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吱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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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霖沒有察覺到小狐狸的情緒失控,寥寥幾句後又把話題轉向了道歉:“孤少年時曾隨談太傅學習多年,因而反應敏感了些,說到底,還是孤失禮了。”
三言兩語一筆帶過,可是李霖這樣克製內斂的人,能讓他一時失言,就知道這位談太傅的分量了。
談昌卻沒有出聲,他正用思考著關於狐生和命運之類高級深遠的命題。就在李霖以為小狐狸真的生了一場大氣,苦苦思索該如何哄的時候,談昌突然轉過身,目光灼灼盯著李霖,然後飛快地跳到硯台邊,蘸上墨,尾巴一揮,落下兩個大字:“名諱”。
“名諱?”李霖重複了一遍,“你是在問孤談先生的名諱?”
談昌死死盯著他。
李霖忍住了脫口而出的追問,但談及先師名諱的失禮還是讓他蹙其長眉。“談太傅諱兩個字,炳淵。”
談昌趴在桌上,前爪抱著腦袋,尾巴無意識地晃悠著,耳朵也微微下垂。
夜路走多了,妖怪也會遇到鬼。
跟隨談太傅學習過的,不止李霖一個。
那時談昌才剛剛一百歲,勉強能化成人形。他早早離開青丘,連天劫都忘記,剛逛過了幾個村鎮,就被一道雷劈暈了過去。
是談先生把他撿了回去。
那個人說:“老夫諱炳淵兩個字,你可牢牢記住了。”
也是那個人扶須思索,脫口而出:“世人以九尾狐為祥瑞,至昌至盛,太平則出。你既拜在老夫門下,便取個名字叫談昌吧。”
“北風?北風?”李霖試探地叫了兩句,談昌終於回神,眼神複雜地看向他。最後小狐狸抖抖毛爬起來,在紙上蹲著,用尾巴寫道:“談昌”。
“談昌?”李霖愣住了。“談太傅生前沒有子嗣,兄弟也早早分家了,我還真沒聽說過有這麽個人。”
談昌不耐煩地衝他甩了甩尾巴,自己一頭跳進了涮筆的大水缸。他得洗個澡冷靜一下。
“談昌?你,你叫談昌?”遲鈍的主人終於後知後覺反應過來。談昌潛在水底看著幽幽亮著的水麵,遊了好幾圈,才慢慢浮了上來。
李霖早就等著了,一看到他露頭就一臉嫌棄地把他抓起來放在潔白的絨毯上,裹得嚴嚴實實。“平時最怕冷的,今天發什麽瘋?”
談昌遊泳的時間,李霖似乎已經安放好了那些雜亂的情緒,看向他時眼神專注,眼睫密密的微微垂著,在眼瞼上投下兩小片陰影。仿佛曆曆可數。
曆曆可數的是時光。談昌有些出神,過去和現在的記憶脫了節,一齊在耳邊喧囂。
“孤看你寫的最好的,也就是名字這兩個字了。”李霖恢複正常後就繼續一臉嫌棄,“依孤看,你還不如叫北風,至少這兩個字簡單、好寫。”
誰寫的不好看了?誰名字寫的不如你來?本狐狸的字好看著呢!談昌不甘示弱,衝著他吱吱叫了回去。
見談昌又提起了精神,李霖才放下心繼續方才中斷的工作。“內務府的宵小,憑他們的膽子還幹不出這事來,必然是有人在後麵做推手。”他原本也是為了緩解尷尬,才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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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談昌毫無反應。
李霖再次中斷了書寫。“談昌,過來。”
因為那一聲熟悉的呼喚,紅毛狐狸抬頭看向他,動作猶豫。李霖一向是行動派,伸手一撈,熟練地把小狐狸撈回懷裏。“孤不過說錯一句話,又不知道你的名字,你就這麽傷心了?”
談昌心裏還在糾結著,懶得理他。
“有傷心的事情……”李霖的大手蓋在他的頭上,輕輕摸著他耳朵上白色的絨毛。“不要回避它,要自己去麵對,不用別人提起,自己刻意地想,想透徹,傷心夠了,也就能麵對了。別人再想拿這事傷你,卻是萬萬不能的了。”
談昌扭開李霖的手,抬起頭。
李霖坦然看著他。李霖有一雙鳳眼,認真看人時氣勢十足。可是配合著他這樣溫柔的舉止和話語,卻怎麽都不會令他害怕。
因為燭光,李霖的眼中也有火光微微跳動。
談昌突然想到,這個人也失去了老師,還有母親,還有算不上失去,可能是從未親近過的父親。所以他就是這樣麵對的嗎,一個人想,一個人傷心,傷心到極致,才接受了愛護他的人已經離去的事實?
談昌慢吞吞順著李霖的領口爬了上去,趴在他的肩頭,尾巴在他脖子上蹭了蹭。
顫栗的感覺從那一小塊皮膚傳遍全身。李霖克製著,伸手把他的尾巴撇到一邊。“別亂蹭,今日的事孤還沒跟你算賬。”李霖話鋒一轉,扭過脖子低下頭問他:“怎麽做到的,控製你三隻小狗?”
提起自己引以為豪的法術,談昌終於情緒昂揚起來,自豪地動了動腦袋,吱了一聲。
“這是……九尾狐的法力?”李霖果然略一思索就猜中了。“上次的魚,也是這麽抓的?”談昌又短促有力地吱了一聲。
誰知他還沒高興過三分鍾,就聽到對方問:“這麽說,你也能控製人的行為了?”
談昌覺得四肢僵硬,渾身的毛都豎立起來。
李霖的語氣非常平淡,似乎在說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可是談昌見過他輕描淡寫地處理兩個宮女,見過他身為太子的威嚴,也能猜到他會是個什麽想法。談昌此刻連他的表情都不敢看,緊張地輪流踩著自己的爪子。怎麽這麽蠢呢,輕易就把自己的底細泄露給一個人類?
談昌確定之前李霖待他的好是真心的。動物總是有著這樣敏銳的直覺,可他也知道,人類是善變的。
肩膀上輕輕重重的力道,帶著微微的刺痛。李霖麵色不變,“現在知道害怕了?之前孤叫你把尾巴收好的時候還不服氣?嗯?”
那……那不是……小狐狸在那雙鳳眼的注視下,在那微微上挑的音調中,默默地把頭埋了起來。
“裝什麽死,在孤麵前老實點。”李霖仿佛很不耐煩,看著小狐狸的一雙眼睛卻盛滿了笑意。“你下來,把孤的肩膀都踩疼了。”
談昌踩著他的肩膀胳膊飛快地跳到他的膝蓋上,還留心將爪子縮回腳掌。李霖戳了戳他的耳朵,談昌很不習慣地躲了躲,卻還是乖乖地趴著,沒有反抗。
“噗嗤。”李霖突然笑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了起來,談昌莫名地抬起頭,動了動耳朵,覺得這位主人的心情真是陰晴不定。
李霖說:“平日見你機靈得很,怎麽有時候又笨頭笨腦的?”
你膽敢說一隻九尾狐笨頭笨腦?談昌差一點就炸了,但想想自己的一條小命又捏在對方手裏,又忍了。李霖摸著他的頭頂,漫不經心地說:“孤說過了不會傷害你,這個承諾就一直有效,你怕什麽?”
“變成原型,再給孤瞧瞧。”
愣住了的談昌予取予求,一眨眼,就變回了原型。
談昌的原型與之前的差異不大,隻是火紅的尾巴變長了許多,而且分了九根,每一根都是毛茸茸的,通體被紅毛包裹,隻有尖端是白色的絨毛,又軟又蓬鬆。
李霖默默看著,一手抱著談昌,一手輕輕抓住了他的尾巴,滿足地歎了一聲。
那晚又是談昌纏在李霖脖子上沉沉睡去。心意尚未相通的兩人不約而同選擇以溫暖抵禦共同的傷口。
一連幾日,談昌都下意識回避著李霖。到不是因為別的,純粹是……太多的事情一下子擺在麵前,沒法很好地接受消化,就隻能當做不存在。
李霖也不知道在想什麽,對此視而不見,還有意增加了每日與內閣和六部官員耗在一起的時間。一夜之間,他們仿佛回到了最開始帶著敵意的互相針對。
直到這日四皇子來訪。
聽到太監通傳時李霖正在批折子,聞言一挑眉,起身將折子推到一邊,去外頭的屋子接待客人。他有些意外。自從聽說了四弟李霄是洞虛真人的弟子,談昌又莫名其妙在李霄眼皮子底下從禦花園走丟到真元觀後,李霖就對這個四弟多少有些芥蒂了。
不過這芥蒂也是說不出口的。表麵看來,李霖十分熱情地接待了這個同父異母的小弟弟。但一見到四弟他就直接愣住了。
四皇子眼圈通紅,明顯是哭過的。他穿著一件素色單薄的外衣,一見李霖就跪了下來。“臣弟來向皇兄負荊請罪。”
“這是做什麽?快起來。”李霖示意德善帶人退下,自己扶起了他。
四皇子眼裏含著淚,倔強地不肯起身。“臣弟犯錯了事理應請罪,皇兄不必扶。臣弟前次帶北風去禦花園,謊稱北風是走丟了,其實是被洞虛真人帶走了。皇兄心裏想必有數。皇兄可以假裝不知道,臣弟卻不能繼續欺騙良心。洞虛真人是臣弟的師父,不管初衷如何,為老師遮掩是學生的本分,可是欺騙長兄是為不悌。臣弟也的確不知,北風真的會為師父所傷……臣弟不敢求皇兄原諒,隻求對得起良心。”
少年的個頭還不到李霖衣襟。他跪著時目光下垂,肩膀卻挺得筆直。李霖就想起了六年前,被帶回宮中的少年,雖然打了幾歲,可也一樣是這樣倔強地跪著。
許皇後定是狠狠數落他了吧?
李霖歎了口氣,走上前,扶起了四皇子。
“都是兄弟,哪有什麽隔夜仇?”李霖說道,順勢看向少年與許皇後如出一轍,臉上柔和的線條。他眼圈紅腫,咬牙憋著不肯流出淚。李霖歎息道:“去給北風道個歉吧,孤已經原諒你了。”
假裝不存在的小狐狸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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