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土窯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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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麽叫佛門清淨地?就是紅塵中再怎麽鬧騰,都別把和尚牽扯進去,俗世紛擾是俗人自己的事,和他們半毛錢關係都沒有。

    思帝駕崩的消息還未傳出時,壽王寧嘯琛就打著出其不意的主意,來了個全城大搜捕,包括客棧私宅莊園府邸乃至寺廟。

    慧蕪方丈硬氣,直接叫人堵了山門,佛家弟子和禁軍發生衝突,鬧著鬧著,竟然把寧嘯琛企圖篡位的意思探了出來。這下可熱鬧了,老百姓們過日子,大都應了一個“混”字,能忍則忍得過且過,皇帝誰做都可以,就是別讓他們的日子過不下去,別把他們的精神支柱卸了。

    和尚寺廟雖然尋常,可他們是佛祖的代言人,百姓訴求的傳達者!

    寧嘯琛這麽一鬧,等於是犯了眾怒,殺一儆百容易,以寡勝多艱難,禁軍在百姓的圍堵下,不得不灰溜溜地撤回,清涼寺內重新歸於平靜。隻是,思帝駕崩的消息捂不住了,太子瑄被害的事情也被捅了出來,遠在封地的親王們急急忙忙地往京城趕,原本在京城的睿王卻得到消息,提前藏起來了。

    寧嘯琛四麵楚歌,不得不分散兵力,埋伏在關隘路口。清涼寺的嫌疑不小,哪怕不能硬闖,也要守株待兔,逼得他們自投羅網。

    蘊霞山下的各個出口,都被壽王派來的禁軍封鎖了。

    如此關鍵的時候,難保他們不會喬裝改扮,趁夜摸上山來。

    四喜瞧了一眼寧譽,隻見他坐得端端正正,比方才更沉穩更有氣勢了,說到底,他也不過才十七而已。四年間,她每次回家,都能得到他的護送,就算是有人通風報信,也得他本人有心才是;家中父母每回來探望,都是他派車派人,以他的身份,經年如一日的善待幾位平頭老百姓,要說不感動,都是假的。

    四喜無法為他做什麽,隻能打發臨硯,抄小路將他帶上山來,在這裏他起碼是安全的,還能吃些暖心暖肚腸的東西,權當是報答吧。

    眾人默默無聲,都瞅著林子外麵,修一還沒把烤串咽下去,隻得嘶嘶的吸著氣,忍著燙把東西吞進肚子裏。傳來聲音的方向,終於出現了一個人影,圓圓胖胖的,甩著兩條大袖子,一麵走一麵東張西望:“修一?吉祥?你們是不是在裏麵?”

    翠兒舒了口氣,揚聲應道:“智圓大師,我家姑娘和修一少爺都在這兒呢。”

    大和尚循著聲音走了過來:“又在偷吃!葷的還是素的?”

    眾人還未回答,大和尚眼眸一閃,自己先看到了寧譽,身子往後一退,竟是要逃跑一般,還好他及時醒悟,覺得有些丟人,連忙雙手合十,念了一聲阿彌陀佛:“貧僧不知世子在此,失禮了,失禮了。”

    若是在白天,光線充足,肯定能看到他那張倭瓜臉,已經變成了大紅柿子。好好的一位出家人,居然跟自己的徒弟討吃的,還口無遮攔,一張口就問什麽葷的素的,若是傳出去了,他這張老臉可就沒地方放了。

    寧譽像沒聽到似的,坦然還禮道:“在下打擾大師清修,才是失禮。”

    這句話說完,算是和智圓達成了共識,大家都有短處,誰也別說誰,吃完這頓各自走開,閉緊嘴巴就當什麽都沒發生過。

    既然是為老不尊的師傅來了,修一也就不緊張了,他燒烤的手藝雖然不及四喜,吞咽的速度卻是全場最佳,眼看剩菜都沒有自己的份兒了,臨硯那邊又打起了響嗝,一邊哎呦一邊說:“修一小爺,您也可憐可憐我和翠兒,幫著忙活了大半天,這麽多東西,全都進了您的肚子,好歹剩下些,也比讓咱們幹瞧著強。”

    寧譽將手裏的烤白菜遞了過去:“吃這個吧。”

    四喜也給了翠兒一串。

    兩人感激涕零,草草行了個禮,接過烤串狼吞虎咽。

    大和尚低眉斂目,偷偷咽了口口水,笑成了一朵花:“都是些蔬菜啊……“

    “這些東西,我們吃得,師傅卻吃不得,”四喜表情認真,一板一眼地回答,“這油裏麵兌了牛油,您若是想吃,不妨多等一會兒,等我們吃完了這些,還有別的。”

    智圓點頭,保持著微笑,心裏卻在委屈:這不省心的徒弟,又在變著法兒的刺激他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了,真真是前世的孽障今生來還……

    眾人吃罷烤串,按照四喜的吩咐,三腳兩腳踩塌了土窯,將火燙的窯土埋在下麵,又另外覆了幾層厚厚的幹土,層層疊疊地堆了老高,覺得熱氣再也不能發散到表麵上來,才三三兩兩,站定了聊天。

    “四妹妹,我在這裏,恐怕還能待半個時辰。”

    “不如,你把臨硯帶去吧,我這裏事情少,有翠兒和師兄在,也用不到他。”

    “不妨事,你留著吧,臨硯機靈,傳個消息什麽的,比旁人得用。”

    “你這一去,可是要匯合李大哥?”

    寧譽點頭,用一種極為含蓄的眼神,專注地望著四喜……兩個人說話的聲音都不高,有時能聽到一句半句,有時又完全聽不到,翠兒和臨硯站在後麵,互相望了一眼,開始交流意見。

    “你說我家世子爺,會不會喜歡四喜姑娘?以前從沒見過他和別的小姐聊天。”

    “依我看,襄王有意神女無心,姑娘還小,不會想這些事情,隻念著做吃做喝。”

    “若是這樣,爺可真可憐。”臨硯砸吧了兩下嘴,暗暗嘀咕,世子爺跟誰都不冷不熱的,就算是揣著一顆火熱的心,不說出來,旁人也不知道啊?

    修一在那邊,已經鬧了起來:“小師妹,這都過去多久了?好了沒啊?”

    四喜笑著回答:“你若著急,就先挖開來看看,不過下麵那層,你可不許給我掀開。”

    少年痛快地答應了一聲,拿起柴刀,剛剛將地坑刨開,就覺得一股子熱浪撲麵迎了過來,他連忙向後一閃,才發覺那股子熱風並不燙人,隻是將他嚇了一跳,算算時辰,已經過去了好一會兒。

    眾人再次圍了起來。

    地坑挖得越深,溫度就越高,四喜推開修一,找了根小木棍,慢慢地摳扯,忽然觸到了一個軟軟的東西,不由笑道:“好了。”

    修一探手下去,摸出一個圓不溜丟的東西,隨手往空中一拋,喊道:“師傅,快接著!”

    那是一顆燜熟了的土豆,還沒剝開外皮,便是一股子濃香,土壤的腥氣經過烈焰的洗禮,隻剩下了灼烤的味道,智圓燙的手指生疼,卻不忍心將土豆扔掉,隻得接在手裏,翻來覆去地顛著,好不容易涼快了些,才用手指捏著,一邊吹氣一邊剝土豆皮。

    燈籠掛在杏樹梢頭,暖暖的光線灑下來,土豆皮仿佛薄薄的碎絹一片片飄落,雪白沙軟的瓤子,在淡黃柔和的光暈中,如晶瑩的雪珠匯聚成球,熱氣與香氣纏繞,始終難解難分;被砂石燙過的地方,焦黃的表皮又酥又脆,一口咬下去,濃烈的熱度、香軟的包容,酥脆的驚喜,叫人恨不得把舌頭都吞下去。

    眾人紛紛挖了坑裏的東西,放進嘴裏細細品嚐:土窯燜熟的番薯,遠遠比烤白薯更入味,紅褐色的糖汁滲出表皮,散發著焦糖特有的香氣,有點苦,又甜到極致,剝開番薯的皮,橙黃色的果瓤帶著軟軟的甜度,粘而不膩的口感,如芳醇的米酒,醉了人心。

    灼熱的沙土塊吸走了食材內部的怪味,又裹住了它們本身的香,積聚濃縮之後,一旦解除桎梏,香氣便如久縛的駿馬衝出了柵欄,奔騰嘶鳴。原本在烹飪過程中,極易失去的水分,也被高熱逼退回去,蓄積在內部毫不流失,所以修一手裏的蛋黃,不止不幹巴巴的噎人,還黃燦燦嫩生生的,誘人饞涎。

    智圓顧不得念佛號,隻轉過身去,不看修一吃蛋,悄沒聲地又拿起了一顆番薯。

    滿心的厭倦,憤世的冰冷,從寧譽心中緩緩撤離。即使她不遣人去尋他,他也想來這裏看看,吉家人率真坦蕩,和他們在一起,呼吸都會暢快許多,尤其是四喜,更令他心神飛揚。出生在皇親貴戚之家,他見過最多的便是阿諛奉承,你方唱罷我登場,連飲食都透著殺機和詭計,他很少接觸簡單的人,也不懂得怎麽簡單的表達自己。精誠可貴,他焉有不知?然就是這兩個字,於他來說竟如天上明月,皎皎然可望而不可即。

    昔人投桃報李,他該如何,報答這一番暖融融的心意?

    作者有話要說:  沒修改呢,也不知道好不好,先前重裝係統,弄亂了好多,且改且碼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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