角,盡是冷汗。把他兒子嚇成這孫樣,看來是不得令那人好過了。安靜往安逸碗中添滿醃黃瓜:“你現在是護於的人,多吃些,白白胖胖才惹人喜歡。”

    意在暗示那人,如今他家安逸身係兩國親疏,是舉足輕重之人,別說吃幾條小小的魚,吞一條河也使得。

    安逸安安靜靜地把飯吃完,道,“小爹,咱倆去散散心。”

    “好。”

    爺倆出門,安慰無辜地坐在原處,麻丨痹地背對著來曆不明之人。許久,才走到櫃台前,抄筆寫下幾字遞給鬱泱:“安逸若得罪了先生,我賠不是。”

    鬱泱心頭一時不是滋味,又靜默了許久,取下帷帽:“我…是來…”

    不知所措時忽然靈光一閃,猛地從浴缸裏打撈出一條肥魚扔在砧板上,拔出佩劍三刀兩砍將魚剁成八塊,聲張道:“之前跟你家安逸發生了點小矛盾,我是來跟他道歉的,你瞅。”將魚剁得稀巴爛,以示誠意,“我也喜歡吃魚的。”

    安慰看得是一愣一愣的,總歸是心安了,畢竟不是自己先下的手。又寫來一張字條:“安逸不懂事,先生別往心裏去。”

    鬱泱:“原是我莽撞,攪壞了安逸和二老的好心情…”

    安慰想了一計,既給鬱泱台階下,又把鬱泱拉下水:“你既誠心跟安逸道歉,不如我們把魚煮了,給他一個驚喜。等安逸吃飽了,自然氣也消了。你剖魚我來煮,如何?”

    虧如此狡猾的老頭,才養得出安逸那種奸詐潑皮的兒子。鬱泱咽下一口氣:“成。”

    另一處,安逸引安靜走到無人的小樹林,扶安靜坐在一塊平整的石頭上。四下無人,隻聽得有風吹草動的聲音。

    父子倆遇到棘手的事而獨處時,完全是另一種氣度,像在靈堂上擺出死人臉,花花草草立馬肅然起敬,異常莊嚴肅穆,甚至有點神聖。

    安靜開門見山道:“他是誰?”

    安逸:“一個不怎麽要好的同窗,不會有什麽事。我在疑惑護於的提親。”

    “你跟護於有過交集?”安靜心思縝密,倘若兒子跟護於無緣無故,那問題就大了。

    安逸:“有過一麵之緣。那年匈奴求和親,單於來朝時帶著護於,那時護於才九歲,我背過他。”

    安靜揉揉眉心,道:“護於既然要你,私下尋你便可,何故勞煩朝廷召你。既然勞煩了朝廷,並且以這樣的理由,想必單於是知道的。那問題來了,古今中外,皇子皇孫娶男妻都不是光彩的事,單於為什麽會答應護於,是放縱護於還是另有陰謀。你想過沒有?”

    不假思索:“一定有不為人知的秘密,匈奴覬覦我大周江山多時…我會去。”

    安靜堅決反對:“可我不允。”

    “我明白爹的心思,可太後的意思我估計推不掉了。一介草民能平息的幹戈,朝廷何樂不為呢?”

    安靜:“可這是平息幹戈還是圖謀不軌?你還太年輕。”

    “無論是平息幹戈還是圖謀不軌,都應去。躲不過的何必煩惱,我帶父親出來,是想父親輔助我,給我一些見解,而不是阻撓我。”

    安靜怒了:“你眼裏還有沒有父親?你才回來幾刻,朝廷一封詔書下來,父親都變成空氣了嗎?你自翰林院念書,一年至多回家兩次,一個失憶,離家七年,這次匈奴和親,你是打算一去不回了嗎!”

    “我心裏有你們。可你教過我,家國第一。”

    “你!”安靜想罵他愚笨,又軟了下來,“是我教錯了你。我原想你一飛衝天,光耀門楣,可我越來越老,始知阿公的話是金玉良言。一世安逸好,我們爺仨安安靜靜的過日子,別去摻合了。”

    “縱使不和親,我也會走,像太公一樣獨行天涯、四海為家。”

    安逸透過枝丫望著清明的夜空,想起幼時太公帶自己到山崗上玩耍,俯瞰城池,跟他說過一席話。

    ——阿逸,你認為天下是誰的天下?

    ——天下是皇族的天下。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誰是皇族?

    ——太後。

    ——不,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

    ——阿公,什麽叫天下人的天下?

    ——心懷得了天下,你就是皇族;置身朝堂之外卻能操控朝起朝生,這就是皇權。你父親不懂,你現在也不懂。

    可他某天起好似懂了。

    安靜:“隻要你保得命在,雲遊四海也好,繼續風花雪月也罷。我不阻礙你恣意人生,但有一點你必須答應我,別招惹皇家的人。以往是我不對,不該讓你到翰林院去。”

    一個疑問藏在安逸心裏十幾年了:“爹,你跟鬱氏到底有多大的過節。”

    安靜思索了片刻,似是而非道:“沒什麽好瞞你的。我說過,我是酈人,跟隨酈王討伐過先帝,被列入鬱氏誅族名錄。我不得不改名換姓,苟活於市井之中。所以你我的真實身份不能讓皇族知道。”

    “可是先帝對我很特殊,很偏愛,他似乎知道我們。爹,你到底是什麽身份?”

    安靜:“是滅國之仇,我不會讓你知道的。先帝對你好是因為你有雙赤瞳。先帝吞並列國,如不善待列國王室子孫,列國子民定會群起反抗。”

    安逸逮住一個契機,連忙問道:“所以我是酈裔,又是晏人之後?”

    安靜:“不,你隻是酈人。”

    安逸無視安靜方才的回答,近乎逼問:“為什麽我的眼睛是紅的,你跟老爹都是黑的。我娘是誰,事到如今你還不能告訴我嗎?”

    安靜執起拐杖凶凶地打著地麵,大發雷霆:“你沒娘,你就是石頭裏蹦出來的。”

    父子倆脾氣一模一樣,誰也不肯妥協。

    安逸忍了多年,今兒勢必刨根問底,毫不收斂,威脅道:“那我還偏要招惹皇家的人,先帝還能跟一塊石頭過不去?”

    安靜把拐杖砸得老遠,狠狠扇了安逸一記耳光,氣鼓鼓道:“你是看不起為父清貧,盼望著晏族權貴的身份了是吧。是,你是晏王室後人,還不滾去西晏找你娘,快滾!”

    安逸轉身就走,拋下一句報複的刺心的話,越發顯得不懂事。“你以為我稀罕酈人身份呐。”

    空蕩蕩的樹林響起一聲怒罵,驚飛一群雀鳥。“你個逆子!當年我就該把你掐死在繈褓!”

    安逸氣憤憤地回到家裏,桌上已擺滿了十多道美味的魚肴,他端起一盤子,發泄一般狼吞虎咽。

    做菜時鬱泱不慎燙傷了手腕,起了個大水泡。兩人在裏屋塗藥,安慰聽到動靜,起身走去外邊,令鬱泱暫在屋裏坐。

    安慰看了一會四周,沒見安靜,敲了敲桌麵。安逸怨道:“被我扔在小樹林,自己找去。”

    安慰氣得拽了他一把頭發,然後跑了出去。幸虧老爹是個啞巴,不然這會定把他罵成孫子。

    鬱泱見這情勢,感知一家子鬧了矛盾,不好現身,索性靜觀其變。

    一刻後,安慰牽安靜回來,將安靜引到座椅上坐好,服服帖帖地給安靜揉肩捶背。可想而知一路上安慰有多賣力討好。

    安靜順了幾口大氣,妥協道:“我們先不談你娘的事,隻對當下匈奴提親,我不許你去。你明兒趕緊找個姑娘娶了,就回太後說你有妻室,不能和親。”

    安逸氣撒過了,也消停了些,道:“曆來和親,以假公主冒充真公主一類魚目混珠之事屢見不鮮。太後非要我去,改稱我無妻又有何難。”

    安靜:“鬱泱那小蹄子早年不是昭告天下,稱你身染花柳之疾、有盜取老婦褻褲之癖,我們就這大做文章,看護於還敢不敢要你。”

    鬱泱兩眼一閉,生無可戀地埋頭在牆板中。

    安逸:“全大周都知道我有病,護於豈會不知,說明他誌不在睡我。”

    安靜:“匈奴若隻把你當做男寵為父才不擔心。你是什麽值錢的東西,我是怕他們拿你先帝私生子的名義,對大周圖謀。可你又非先帝親生,萬一他們撕票怎麽處?”

    安逸:“你知道大周為匈奴心驚膽戰多少年,你知道皇帝在北疆喝了多少涼風,你現在能安居樂業是誰給的?”

    冥冥中,火/藥味又濃了。

    安靜:“你逞什麽英雄扯什麽大義,捐軀赴國的大有人在,用不上你這個刁民。”

    安逸:“父親,從小你就教我身先士卒…”

    安靜打斷:“教你這些你倒記得清楚,那我教你搞定鬱泱那個小雜種,教你娶他睡他取而代之你有沒有記!”

    “啊!”虎軀一震,手臂上的水泡突然破開,辣得鬱泱叫了一聲。

    爺仨一齊望裏屋探去,傻了。

    安逸不由得老臉一燒,雙手蓋住了腦門。得,他在鬱泱麵前僅存的最後一絲尊嚴也沒了,不過好似也不打緊,他在鬱泱眼裏早已不堪,今天不過更不堪罷了。隻是不知在大周,窺測神“器”、圖謀上位要判個幾年?

    安靜怒抽了安慰一記耳光:“怎麽不跟我說屋裏有人!”

    安慰一路上隻顧著安慰他,哪還記得提醒他們有外人在旁。

    謀反叛逆,放路人聽到都將大禍臨頭,何況被君主逮個正著。屋子頓時又陷入尬寂。

    卡在他們當中,鬱泱覺得連呼吸都是錯的。一家子自個捅破了小秘密鬧得不自在,還得他一外人圓場。他默默低下頭擦藥,故作懵懂道:“我什麽都沒聽見。”

    絕對聽全了!

    安逸百爪撓心,恨不得把臉扒下來。大周恐怕再無他容身之地,他要去和親,不然老臉往哪擱。

    正尷尬時,急急的敲鑼聲由遠而近,更夫一邊跑一邊緊張地呼嚷:“不好了不好了,酈王墓被盜了,死人了!”

    安靜打了個冷顫,眉頭一緊。

    安逸當即衝出門外攔住了更夫,嚴肅道:“詳細說來!”

    更夫氣喘籲籲:“聽看墓的護衛說,當時地麵一震,墓裏傳出慘叫聲,他們一去搜查發現了個盜洞,堵在洞口處逼裏麵的人出來。哪知盜墓的也是強硬,竟跟護衛打了起來。兩方都有死人,情勢緊張,趁盜墓的還沒跑遠,你家挑個健壯的,趕緊抄家夥上去堵!不跟你說了,我去叫人了!”

    “喂喂…”安逸攔沒攔住,隻好速速轉進儲物室揀家夥。

    安靜不屑道:“你要去護墓?你打得過別人嗎?”

    儲物室傳來答話:“手頭有些緊,我去揀幾個寶貝。”說罷從儲物室出來,背著兩捆麻袋和鋤頭鏟子。

    門外一聲尖銳的馬啼,隨後知縣喚道:“大半夜的我剛睡下就發生這破事。安逸快上馬,看你是翰林學士見多識廣,姑且叫上你了。”

    安逸一個跨步躍上馬背,下意識問道:“你隻有這一匹馬?”

    知縣:“廢話。虧我清正廉潔,朝廷才賞的馬,要不然還真騎不上。”

    “得,你下去。”安逸杠住知縣的腰將他撂下了馬,然後對鬱泱道,“上來。”

    鬱泱錯愕了一瞬,然後搶過知縣手裏的火把,跨上馬背坐在安逸身後。

    安逸當時第一意識是鬱泱是皇帝,最有權力料理此事,沒有想過多其他的。而等鬱泱坐上馬後,他忽的背脊一涼……

    別有幽愁暗恨生,此時無聲勝有聲。

    安逸揮著馬鞭往城外蓬萊奔去。後麵傳來知縣喋喋大罵:“你們兩個混蛋!”

    安靜焦惱得來回走動,吩咐安慰:“你也去探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個明白,回來如實說與我聽。”

    安慰拍了拍安靜的肩膀,令他放心,然後跟著大夥人離開。

    忐忑的行了一段路,總覺陰森森的,身後像坐著一隻安靜的白衣飄飄又怨念深重的陰魂。安逸再也受不住,下了馬牽著馬韁往山上走。

    鬱泱剛被捂暖的胸膛又涼了下來:“你徒步走,趕到酈王墓賊都走幹淨了。”

    安逸不作答話,拖著馬韁跑起來。

    鬱泱憤悶,跟安逸說話總是雞同鴨講。“我叫你坐上來。”

    安逸搓搓手,愣是不上:“草民哪敢跟陛下平起平坐。”

    “你吃魚,敢說自己不是膽大包天?”

    “那是陛下你給的勇氣啊!我都聞到了。”安逸自認為自己特別有做奴才的嘴臉和潛質,討好道,“陛下身上滿是魚腥味,若不是陛下殺魚,我哪敢吃呢?”

    鬱泱當即冷臉,強行別開話題:“那你家窺測我大周神器已久呢。”

    安逸咬咬牙,轉過頭道:“我爹他老年癡呆,說胡話呢。陛下若執意如此認為,那我遠離陛下,以示清白。”

    借著月光屁顛屁顛地跑到前方老遠,然後停下腳步回頭探望,怕鬱泱摔進山溝,等鬱泱差不多走近了,又向前跑去。

    安逸穿著白淨的衣裳,在黑夜中像一麵指路的旗幟,十分好尋。

    可此情此景竟教鬱泱莫名心慌,他常常做那樣的夢,在一片無垠的地方,一個白色的身影恍恍惚惚,在天地間若隱若現,他無數次趕上去要拽住那人,卻總是撲了空。

    似中了邪術,他雙眼忽然發花,眼前真的模糊起來,仿佛被勒住了喉嚨,他吃力地呼吸,身子越來越乏力,再無力握住火把,嘶啞地叫了聲:“安逸!”

    安逸心道:什麽鬼?

    鬱泱那聲嬌喘跟分娩似的。他趕緊折回去,見鬱泱從馬上摔了下來。要命,皇帝是要駕崩了嗎?

    安逸摟住鬱泱,忙給鬱泱把脈。鬱泱脈象不穩,正急急的喘息,額頭冒著一股股冷汗,雙手死死攬住他的腰。

    安逸連忙將鬱泱打了橫抱,捎他上馬,安慰道:“沒事的,我就帶你去看大夫。”

    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像咽下了卡在喉嚨的飯團,鬱泱竟毫無征兆地緩了過來。“一時氣急,順過便沒事了。繼續往酈王墓。”

    安逸依舊往山下走,也不知哪來的底氣違背皇帝的意思:“去看大夫。”

    鬱泱疲憊地靠在馬背上,吼道:“去酈王墓!等看得大夫,菜都涼了。”

    “死人坑要緊還是皇帝命要緊!”沒想到鬱泱脾氣還挺倔。

    鬱泱坐直腰杆,恢複正常道:“你不是要表示清白嗎,還不遠遠的閃開。”

    啥?!

    安逸有點無計可施:“大道也就算了,我抄的是小路,陛下知道往哪走?”

    鬱泱默不作聲。

    安逸索性乖覺,擔心鬱泱再度發作,這會子更不敢走遠了。比起一個月前的相愛相殺,兩人似忘記前嫌而達到了某種和諧。這種迷之狀態安逸感到很邪乎。

    翻過一個山坳,見前方草叢湧動。那片草叢後是一條幹涸的水溝,最是隱蔽,安逸當即停住腳步。

    鬱泱謹慎道:“怎麽?”

    “有人。”

    安逸扶鬱泱下馬,躲到一旁的樹叢後,遞給他鏟子:“拿好,自衛。”

    鬱泱不屑地扔掉鏟子,握住腰上的佩劍:“我有。”

    “成。”安逸沒再理會鬱泱,在熄滅的火把上淋上油,點燃就朝湧動的草叢裏扔去。

    隻聽草叢傳來一聲慘叫,湧動得更厲害了。

    安逸裝腔作勢大喝道:“汝縣巡衛在此,你們被包圍了,把手收進褲兜裏,挨個滾出來!”

    草叢忽然禁止,絮絮叨叨的聽不見在說什麽。

    安逸連忙改口:“東西留下,人滾!”怕真的跳出幾個壯漢來。

    “奶奶的,敢騙老子!”陰溝裏傳來一聲怒罵,跳出個身高八尺的壯漢,見安逸畏畏縮縮地抱著鋤頭,像頭瘋牛向安逸衝去。

    “啊!”一聲慘叫,安逸被撞趴在了石壁上,噴出一口老血,“奶奶的,夭折了。”

    鬱泱連忙拔出劍朝那人刺去。那人當即躲開,一聲大喝,陰溝裏應聲跳出四五個人來。

    安逸連忙衝上前擋在鬱泱和一夥人中間,討好道:“各位大爺別打了,小人有眼不識泰山。我們認輸,就這條路下山,絕對安全!”

    鬱泱一把將安逸攬到身後護住,氣橫橫的上前就要砍人。

    “敗家娘們!”

    安逸恨鐵不成鋼地揪了鬱泱一把,拐住鬱泱的腰就甩到身後去,從懷裏掏出筆杆一樣的小火把點燃,衝一夥人奉承道,“各位爺用這支小火把,大火把容易引人注意。”

    見沒人接納小火把,安逸便插在地上,又掏出一袋銀兩放好,然後折回鬱泱身旁抱頭蹲下,也催鬱泱蹲下。

    “饒了我們吧,我也是來蹭的,大家都是同道中人,我們杵著不動,各位爺慢走!”

    “算你們有見識。”

    一夥人拿走火把和銀兩,朝山下走去。

    鬱泱惱火道:“你居然放他們走?”

    安逸捂著受傷的腹部:“又打不過。”

    鬱泱:“看他們行動緩慢,一定卷了太多隨葬品。”

    不出一會,那夥人自個亂了起來,一個接一個倒下。

    安逸揚起嘴角:“搞定。”

    鬱泱恍然大悟:“那火把有蹊蹺?”

    “什麽火把,一支蒙汗煙。”

    安逸奔過去,搜查暈倒的人,看他們身上有無私攜寶物。在一個大漢懷裏摸到一支卷軸,憑質感應是珍貴的文獻。然而那大漢一個空翻起身,身手矯捷,一拳向安逸襲去。想是有防備,沒有吸入迷煙。

    鬱泱眼疾手快,打開了那一拳,與大漢交手。大漢察覺不利,趁機開溜。鬱泱一手抓住卷軸,豈知那廝也不放手,兩人生生把卷軸撕了兩半。

    情急之下,大漢抓起囊中的石粉撒向鬱泱,就鬱泱躲開的一瞬消失得無影無蹤。

    鬱泱折回安逸身旁,安逸還在檢查昏睡之人,鬱泱將盜墓者盜出的寶貝裝進安逸的麻袋,然後扛起鏟子找到一處隱蔽的地方挖起坑來。

    安逸檢查完了,才發現鬱泱詭異的舉動,走過去問道:“陛下是要幹什麽?”

    鬱泱:“知縣很快會帶人查過來,我找個地把隨葬品埋了。”

    匪夷所思:“陛下要藏這些隨葬品?”

    鬱泱愣住了:“我們不是來偷嗎?”

    我們?偷?

    安逸錯愕地眨著眼,傻了。

    “我騙我爹的!我盜墓還能帶著大周皇帝來呀?”我說鬱泱你腦子進水了嗎,你的才高八鬥呢、才智過人呢、穎悟絕倫呢?安逸心裏冷嘲熱諷,但說的話還是要比心裏所想的含蓄,“陛下很差錢嗎?”

    朗朗乾坤蒼天明鑒,皇帝偷雞摸狗可不是他拐帶的!

    颼——涼涼的。鬱泱一把扔掉了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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