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明月照人來

字數:5894   加入書籤

A+A-




    “嗬嗬。”靜竺師父身子明顯抖了一下,披在身上的外套從肩上滑落,半搭在身上。之後,她又淡淡地說道:“噢。好。是這樣。”她這幾個字,一字一頓。夜色朦朧裏,看不清臉上太多的表情。

    “師父。”我走到她身邊,把肩上滑下來的衣服重新披在她身上。

    “你家裏還有什麽人?”靜竺師父又淡淡問道。但那聲音裏驀然多了一種秋天的蕭蕭寒意。

    “還有,奶奶,和媽媽。”邵銘允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

    沒有聽到靜竺師父的回話。空氣裏有一種可怕的沉默。

    之後,靜竺師父緩緩地說道:

    “夜涼了,你們去睡吧,我也要休息了。”她說完,起身朝著自己的房間走去。

    邵銘允站起來,我們目送著她遠去。我看著邵銘允。他憂心忡忡地歎了口氣。

    “我本來想跟她開城布公地聊聊,但是,沒能成功。”

    “不急,下一次再找機會。”

    “但是…”他欲言又止,轉頭看著慧安和慧智,兩個小姑娘一邊聊著什麽一邊在輾藥。

    他轉身往山裏走,上了台階,那裏是一個露台。我悄悄跟在他身後。

    “又帶著她亂跑!自己的活還都沒做完。”慧智在後麵不滿地小聲說。

    “男的都是急色鬼!”慧安也罵道。

    邵銘允聽到了,緊皺著眉回頭衝我笑了一下,朦朧的夜色裏,我看到了他一口雪白的牙。

    確定慧安她們聽不到我們談話了,她回身對我說道:“我是不是有點魯莽了,我是想拿出誠心來給她深談,但是她諱莫如深,不願再聊。”

    “這下更有點撲朔迷離了。她不談,怕沒人知道了。”

    “而且,我明顯捕捉到了她心內的恨意。”邵銘允看著夜空,有點茫然。

    “事情也許沒你想的那麽複雜。”

    “也許吧。不過,心月…我擔心事實比我們想象的更複雜。”

    “靜竺師父平時很溫和,從來沒有過激的言行,修養很好。”

    “這是她們那一代人身上的共同的特點。但是,她明顯是有故事的人,心結難以打開。”

    “當然,要不然也不會到枯木庵來。”

    他預言又止。

    平靜地過了幾天,但是我總覺得會有事發生。這兩天也總有山下的人來找大師父看病,但大師父因為年事已高,都推了。就由靜竺師父來擔綱接待。我還是照舊去佛堂侍香。麵上看靜竺師父也沒什麽異樣。但我能感覺到她比之前更加沉默了。

    每天我跟邵銘允碰麵也隻有兩次,一次是在大師父那裏治療的時候,一次是下午煎藥的時候,自從他來後,劈柴這種事,就被他包了。原來做這事的阿姨倒是很開心。他餘下的大部分時間就是在客房內打電話處理公司的事。寺裏不用電,是普慈大師父倡導的生活理念,但這裏還是有電源的,據說是很多年前就有,一位很有能量的大人物做的布施,並安裝了電話。在一間客房裏,老式的撥號電話,看樣子也有五六十年的曆史了。

    這天傍晚的時候,劈柴的人卻遲遲不來。我們三個在煎藥的廊下各自忙著各自的事,這兩天總有外人來,也有代外人煎的幾幅藥,所以要格外小說,不能弄錯。

    “看吧,男人就是這樣,沒有一點耐心。”慧智很老道地說著男人。

    “好像你多了解男人似的。”慧安即刻頂上來。

    “我沒經曆過,我還沒見過嗎?男人沒好東西。你看,我們身後這位姑娘,落到枯木庵,也保不準是因為男人。”她倆聲音隨不是太高,我也能聽得見。我也裝著沒聽見,把要煎的藥一樣一樣洗好,放在瓦罐裏泡著。

    邵銘允遲遲沒來。我有點擔心。

    “我去叫他。”慧智說完就去了前院。

    十多分鍾後回來了:

    “他又病了,躺著呢,不知道怎麽回事?看樣子得找劈柴的阿姨來了。”她隻關心她的藥能不能按時煎好。

    “他怎麽了?”我不安地看著慧智。

    “不知道。話都不想說,躺著,臉色也不好。”

    “慧安,你能不能幫我去找靜竺師父,讓她幫他看看。這裏的藥我都分好了,我怕一走,會弄亂。”

    “好吧。”

    慧安答應著就去了靜竺師父那裏。不一會兒也回來了。

    “靜竺師父答應去看他了嗎?”我焦急地問。

    “答應了。不過,她現在正在跟山下來的人看病,說晚一點再去。”

    “晚一點是什麽時候呢?”

    “我也不知道。”

    “你快做你的事吧,你的病好了才能照顧她。”慧智總愛裝大人教訓別人。

    “他是不是在發燒呢,如果發燒不能等那麽久。”我問慧智。

    “沒發燒。不知道是怎麽了。”

    “沒發燒,你怎麽知道,你摸他了?”慧安還在鬧。

    “我是醫生,我摸一下怎麽了,望聞問切。你平時學的東西都喂狗了?”慧智不示弱。

    “望聞問切,你還聞他了嗎?怪不得去那麽久才回來。”慧安瞪眼看著慧智,作呆萌狀。

    我知道兩個人很快又會開打。果然。慧安看到慧智氣洶洶的樣子,馬上扔下搗藥臼,撒腿就跑。

    她們兩個人跑了,我又不能離開。

    好容易把手頭的事理清交給阿姨們,我去前院的雲水堂看他。他閉眼躺在床上,臉色很難看。我問他怎麽了,他隻淡淡說沒事,不要害怕,前段時間太累導致的。也有可能是山裏陰氣重,遇到了什麽邪魅。他居然很能開這種玩笑,我心裏覺得似乎可能是真的累了。

    我去了靜竺師父的禪堂,還有外人在。我沒說話,又出來了。然後反複去了幾次,總是有人在那裏不停地說。

    好容易等到山下的人全走了,天也黑下來。我在他住的客堂守著他。靜竺師父終於帶著慧智進來,給他號了脈,我問她有沒有大的問題,她說不確定。我問他到底是哪裏有問題,她說可能是焦慮所致的心力衰竭。吃個藥先看看。我說我去幫他煎藥吧,她說不用,讓慧智去做就行了。她平時比較喜歡慧智一點,慧智就是嘴曆害,腦子還是蠻靈活的,記性尤其好,藥材的事她跟另一位師父掌管。

    都快九點了,藥還沒有煎好。

    我坐在他床邊的竹椅上,看著外麵烏黑的天開始打盹,今晚沒有星星也沒有月亮,暗黑的夜。聽著大師父的木魚聲起了又落下。不知道是幾點了,也不知道是什麽時辰。

    朦朧中,聽到吱一聲,門開了。一個人影閃身進來。我想醒,可是怎麽也醒不了。那個人穿著長衫,頭上遮著一頂帽子。看不到眼睛的靜竺師父進來。手裏端著一個木托盤,上麵有一碗湯藥。

    她叫醒他,給他吃了藥。也沒有太多的話。然後就出去了。走到門口那個藥碗匡蕩一聲就掉台階上,我一下驚醒。我快步走出去,把那些碎掉的碗片撿起來,尊重靜竺師父的吩咐,扔到了山的後麵。靜竺師父雖然還是那個靜竺師父,但是我總覺得哪裏不對了,那種感覺壓抑而悶,跟今晚的夜空一樣。

    我回去看他。他不想說話依舊閉著眼。我握一下他的手,他回握一下我的手,我感覺到了他傳遞過來的力量,心裏覺得踏實點。他讓我回去睡。我剛才睡了一小會兒,現在倒是也不困了,可是我不能整晚呆在這裏,我問他好點沒有,他是好多了。讓我放心去睡。我看他的確精神了些。回屋去了。

    可是睡著睡著總是噩夢不斷,一會他受傷了,一會他摔到了懸崖下麵,一會兒他又吐血了。就是這麽在夢裏折騰著,後來突然醒來。我看到外麵天已大亮,我一下子從床上下來,感覺像是他出了事一樣。我開門直奔前院客房。

    我打開他房間門,果然,他的床上全是血,嘴上也是。人躺在床上奄奄一息,頭歪在一邊。

    所有夢裏的預感全都應驗。我跑過去,抱住他的頭,叫著他的名字。

    他睜開眼,聲音微弱:“心月,沒事,我沒事,你別害怕。真的。”

    “這是怎麽了?!”我聲音淒厲。

    “我去叫大師父。”我把他放下。

    他一把抓住我:“別走,別離開,真的,我沒事。”他聲音極低,但是我感覺到他的確是想讓我留下。他拉得我緊緊的,我一時不知道怎麽辦。

    “別去叫了,他不中用了。”一個冷冷的聲音傳來。靜竺師父進來。

    外麵的天色是幽藍的明,像極了她的聲音,冷,絕情,無望。讓人發抖的一種臨近死亡的聲音。

    “師父,我敬重您,您昨天給他吃了什麽?!”我說話已不知道是什麽調子,害怕,發抖,絕望。

    “周心月,真是對不起了,這裏原本沒有你的事,我也很可憐你的命運,但你必須忘掉他。”

    “師父,你到底做了什麽,你現在說還來得及!”

    “我給他下了毒。已傷及髒腑。他就是活著,也會是個隻會呼吸的廢人。”

    “為什麽?!”

    “哼哼哼,三十多年前,他母親奪走了我的丈夫,我要奪走她的兒子。”她的話從牙縫裏一字一字蹦出來。

    “你是誰?!”

    “我是何竺笙。去問問他們邵家人,問問邵老太太,問問她媽媽,你就不會恨我了。”

    “我奶奶說何女士已經去世多年,你到底是誰?不要再結仇恨。”邵銘允低低的聲音。

    “我何竺笙已經死了多少次了,我都不記得了,但每次都死不了。命運讓我等到這一天,我要讓那兩個女人生不如死!”

    “你難倒真是我父親的舊情人,何竺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