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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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拓一行人入夜將茶寮的桌子拚了,分了上下班睡覺,宜州公差非要與沈拓一班。
沈拓無奈,道:“李兄,我值下半夜,你可撐得住?”
“無妨無妨。”宜州官差笑眯眯的,“我別的不強,卻是個能熬夜的,一宿不睡也算不得什麽。”
他既這麽說,沈拓也不二話,隻將他與自己安排一塊。幾人趕路趕得累,將行李墊了頭,躺在桌子上,不稍片刻就鼾聲如雷,阿甲更是不知夢到什麽好吃的,呱唧著嘴巴傻樂,六個賊犯折騰了這一天,一個一個歪在那,垂頭便睡。
待到下半夜,不等陸仁來叫,沈拓先自醒了,跳下桌拿水洗了把臉,陸仁又一巴掌拍醒了阿甲,等叫宜州官差時,倒惹來一陣黑臉,氣得陸仁鼓著肚子躺倒。
長夜漫漫,月明星稀,風過林梢,偶有驚起的倦鳥撲楞了一下翅膀。
沈拓抱了刀坐那監視著賊犯,宜州官差哈欠連天的過來,瞟著眼,道:“這幾個賊犯睡得如同死豬,別說逃跑,扛起來扔河裏也不醒。”
沈拓眼皮都沒抬,沉聲道:“小心駛得萬年船。”
宜州官差笑:“我也說說,哪敢掉以輕心的。”他話雖如此,挨了沈拓坐了,初時還睜著眼,不一會頭一歪,張著嘴就靠著沈拓的肩膀睡著了。
沈拓一刹的表情難以言喻,握刀的手一緊,差點就想抽刀劈過去。阿甲難得看沈拓吃憋,縮著脖子差點笑出聲來。
沈拓忍著性子,也不喚他,隻將他往長凳上輕輕一推,由他趴那。宜州官差也是天賦異稟,饒是如此愣是沒醒,拿手挖挖鼻孔,仍舊睡得死沉。
沈拓抬手拍拭下自己的肩膀,若是阿圓靠他肩上,他必定半點也舍不得將人推開,不過,靠著睡也不舒服,躺在膝蓋上睡或許好受些。這樣胡思亂想著,倒找到打發時間的辦法,長夜都變得不再難熬。
一片月光鼾聲中,阿甲低聲問:“都頭可是在想嫂嫂?”
“嗯。”
“都頭年底就要與嫂嫂完婚了!”阿甲有點羨慕。
“你也可以成家了。”沈拓道。
阿甲苦笑:“誰個會把小娘子嫁我,家中一個瞎眼老娘,癱了的老爹,連多的一間屋都沒有。我一個差役,沒個正經的奉祿,隻靠賞銀過活,這還是明府大方、都頭厚道,有些個獨的,自個填塞尚且不夠,哪肯分出口食。”
“我隻道老天欺我良多,比之你,卻還有幾分運道。”沈拓道。
他父亡之後,沈母急著改嫁,好事者指指點點,嘴唇一碰什麽屁話都能亂嚼,連沈計乃是沈母背夫偷生之言都有。沈計年小,一夜之間天翻地覆,因沈母之故,連鄰裏幼童都不與他玩耍,沒多久就病了一場,差點送了小命。
沈計病時正值寒冬,天下大雪,他拿睡得露了棉絮的被子裹了弟弟,赤腳跑去街市敲開了郎中家的大門。郎中披衣開門,隻用手一探沈計的額頭,便讓他回去,死活不肯醫治。
道:“沒救了。”
他愣是抱了沈計在雪地裏跪了半宿。
郎中娘子掐自己的丈夫,罵道:“你是郎中,卻不肯救死扶傷,學的本事通通喂了狗肚不成?”
郎中歎道:“救生不救死,我連三成把握都無,你讓我怎救?”又指著沈拓道,“他眉高目深,隱有戾氣。我不出手,他隻當我心硬;我若出手,他阿弟仍舊身死,他需恨上我。”
沈拓一嗑頭,道:“郎中隻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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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欲拿刀斷指明誓,郎中娘子撲將上來道:“可不好如此,你少年郎君,莫學這些江湖習氣。”
郎中歎一口氣,終於施針救治,也是沈計福大命大,好好歹歹治了半月,靈台漸漸清明過來。
郎中娘子道:“阿彌陀佛,小郎君命大,必是個有福之人。”她是善心人,與他一杯滾水道,“大郎聽我一言,你年少,將來有大好的日子,切莫走了偏道。我家開著醫館,也見大好的少年,與人鬥毆,斷腿斷胳膊,家中有銀還能過日,家中清貧的,隻在街頭角落一坐,討些銅子饅頭活命。佛說人臉苦字,哪有事事如意的,有了坎邁過去便是。”
他聽後半日無言,隻長揖一禮久久不曾起身,目中之淚,盡數摔在地上隱入泥中。
郎中夫婦沒多時搬離了桃溪,他得了消息趕去時,鄰舍道:他們投奔了禹京的親戚,桃溪鼻屎點大的地方,哪留得住此等大醫。唉,可惜了!那些個郎中鈴醫哦,燒捆艾草燙背就當能治百病。
麵前的大門已經除了牌匾,落了重鎖,舊歲的桃符仍掛在上麵,卻已色陳斑駁。沈拓怔忡半晌,轉身黯然離去,怕是此生無緣再道未曾出口的“謝”字。
自那時起,他強自收起了戾氣,磨去了尖銳。家中小郎又聽話,沈母剛嫁了貨郎正是蜜裏調油的時候,又生養了子女,倒是兩相無事,互不相幹。
後來,又遇到了盧繼。
盧繼這看相的功夫,是時準是不準,準的時候恨不得奉他為天師,不準時,恨不得打殺了他以泄心頭之憤。
對方請他與一個守活寡的婦人相麵,那婦人打扮得新簇簇的,描眉畫唇,由著叔叔陪同而來。盧繼見他們神態親昵,舉止自然,隻當他們是一對夫婦。便說夫妻和美,老時子孫繞膝,天倫共享。卻不知婦人的正經夫君半死不活躺在床上,喝盞都要人喂。
那婦人聽了,當下將臉一掛。
她姘頭在家裏明目張膽睡嫂嫂,在外卻恨失了顏麵,招來無賴就要打盧繼。盧繼見勢不妙,一扔卦旗,轉身就逃。他是個體弱的,哪逃得過青壯,直被追到橋頭逼得差點跳水。
沈拓見不得欺弱之事,出手搭救,救了之後好生後悔,這廝一身土色道袍,賊眉鼠眼,尖嘴猴腮,又留兩縷鼠須,怎看都是奸猾之相。
盧繼卻不肯放他走,隻拉了他的袖子要請他吃酒,挑了食肆角落,要了下酒,在那說得口沫飛濺,直把沈拓聽得兩耳生繭。
又要與沈拓相命,說他父母宮日月角偏斜,父母之緣必薄;兄弟宮明朗,若有兄妹姊弟,必得守望相助;又看他妻妾宮,然後大搖其頭,說:“觀你財帛宮飽滿,是個有財運的,中晚年生活富足寬裕,妻妾宮色澤,雖夫妻和諧,卻沒美妾紅顏相伴的命,可惜、可惜。”
沈拓那時精光窮,盧繼的話一個字都不信,心道:我救他一命,他卻還要糊弄我,此人不可交。
偏盧繼像是賴上了他,遠遠見了,便要招呼。往日不識得他,倒不覺得,現識得他了,隻覺盧繼神出鬼沒,走在桃溪哪個街頭巷尾都能撞見他。一撞見,便要拉他吃酒,一吃醉便東拉西扯。
他又是厚顏的,沈拓自何鬥金那得了包雪片糕,白如雪,軟如雲,甜如蜜,不是本州之物。沈拓打算帶了家去給沈計甜嘴,半道撞見盧繼。盧繼見了稀罕物,兩眼發光,他也不外道,非要分走一半。
沈拓本不想分他,又想不過一些糕點,倒顯自家小氣。
盧繼得了糕點,摸著老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鼠須很是高興,二人同道走了一段,就見一個走道還搖擺的瘦瘦小小的幼童,鴨子一般跌跌撞撞過來,一把抱了盧繼的腿這,喚道:“阿爹。”
“啊呀,我家的小三郎竟走了這些道。”盧繼隻手抱起他,眉開眼笑,“阿爹得好生稀罕的吃食,小三見都沒見過,歸家後與你吃。”
“給阿……兄!”幼童將手指頭塞進嘴裏,含糊道。
沈拓倒不曾想竟是盧繼的孩子,見他瘦小,道:“弱小些。”
盧繼抱著幼子,解釋道:“大郎不知,他生下體弱,胃脾虛弱,口中無味,不愛吃東西。我家娘子為她不知耗費了多少心力,幾次生怕他活不下來,得些精糧細米,也是熬了米油喂他。他的兩個兄長也懂事,好東西自己不到嘴,都儉省給了幼弟。將將養到這麽大,才稍稍好些。就是頭發還是稀黃,走道也不穩。”
盧繼一幅慈父心腸,細聲細氣哄逗著幼子,愛若珍寶,倒把奸相都襯得好看了些。
“這是阿叔。”盧繼教小三郎喚人。
小三郎很是聽話,乖乖喚了聲阿叔,抱了盧繼的脖子將臉靠在他肩上,好奇地打量著沈拓。許是見他身量高,滿目驚歎。
沈拓把對盧繼的七分厭惡去了六分,摸摸小三郎的頭,道:“今日不趁巧,改日阿叔補上見麵禮。”
“這使不得。”盧繼搖頭,“大郎也不寬裕,不講這些虛禮。”又狡黠一笑,“隻往日碰見大郎拉你吃酒,別躲著就行。”
沈拓哈哈大笑,知道自己往日避開之態盧繼皆看在眼裏,當下拱手告饒。
一笑兩相得,相交莫逆中。
盧繼得知沈家種種,長歎一聲:“我長你幾歲,卻是個搖鈴兒的,不比大郎有本事。隻一樣,人情世故比你通些,大郎若是不嫌我多管閑事,有不解的事,隻管告訴我。二人相商,總比你一人拿主意強些。”
沈拓脾氣算不得好,卻是能聽進話的,又有盧繼相勸,身上的匪氣又收斂了幾分。待得季明府的賞識,做了都頭,日子漸漸有了模樣。
二人相交多年,盧繼雖自認平輩長兄,操的卻是長輩的心,一力促成他與阿圓的親事。
這麽算來,他也算得了老天眷顧。
阿甲蹲那,似又忘了先頭的傷感,掏了一個青皮李子出來,拿衣角擦了,放進了嘴裏,酸得皺緊了眉眼,又舍不得吐出來,歪著嘴吞了下去。
沈拓搖起,站起身伸了個懶腰,鬆了鬆筋骨。六人中的一個賊犯,微微掀開一點眼皮,驚見沈拓就立他跟前,嚇得忙閉上眼睛假裝睡覺。
沈拓拿刀鞘架了他脖子:“老實些,真睡假睡,我還是能分辨出來。你一個死囚,左右逃不過死罪。差別隻在:你安份些,好生上路;你耍花招,斷腿斷胳膊掉頭。我有家人等我歸家,可不想這趟差事出了差錯,你要是惹我不高興,大可見見我的手段。”
賊犯仍隻閉著裝睡,臉色卻整個灰敗下來,那點生命都像刹時被抽個精光。
沈拓見他識趣,又重坐回原處。
月漸西移,樹影浮動,阿圓想必還在好睡,不知月色如許。
作者有話要說: 短短時間多了好多讀者和收評,作為小細胞的作者在那懵比呢。
看了評論、兼基友提醒才知道被大佬西泠印社大大推文。在這真心實意地說聲謝謝,及謝謝向大佬薦文的警幻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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