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別來無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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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輝苑少康的酒窖中,翻箱倒櫃的聲音,引起了秦海的注意,他這段時日跟隨裴謙修習,雖無大成,卻也小有進步,可膽小的性格,始終得不到改變,所以他順手拿了個木棒走到酒窖門外準備一探究竟。
趴在門外的秦海,就像一隻貼在案板上的豬,油膩的肥肉都被門板擠的變了形,這才聽到裏麵人說話的聲音。
“這個好,我先嚐一口啊。”
“喂,老爺爺,你能不能喝完一壺再喝另一壺啊。”
“小祖宗,別拿這個,這個太珍貴了!”
“嗚……喝這個!”
四個人的聲音此起彼伏,接連不斷,秦海聽的出了一身冷汗,心想:裏麵有四個人呢,我自己怎麽打的過。
正想到這裏,酒窖的門突然從裏麵打開了。
“咣當!”
秦海肉大身沉,像一座小山似的將曲天曉壓倒了下麵,就連她說的話都變成了“嗚嗚嗚嗚”的悶聲。
秦海自認被發現了,不如拚命一搏,伸出肉手摸索著掉落的木棒,嘴裏說道:“哪兒來的小賊!看你秦爺爺怎麽收拾你!”
等他好不容易摸到了木棒,拖著肚子上的肥肉起身時,猛然看到了被壓得小臉通紅的曲天曉,再抬頭看看另外三人,正目瞪口呆的看著這一幕。秦海立時頭皮發麻,這可是天君殿的小祖宗,出了名的小魔頭,我竟然把她壓在了身下,不過……這麽看她還真是好看。
“你!死!定!了!”
曲天曉爬起來發出了震撼的吼聲,就連酒窖中的酒壺都晃了三晃。
“噗通”一聲,秦海竟然嚇得直接跪在了地上。
“小魔……哦,不,小祖宗……饒命!”
曲天曉漲紅的小臉,怒氣正盛,轉身從旁邊舉起一個酒桶,這酒桶足有一人多高,比秦海還要寬大。
“哢嚓!嘩……”
酒桶直接套在了秦海的身上,裏麵的酒灑落一地,酒窖內登時香氣撲鼻。
清平散人抬頭聞了聞,誇讚道:“可惜了啊,這酒也不錯啊!浪費了!浪費了!讓我嚐一口!”
隨後,他湊到秦海身邊,拿起一塊酒桶上崩壞掉落的木片,裏麵還有一口酒,仰脖吞了下去。
久微看看秦海的窘相,再看看清平散人的舉止,拍著小手,哈哈大笑。
相比之下,倒是血屠正常了一些,走過去,裂開大嘴,伸出舌頭在秦海滿是酒水的臉上舔了一口,然後說道:“小子,這回你算是完蛋了,估計就算你父親秦剛在,也救不了你了。”
秦海帶著哭腔,說道:“我也不知道是你們啊,再說,還是她……呃……小祖宗先開的門……”
曲天曉聽完這句,上去就是一腳,把套著酒桶的秦海踢翻在地,然後踩著酒桶,霸氣顯露的說道:“死胖子!你敢占我便宜!”
“完了,完了……”血屠深知曲天曉的脾氣,要是她說出被占便宜這話,雖然她並不是很在意這樣的無心之舉,但肯定是怒火中燒。
果然如血屠所料,曲天曉一頓亂拳打的秦海鼻青臉腫,口歪眼斜,嘴裏不斷發出“咕嚕、咕嚕”的動靜。
清平散人趕緊拉住曲天曉,說道:“女娃娃別打了,再打可就真成死胖子了。”
曲天曉聽完又補了兩拳,這才罷手,然後腳下一蹬,連人帶桶直接軲轆出去老遠。
“哼!既然老爺爺求情了,就饒你一命吧!”
此時的秦海基本也聽不到曲天曉說什麽了,腦袋裏全是星星亂轉,嘴裏不斷嘟囔著“我錯了,我錯了……”
這一番動靜,直接把天輝苑的大掌櫃和幾個夥計驚來了,當他們看到這一切後,誰也沒敢多說一句話,隻是從酒桶裏把秦海拉了出來,然後拖了出去,畢竟曲天曉在玄帝都的“威名”已經超越了天君衛軒。
傍晚時分,天輝苑正是一派火爆的景象,前來吃飯,消遣的人絡繹不絕。
就在這裏布置最奢華的包間中,擺著一桌子前所未有的山珍海味,幾壇絕品佳釀,圍坐一圈的正是曲天曉等人和被白紗布裹得像個包子一樣的秦海。
“這個,今天都是誤會啊!誤會!我給大家賠個不是!這頓飯就算是賠禮了,隨便吃,隨便喝,不夠的話,盡管吩咐啊!”秦海本來就肥大的臉,被曲天曉打完之後變得更大了,但此刻依然盡力的擠出他最真切的笑容來,以示歉意。
眾人都舉杯還禮,就連血屠都用嘴叼著一碗酒,仰脖喝了下去。
可唯獨曲天曉拿著酒碗沒喝,直到大家都一飲而盡後,她說道:“這樣有些便宜你了!死胖子!”
秦海嚇得急忙把自己的大臉往裹著紗布的脖子中縮了縮,哀求道:“小祖宗,得饒人處且饒人吧,你看我這麽誠心誠意的道歉,別再怪罪我了,好不好?”
清平散人能吃到這桌酒菜實屬意外收獲,興奮之餘,他也勸道:“算了吧,女娃娃,你看這胖子挺實誠的,你也不要計較啦,好不好?”
久微從來都是牆頭草隨風倒的性子,讚同的點了點頭。
曲天曉站起身,舉起酒杯,說道:“讓我饒了你也可以,不過你要答應我一件事。”
秦海如遇大赦般的說道:“沒問題!別說一件事了,隻要小祖宗能饒了我,十件,一百件,我都答應!”
曲天曉瞬間心花怒放的樣子,說道:“好!這可是你說的,那我可就要說啦!”
眾人惺惺念念的等待著曲天曉要說的事,誰也沒發現血屠已經用大爪子把自己的腦袋埋進去,忍不住發笑了。
曲天曉一臉嚴肅的說道:“從今以後,我們幾個就常住在天輝苑了,你要給我們安排上好的房間,每天給我們最好的酒和菜,好好伺候我們。”
這句話一出來,秦海臉都綠了……
曲天曉根本不看他的臉色,繼續說道:“我們呢,也不白吃白喝,要是誰敢鬧事,我們就幫你教訓他,就當是保護天輝苑啦!”
久微興奮地拍著手,喊道:“好!就這麽定了!”
清平散人可能是被這裏的美酒征服了,當即也滿口答應下來。
血屠再也忍受不住笑意,“噗嗤”一聲,隨即咧著血盆大口笑的上氣不接下氣。
整個包間裏,隻有秦海心裏比吃了黃蓮還要苦,但又不敢變現出來,一邊賠笑,一邊低聲說道:“好,好,我答應,我答應……”
自詡商海之神,從未做過賠本買賣的秦海,這回終於栽了個有史以來最大的跟頭,他都不敢想象日後的情景,隻要腦海中一蹦出被壓倒在地的曲天曉的景象,他就不住的打哆嗦,冒冷汗。
有說有笑的飯局就這樣愉快的開始了,這期間,秦海甚是勤快的挪進挪出,又是端菜,又是拿酒,就連大掌櫃和夥計們都覺著這個少東家的腦袋恐怕是被小祖宗打壞了。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清平散人突然想起了一個人,便問向曲天曉,道:“女娃娃,顏家那小子是不是也在天君殿中當差?”
曲天曉點了點頭,說道:“是的,老爺爺說的就是顏紀哥哥吧,他現在是蒼龍軍的統領,可威風了,不過……”
“不過什麽?那小子是不是又遇見難題了?”清平散人問道。
曲天曉說道:“老爺爺跟顏紀哥哥很熟啊?他最近確實不太開心。”
清平散人煞有介事的長出了一口氣,說道:“說熟不熟,說不熟也熟,早些年幫了那小子一把,我看那小子還是挺不錯的,要不是老頭子我懶散慣了,還真想好好栽培栽培他。”
曲天曉聽完後,說道:“那現在正合適啊,顏紀哥哥自從做了蒼龍軍統領後,大大小小的戰鬥也有過一些,可每次打完之後我都見他悶悶不樂,就算贏了也這樣,我就問他為什麽不開心,他說自己空有一身中玄空的玄勁,可沒有得心應手的功法,臨敵交戰總是有些吃力,是以心中不悅。”
清平散人早就猜到會是如此,便抹了一把嘴上的油,笑道:“這還不好辦,既然女娃娃這麽照顧老頭子我,你們又都是天君殿的人,而且天君那娃娃也讓我挑不出什麽不是,我還跟顏紀那小子有些交情,老頭子我這一身本事總不能跟著我埋進土裏啊,不如我就都傳給他吧!”
曲天曉一聽這個,更是開心,連忙說道:“太好了!太好了!”
血屠不解的問道:“好什麽?小祖宗怎麽還關心起顏紀來了?難道……”
曲天曉抓起一個盛滿湯的碗,一下潑了過去,說道:“瞎說什麽,我就是要證明給衛軒哥哥看,我曲天曉還是一個有用的人。”
被潑了一臉熱湯的血屠,無辜的說道:“證明就證明唄,還送我一臉湯……”
這頓飯,一直吃到了半夜,玄帝都中隻剩下天輝苑還亮著燈火。
“既然大家吃得這麽開心,那我就安排我的師父為大家準備這最後一道菜。”
秦海在幾壺美酒下肚後,也全然忘卻了心中的苦悶,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所以他決定以最好的菜品作為這場筵席的完美收官。
菜品準備的時間不算太久,想來應是秦海早就有此打算。等上桌之後,眾人的眼睛便像是發了光一般,尤其是血屠,咧著大嘴,不住的流著口水。
這道菜名叫“金齏玉膾”,是以稀有的白鱸為主料,拌以切成細絲的金黃色花葉菜,食材考究,做法精致。
清平散人趕忙夾了一著放進口中,細細品味過後,說道:“這道菜可是大有來頭,我記得有一首詩是這樣寫的,‘人間定無可意,怎換得玉膾絲蓴’,說的便是這道菜了。”
聽到他這麽一說,其他人也趕緊吃了起來,秦胖子看著這般情景,那股子得意勁兒,隔著厚實的白紗布都能感受得到。
不出一炷香的功夫,這道“金齏玉膾”便隻剩下一盤魚刺和些許湯汁了。
秦海滿臉堆笑的說道:“怎麽樣?我師父是不是很厲害?”
眾人皆點頭稱讚,但清平散人卻皺起了眉頭。
他突然一本正經的問向秦海,道:“胖子,你可了解你的這位師父?”
秦海咧嘴笑道:“自然是了解的,師父跟我說過,他原來在夜海英的將軍府做了好多年的廚子,後來天君殿執掌天下時,他就來到了我這天輝苑中打工。”
“沒了?”
“沒了。”
清平散人本來以為秦海還會說出什麽特別的經曆,可他的話卻嘎然而止了。
“看來你根本不了解你這位師父啊。”清平散人說道。
一向喜歡聽八卦的曲天曉這時候來了興致,急忙問道:“老爺爺,別賣關子說,快說吧。”
久微也附和道:“快說,快說。”
清平散人年紀也大,閱曆頗多,所以對煞宗還是有一些了解的,這道菜一入口,他就感覺不凡,隨即便想到了煞宗天廚。煞宗的人從來都是神秘之極,可這才幾天時間,就在玄帝都見到了兩位,這不免讓他心頭一驚,是以話到嘴邊後又咽了回去,不知該不該說。
秦海見他沒有繼續說下去,也是有些著急,便說道:“老前輩,您倒是說啊!”
清平散人左思右想後,說道:“算了,就算老頭子多嘴吧,既然吃完了,那也該休息休息了,明天一早我就去找顏家小子。”
說罷,他就大搖大擺的走出了包間,曲天曉也一路小跑的跟了出去,血屠和久微緊隨其後,又留下了秦海一人,目瞪口呆的看著眾人離去的背影。
外麵還不時傳來曲天曉的聲音,說道:“老爺爺,顏紀哥哥還不知道他已經有老師了,要是明天他知道後不肯學呢?”
清平散人笑道:“那老頭子我就揍到他學為止,好不好?”
“好!好!”曲天曉興高采烈的說道。
包間內,秦海無奈的看著滿桌的殘羹剩飯,苦悶的說道:“唉!這一天過的,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啊!”
天君殿中,衛軒聽了百罹和龍女的稟報後,最關注的莫過於破軍的實力,盡管他現在開啟了天印之力,可自認仍然不是破軍的對手。雖然眼下天君殿明麵上的對手是九黎族,可所有人心裏都很清楚,煞宗才是真正的幕後黑手。以天君殿當前實力來看,對抗九黎尚顯吃力,又如何能與煞宗相抗衡呢?
衛軒命所有侍衛盡皆退出大殿,獨自坐在天下之主的王位上陷入了沉思。
初出邙山時,這天下對衛軒而言非常陌生,隨著桃源山少康的啟蒙,他才漸漸了解了天下五州,而軒轅天承的指引,又令衛軒第一次有了奪回衛家天下的野心。如今,他已經坐在了天下之主的位置上,本以為到達了終點,可九黎和煞宗的虎視眈眈,讓衛軒明白,這僅僅是一切的起點而已。
若說成長,衛軒很幸運,幾乎所有的機緣和光環都留給了他,盡管命運曾一次又一次的打擊他,但他都在這其中得到了上天的垂憐。
天下,就在手中!而威脅也同樣擺在眼前,我想守護,所以我需要力量!
這時,大殿外魅兒的身影迎著月色,款款走來,這是在上官曼蘇醒之後,魅兒第一次出現在衛軒的麵前。
“你來做什麽?”衛軒問道。
“怕你把我忘記了。”魅兒並未誘惑他,而是說出了真心話。
大殿內的燈火有些昏暗,但這樣卻更加顯得魅兒曼妙身姿的嬌媚。
“你在我這裏已經住了十七年了吧?”衛軒想起了當初在紫微山下被上官朗帶回來的魅兒,那時候他真的沒想到,魅兒這一上山竟然就住到了如今。
魅兒走到了大殿的一盞燈火旁邊,光影中那千嬌百媚的容顏,隻要是個男人都應該把持不住,可眼前這位天君卻在這十七年來,對她不溫不火,無論她怎麽去做,都無法使得他們之間的關係有所寸進。
“十七年了,你到底是不是男人?”
衛軒對魅兒這個問題並不會感到氣憤,他知道魅兒的心思。
“你累了,回雅苑休息吧。”他不知該說些什麽,隻好打發魅兒離開。
可魅兒又怎會這般輕易的離開?
於是,她說道:“我不知道是不是前世欠你的太多,不然今生我為何會如此待你?不過,這次來找你的目的,並非討要什麽說法,我是來告訴你一個好消息的。”
衛軒心中其實一直覺著虧欠魅兒,此時聽她這樣說,便放鬆了許多。
問道:“是什麽好消息?”
魅兒走近幾步,來到衛軒麵前,說道:“天下五州唯一的夢魘師夢景煌就在玄帝都的五州商會中。”
“這麽說……”衛軒有些按捺不住自己的激動,起身說道,“他能助我找到小依?”
“是的,如果連他都不能找到,那就請天君死了這條心吧。”魅兒說道。
衛軒又坐回了王位,他的腦海中閃出一幅幅當初在北山草海中與小依相處的畫麵,雖然很短暫,但卻令他難以忘懷。尋找小依已經二十多年了,衛軒並不知道他為什麽一定要找到小依,也不知道自己為何這麽久都能對此事念念不忘,更不知道如果找到了小依後,他可能會做出什麽。
看到保持沉默的衛軒後,魅兒問道:“怎麽了?聽到這個消息,不是應該迫不及待的讓我引薦那位夢魘師麽?為何一言不發?”
衛軒苦笑了一聲,說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我想見她,卻又不知道見她做什麽,我是不是很糾結的人?”
魅兒背靠在衛軒身前的條案上,兩臂抱在胸前,說道:“我也不知道你拚命地想見一隻妖獸,到底是怎麽想的。”
“我不確定,也許,隻是為了不想有遺憾而已吧。”
衛軒的話本沒有話外之意,但在魅兒聽來,卻像刺在心上的刀。
她說道:“僅僅是為了不想有遺憾便可堅持找她這麽多年,那你可知我為何對你如此執著麽?”
衛軒不會避諱這個話題,因為這已經不是秘密了。
於是,他說道:“有人曾告訴我,九黎攻打天殤關之前,你曾和魔瞳見過一麵,對麽?”
魅兒心頭微微一震,但很快便恢複了正常,她說道:“對,見過一麵。”
衛軒見她承認,便繼續說道:“當日你出現在紫微山下的酒館內,也絕非偶然,對麽?”
魅兒本想質問衛軒的局麵,此時似乎出現了反轉,這突如其來的問題,魅兒也隻能如實承認,畢竟這些事隻有說開之後,才能讓衛軒明白自己的立場所在。
“你不用問了,我可以直接把一切都告訴你,你聽我解釋……”
衛軒卻擺著手,微笑的說道:“你不用給我解釋了,我相信你,魅兒。”
“什麽?”魅兒以為自己的耳朵出現了問題,衛軒剛才說的竟然是“我相信你”!
衛軒見魅兒少有的驚訝樣子,感覺有些好笑,便又說道:“你無需驚訝,我問你那些並不是向你求證什麽,也絕不是審問,我隻是想告訴你,我和你其實都是一樣的,你的初衷應該是執行九黎交給你的任務,而我的初衷是想證實北山草海上的事並非虛幻,然而不知從何時開始,我們都忘記了初衷,把這件事變成了一個目標,並付之於努力和行動,這就是執著的原因。”
“你說的不對。”魅兒否認了衛軒的說法,並說道,“也許你把找到小依當成了習慣使然,但我對你的執著卻絕不是習慣而已,衛軒,既然說到這裏了,那我今天便真真切切的對你說一聲,我愛你!但我並不奢求你會感動,我隻是不想和你一樣,在未來的日子裏,惺惺念念著那個遺憾而已!”
衛軒沉默了,每次在感情問題的對話中,他都不能遊刃有餘,今天也是如此。
“我們不說這個了,好麽?”衛軒開始逃避這個話題,盡管這是他引出來的。
魅兒也知道停止討論這個話題是最好的選擇,便默認下來,說道:“那我們言歸正傳,你有空可以來雅苑找我,我帶你去見那位夢魘師,他是我的師父。”
說罷,魅兒便離開了大殿。
空蕩蕩的大殿上,燭火隨著微風而動,衛軒已經很久沒有在這個位置上坐那麽久了,心中的問題積攢久了,便需要拿出來梳理一下。他在當上天下之主後,明白了一個道理,很多問題的本源來自於貪婪和野心,往大了說,可以是天下,往小了說,也可以是感情。這些問題,有時候根本無法解決,九黎和煞宗的威脅如此,魅兒對自己的感情也是如此,他想起了當初在離開邙山時,老白師父告訴過他,要為心而戰!時至今日,衛軒才真的體會到,能做到為心而戰,便一定要有更加強大的力量!
“小依一直是我的一個心結,我也不知道為何會這麽執著,總之,先見到了,再說吧。”
衛軒這般自言自語,說的令自己都有些無奈,所有人都期待他能成長為真正的天下之主,他也在眾望所歸中開啟了天印之力,可如今卻能把天下的威脅和個人的感情擺放在一起去想,簡直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做法,當然,他這般想也並非全無道理,因為在接近天道一途中,混沌是必經之路,唯有在混沌中剝離層層的心結,才能最終觸碰到天道的邊緣,正如此刻衛軒體內的天印中升起了層層的灰霧。
天亮了,衛軒在大殿中坐了一夜,當上官曼在侍女的陪同下找到他後,衛軒才揉了揉布滿血絲的雙眼,從王位上站起身來。
“想明白了?”上官曼問道。
衛軒愣了一下,說道:“想明白什麽?”
上官曼一邊從侍女手中接過為他準備的點心,一邊說道:“昨夜本想叫你回後園休息,不巧聽到了你和魅兒姑娘的談話。”
衛軒有些不知所措,說道:“你全聽到了?”
上官曼點點頭,隨即又示意侍女退下,這才說道:“不必擔心,我不生氣,也不會吃醋,你尋找了小依那麽久,總算有了這個可以解開心結的機會,至於魅兒姑娘對你的感情,我可以理解,不然她也不會從紫微山一直跟到這雅苑中。”
衛軒有些聽不懂她的意思了,便說道:“小曼,你這番話讓我更加糊塗了。”
上官曼笑了笑,說道:“我也不知道為何會這樣說,但我就是這樣想的,也許感情這種東西,本身就是這般糊塗吧。”
衛軒拉起上官曼的手,沒有說話,隻是一直看著她。
過了許久,上官曼被他看的有些羞澀,這才岔開話題,說道:“吃些東西吧,我聽天瑞軍的侍衛跟我講,九黎不知何時就會發動新的戰爭,可我如今雖然蘇醒過來,玄勁卻還沒有恢複,隻怕很難再和你並肩戰鬥了,所以無論你做什麽都要小心一些。”
衛軒點頭,說道:“小曼,你放心吧,昨晚那些事也讓我有了一些感悟,我在那些混沌的感覺中似乎看到不一樣的東西,這種感覺似乎在被天印感應著,如果我能再多獲得一些天印之力的話,那接下來無論是對抗九黎還是煞宗,都會有所幫助的。”
此時的煞宗虛空中,黑袍下的太一怒氣正盛,雖然看不到他的麵孔,但也能感受到他此刻的猙獰。
“我很想知道,把夜海英送出虛空的人,和指使破軍擅闖蚩尤海的到底是誰!”
天機卻說道:“破軍此去蚩尤海,並非是件壞事,兵主蚩尤威力巨大,放任自由的話,恐會有違天道。”
“天道?”太一自從禁錮宗主之後,便更加狂妄,“這片位麵現在該由我太一來掌管,何來的天道!”
天機緩緩地搖著頭,不再說話,並不是他懼怕太一,而是不想再說下去而已。
“天殺、貪狼!我命你二人將破軍帶回來,如遇反抗,格殺勿論!”
“是!”天殺和貪狼應承下來,當即被太一送出了虛空。
等其他人都退去後,天機說道:“蚩尤海那片空間無法被感知,是不是你的傑作?”
太一說道:“既然你什麽都知道,還來問我做什麽?”
天機又說道:“蚩尤尚未恢複完全,而且沒有虎魄在手,這才會被破軍擊退,現下肉身雖破,魂魄依舊藏在蚩尤海中滋養,總有一天還會卷土重來的。”
太一笑道:“正合我意。”
天機聳了聳紫袍下的肩膀,說道:“若是真正的兵主蚩尤再世,恐怕就算是太一你也未必可以征服他吧?”
“你也說了,未必!”
看到太一如此瘋狂的表現,天機卻沒有顯露出任何情緒,隻是淡淡的說道:“一口枯井上看到的方寸藍色,未必就是天空。”
話說西州與中州的交界處,正是渺無人煙的十裏荒原,當年龍魔尊附魂的顏紀和時任大將軍的夜海英曾在此有過交戰,之後除了刑昭和司徒惜玉逃亡於此,衛軒等人借路而過外,便再也難見人蹤。
如此荒涼地,正是破軍和魔瞳最好的修養之所。破軍嘴上不說,但心裏非常明白,此次闖入蚩尤海,絕對會觸怒太一,但這也是無法避免的,一來他受命於人,二來他又顧及魔瞳安危。
“你放我下來吧,我自己可以走。”
魔瞳從醒來後就發現自己躺在破軍懷中,起先身體虛弱,無力動彈,便也任由破軍抱著。可後來體力有所恢複後,自己本想下地行走,卻被破軍阻攔,執拗不過後,也就隻好如此了。可此刻看到身處十裏荒原,日頭正毒,對於本就受到蚩尤詛咒而身受重傷的破軍來說,也很難過,所以才又提出自己行走的要求。
麵如死灰的破軍,額頭不住淌著汗,步履蹣跚的行走在荒野之中。
“等我找到一處洞穴,安置下來,休息過後你再自己走吧。”
破軍不顧魔瞳的反對,自顧自的抱著她尋找棲身之所。十裏荒原,寸草不生,幾乎一眼可以看到很遠,要說找到一處洞穴,也並非極難之事,隻是大多處洞穴都已經被蛇蟲占據,畢竟那裏是荒原中難得的陰涼場所。
“就這裏吧。”
腿已經像灌鉛一樣沉重的破軍,選了一處較為寬綽的洞穴,而且這個洞穴地處荒原亂石堆積的後麵,相對比較隱秘。
他在門口將魔瞳輕輕放下,隨後自己先一步走入洞**查看,這裏果然蛇蟲不少,但對破軍來說根本不足為道。他簡單的清理了一番,便喚魔瞳進來休息。
破軍說道:“這裏僅能暫時休息,十裏荒原中尋不到食物和水,久了終究不是辦法。”
魔瞳坐定後,說道:“你為何不用虛空傳送?”
破軍苦笑著搖搖頭,說道:“會被發現。”
“發現?”魔瞳對煞宗內部之事不甚了解。
破軍卻隻擺擺手,因為他並不想說出這些,而令魔瞳有所虧欠。
魔瞳也看出了他的意思,便轉而說道:“既然不想說,那我便不問了,不過你要再回答我一個問題。”
“你問吧。”
“我的傷是怎麽治好的?”魔瞳問這個問題時,眼神中似乎透出了一些期望。
破軍沒有回答,全當沒有聽到,他答應過少康的請求,又不想欺騙魔瞳。
魔瞳又道:“你不說難道我就不知道麽?”
破軍依舊保持沉默。
“你是不是找少康,讓他用了還生醪?”
魔瞳猛地站起身,不過虛弱的身子卻她有些不穩的晃了晃。
破軍急忙上前扶了她一把,說道:“為何一定要我說出來?”
魔瞳甩開他的手,退了半步,說道:“釀製還生醪所用的月影花,我很熟悉它的味道,正是為了采摘這朵花,我和少康才會在月光沼澤地相識……”
破軍默默地聽著,臉上雖無表情,但心中卻有些酸楚。
“對不起……我不該發脾氣。”魔瞳知道這些話對破軍來說應該會刺傷他,於是安慰道,“謝謝你救了我,這個情我會還的。”
“不需要。”破軍冷冷的說道,“你和少康的事,我不想聽,也不想知道,那是你們的事情。”
魔瞳平穩了情緒,又坐了下來,說道:“你說得對,我並沒有怪你,隻是……”
破軍說道:“沒有什麽隻是,你活下來了,就足夠了。”
魔瞳看著破軍,不知該說些什麽,心情十分複雜。
破軍刻意的轉過頭,不再和她對視,說道:“出了十裏荒原就到龍洞山了,顏紀雖然投進了天君殿,可迦福閣還在,我們去那裏休養一段。”
魔瞳點點頭,突然她發現破軍的表情有了些許隱痛的感覺,便問道:“你被蚩尤傷到哪裏了?”
破軍轉過身背對著她,說道:“無妨,小傷而已。”
魔瞳知道以破軍的實力,能讓他受傷就絕不會是小傷,便以陰陽雙瞳窺視,這才驚訝的發現有一絲魔煞之氣不斷遊走在破軍體內,那氣息和蚩尤的氣息別無二致。
“你被蚩尤詛咒了!”魔瞳驚道。
破軍知道無法隱瞞,便說道:“是的,不過我會想辦法解開的。”
魔瞳聽到這裏,竟然有些心急,她說道:“蚩尤的詛咒,天下間除了還生醪便隻有蚩尤自己可以解除了!”
破軍坦然一笑,說道:“那又如何?”
“你會死!”魔瞳急忙說道,“那還生醪隻有一壺,且不說那些材料十分難得,就算再次集齊,重新釀製,也需要數十年的時間,可你眼下的情況,應該撐不過一年。”
破軍抬起手,示意魔瞳不用再說下去了,然後說道:“我知道,但這是我的事情,而且現在煞宗正在對我進行追殺,能不能活過一年,都未可知,我又何必去想一年以後的事情。”
“你確實不用考慮一年以後的事情,先考慮能否活過今天吧。”
突如其來的聲音,從洞穴外傳了進來。
“什麽人!”魔瞳喝道。
隻見破軍緩緩起身,麵向洞口,借著洞口的光,他看到了兩個人影。
“沒想到你們來得這麽快。”破軍笑的很瀟灑,彷佛已經接受了一切的感覺,“天殺、貪狼,別來無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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