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陳年舊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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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小女這忽然病倒是什麽緣故?”李筠清醒了過來,耳邊聽見李堅在急急地追問大夫,有心想說兩句話,卻連嘴也張不開,隻能用盡力氣,抬起眼皮。隻見李堅在屏風外,與老大夫一同坐在上首,柳姨娘麵帶憂慮,立在下首。
“大姑娘這是近日勞累,虛不受補,這倒不是根本,隻是大姑娘體內有一股極強的寒氣,致使大姑娘身子羸弱,這才是根本,這次一並把病催發出來,病情這才如此來勢洶洶啊。”
“那可有何調養之方嗎?”李堅又急著追問。老大夫點點頭,說:“老夫開幾個方子,先慢慢調養,吃上一段時間,再來把脈。”
李筠卻想著“極強的寒氣”幾個字,心道,好啊,好你個柳氏,原來在這裏等著我!原來柳氏自從胡氏去世之後,漸漸執掌了府中大權,不動聲色地把一些胡氏身邊的親信都貶去莊上。
李堅從不理會這等小事,李筠本來不懂事,身邊的媽媽和大丫頭被貶了好幾個,也不甚關注,卻因為廚房裏少了個會做點心葛大娘吵鬧了許久,柳氏為了安撫李筠,花重金從江南請了一個點心廚娘,做得一手好點心,尤其是一品香雪飲更是甘甜美味。一時又引得李堅讚她“賢良”,去得更頻繁了一些。
高氏知道了,倒囑咐過李筠一句“香雪飲不宜多喝,夏天偶爾喝喝還可,女孩兒家不要貪嘴”。一來是李筠深恨高氏,二來又以為高氏是嫌這香雪飲貴重,不舍得花錢,明麵上遵從,暗地裏卻賭氣,叫得更多了。
花嬤嬤見了,反而讚好:“姑娘就該拿出主子的款來,咱們又沒吃用老太太的,一飲一食都是夫人嫁妝裏的出息,怕她做什麽!”
這時細細想來,身邊有資曆的媽媽和懂事的大丫頭們大多被貶去莊上,隻留了一個碎嘴閑舌的花嬤嬤,最是縮手縮腳,目光短淺,不知長遠為何物,為人倒還算忠心,卻是個愚忠,昏聵不已,隻因奶了自己才留了這許多年。平時不懂得以退為進的道理,也不知規勸自己,反而隻會在自己耳邊嚼舌根,讓自己擺主子的款,惹了高氏和父親生氣。怕是因為這樣,柳氏才留她在自己身邊。
現在這“極寒”兩字一出,李筠再愚笨,也知道問題出在點心上了。自己飲食皆是公中的例,不可動手腳,卻愛貪嘴吃點心,因此隻能在點心上動心思。細細想去,這廚娘大多給自己做的都是馬蹄糕、艾葉糕、菊花團之類的涼點,想來是必是柳氏授意的,大約也都是些寒涼之物,即便不是,祖母點出的香雪飲,卻一定是有問題的。
隻是李堅在外間渾然不解,又自顧自地吩咐丫頭:“這是否風寒侵體的緣故?煎兩碗薑茶,濃濃的,給大姑娘服下!”
老大夫訕笑了兩聲,不好反駁,思忖了片刻,“嗯啊”了兩聲,像是骨鯁在喉,不吐不快。李筠知道老大夫有心想要多交代幾句,外間卻沒有女眷,不知如何開口。
這時柳姨娘輕擺細腰,福了一福:“老爺,您與眾位清客相公們有事相商,不如先去忙公事。大姑娘這裏有我,錢大夫有什麽囑咐的,妾身記著。妾身能做主的,便吩咐下人給辦了,如有開庫取參這等妾身不能辦的,也可請示老太太辦了。”
老大夫知道下站的是這府裏的姨娘,素來也有些賢良的名聲在外,有些話不便囑咐李大人的,也盡可囑咐於這姨娘知道,便捋著短須點點頭。
李堅瞧瞧天色已晚,便點頭同意,站起身欲要出門,又似想起什麽,走到長女跟前,輕輕撫了撫長女的額發。李筠正閉目養神,忽然感到有人在輕撫自己頭發,奮力睜眼,見父親一臉擔憂,有心想要擠出一個笑容,卻隻眨了兩眨眼睛。李堅見了心酸不已,默默出門去了。
“錢大夫,我們大姑娘這身子……”
“還請如夫人屏退閑雜人等。”老大夫見屋中小丫頭眾多,不說病情,反而要趕人。
“大姑娘這裏花嬤嬤和碧玉留下,我這裏星兒留下,其他人退下吧。”柳福柔不慌不忙地吩咐。眾丫鬟無聲無息地魚貫而出,站在門外聽候吩咐。李筠心裏暗道,這柳福柔好手段,連自己的丫鬟們都任憑吩咐,自己平日裏隻會鬥氣,竟然渾然不知!
“貴府大姑娘的身子,寒氣侵體,需得好好調養,如若調養不當,恐怕將來子嗣上有艱難。”老大夫也不拐彎,語出驚人。李筠聽了頓時明白過來,老大夫直言是為了使柳福柔重視自己的病情,趕人則是為了替病患保守秘密,然而男女之妨不可不守,便隻留下了心腹下人,怕人多口雜,傳出去於自己名聲不利,倒是醫者父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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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老大夫的一片苦心,卻猶如雪花掉進了沸水鍋裏。柳福柔本就不是真心愛護李筠,又怎麽肯替她調養身子呢?李筠聽了在心裏苦笑,罷了,不過就是命苦一點,以後拖著個病身子而已。不過柳福柔就隻是想害得自己身子弱嗎?自己小日子一向不準,碧玉常常在院外走動,聽媽媽們說得多了,還反過來安慰李筠:“姑娘不必擔心,等年紀大些,自然會好的。”
連碧玉都知道自己能慢慢調養好,柳福柔難道不知道?李筠躺在床上,身上蓋著薄被,百思不得其解。然而這謎題,很快就解開了。
“哎呦!我的好姑娘呀!這可怎麽得了啊!”下午時候,李筠正安靜躺著養神,碧玉親自在旁伺候茶水,蓋被拭汗,花嬤嬤忽然連滾帶爬地撲到李筠床邊,跪坐在腳踏上。
“嬤嬤這是怎麽了?姑娘精神短,還歇著呢,嬤嬤有事還請悄聲些兒,別驚動了姑娘。嬤嬤請起來說話吧。”碧雲輕輕掖了掖李筠的被角,彎下腰去攙扶花嬤嬤。
“今日中午小少爺忽然高熱,囈語不止!請了大夫來開了藥方,燒是退了,可是小少爺卻還是昏睡著!老太太和柳姨娘正急著呢,又碰上李道婆來府裏送靈符,她一見就算了一算,說是姑娘命裏犯衝,這次老太太和小少爺都是被姑娘給衝了!老太太問可有解法,李道婆說要姑娘搬離府呢!老太太已準了!”
“這怎麽成?姑娘轉眼就大了,難道以後就要在莊子上度日?老太太真是糊塗了!”碧玉一聽也急了,說話便口不擇言起來。
“那李道婆說了,倒不是天長日久地住著,隻需住個兩三年,天上的什麽什麽星轉過了,就可回來了!”
李筠心裏反而如釋重負:是了,這柳福柔露出狐狸尾巴,甚至不惜賠上兒子的安危,總不會隻是為了害自己身體不適而已。她瞧準了老太太最惜命怕死,又重男輕女,隻心疼孫子,總會叫自己離府。自己這一離府,還不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隨她擺弄?這次自己數病齊發,身體虛弱至極,她甚至不必出手,隻需暗示下人怠慢一些,自己就命懸一線了。
運道好了,能安然度過,留下個病身子,運道不好,一命嗚呼也不是不可能。
隻是不知,老太太身子不適,是否也有她的手筆?難道她竟有能耐把手伸進了老太太屋子裏去?聽說老太太與伯祖母、叔祖母以前鬥法鬥得厲害,為人最是謹慎,身邊從不用生人的。且她為什麽這麽急著把自己趕出府去?總不會是忽地心血來潮,想要把自己趕盡殺絕罷!李筠又開始百思不得其解。
未待李筠理出頭緒,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李堅甫一回府,就被管家請到了二門處,又被婆子自二門一路迎至風露院。這時烏金西沉,正發出金紅色的光芒,打在風露院的匾額上,發出淡淡暖芒。
李堅忽然駐足,凝視了片刻風露院三個大字,臉上露出溫柔的神色。胡氏單名一個菡字,這還是自己當初親筆寫就,命管家做成匾額,來討胡氏歡心的。那段時候,兩人也有繾綣時光,胡氏雖然沉默寡言,卻溫柔縝密,把家裏打理得井井有條,對著自己也能應答兩句詩詞,談論兩句書畫,偶爾時政洶湧,她時而說上兩句,也頗有見地。
是什麽時候,兩人漸漸疏遠了?是自己政務日漸繁忙的時候?是母親天天念叨孫子的時候?是福柔進門以後?是福柔受了委屈還強忍著不說,身邊星兒來告訴自己的時候?還是胡氏說福柔衝撞她,懲罰了福柔,自己又強行保下福柔的時候?
往事如同走馬燈一般忽忽閃過,李堅忽然發覺,自己腦海中胡氏的麵容早就模糊,隻依稀記得他們母女二人生著一樣的小小翹鼻,兩雙眼睛都如同寒星一般瑩然生光。朱雀兒的額頭和嘴巴像自己,還被胡氏笑嗔過許多次:“朱雀兒的額頭和嘴巴與老爺如出一轍,這可多了些男相,往後長大了說人家,怕太太們不喜呢!”自己卻不生氣,反而高興得很,一手摟過胡氏,一手抱起女兒,大笑道:“這怕什麽!咱們再給朱雀兒多生幾個弟弟,個個都護著朱雀兒,人家不喜,就讓朱雀兒在家快快活活地做一輩子寶貝姑娘!”胡氏羞得舉起袖子掩住臉頰,臂彎裏的朱雀兒渾然不解世事,“咯咯”笑得如銀鈴輕響。
李堅想到這裏,長歎了一口氣,依舊定定地站著出神。婆子不敢催促,卻又怕耽擱久了柳姨娘責難,輕輕地咳嗽了一聲。李堅回過神來,臉上的溫柔神色褪得幹幹淨淨,板起臉孔,大袖一擺,雙手背在身後,大步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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