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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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輛平板車被一個壯小夥拉著吱呀吱呀的慢慢走在茫茫草原上。

    另有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背著大大的牛皮包裹跟在板車旁邊。

    熾烈的太陽當頭照射下,壯小夥大汗淋漓氣喘如牛,吐著舌頭對旁邊的少年道:

    “破六韓,我走不動了,咱們要不要歇一歇吧?”

    這已經是巴吐爾第四次問王戈能不能歇息了。

    王戈插了一根短木棍在地上,觀察著木棍影子的方向長短,心裏計算了下走過的路程,點了下腦袋。

    “歇半個小時,然後繼續趕路。”

    聽王戈終於鬆口,巴吐爾高興的嘴角都裂了開來,他趕緊解下板車的套繩,小心的立住板車不讓車上躺著的女人的腦袋磕到,接著一屁股坐到地上,伸著舌頭大口喘息。

    “破六韓我想喝水。”

    “等會。”

    “我渴。”

    “等會。”

    聽巴吐爾的呼吸平穩下來,王戈把水袋扔了過去,道:

    “隻能喝兩口。”

    巴吐爾接住水袋,拔開塞子大大的喝了兩口,然後在王戈的注視下一臉不情願的把塞子塞好扔還給王戈。

    王戈隻抿了一小口潤了潤幹燥的嘴唇,便把水袋塞回到了牛皮包裹。

    “不給額赫喝一點嗎?額赫兩天沒喝水了。”巴吐爾問道。

    王戈看看板車上蓋著皮襖的女人,女人眼神渙散的躺在板車上,隻是望著草原上湛藍的天空。

    “等她想喝的時候再喝吧。”

    巴吐爾擔憂的看看女人,湊近了王戈低聲問道:“額赫不會想不開吧?雖然跟以前一樣什麽都不幹光衝著天空發呆,但是她這次已經兩天沒吃東西沒喝水了。”

    王戈揉著酸痛的小腿道:“如果想不開,那就找一個背靠大山的地方把她好好安葬了。

    如果想開了,那她以後就是我的額赫。”

    “她本來不就是咱們的額赫嗎?”

    “之前不是,但是昨天在她沒有自殺的那一刻起,她有資格當我的額赫。”

    瞅著一臉疑惑的巴吐爾,王戈也不想跟他解釋什麽,隻是用力的按摩自己身上酸痛的地方,接下來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

    巴吐爾仰躺在碧綠的草地上,也學著板車上的女人一樣看著天空。

    草原上的天空猶如一潭清澈的近乎見底的湛藍湖水,雲被熾烈的白色太陽撕成一片一縷,悠然的飄在天空之上。

    “破六韓,咱們這是要去哪啊?”

    “能活命的地方。”

    王戈解下腰間的短刀,用布仔細的擦拭著刀身和刀柄結合的地方,然後放在鼻下聞了聞,雖然用清水衝洗過但是短刀上麵還有淡淡的血腥味。

    “能活命的地方是哪啊?”

    “烏陰山。”王戈淡淡回道。

    “烏陰山?!”巴吐爾一骨碌爬起來興奮的道:“聽說那裏是咱們兀蘭人的祖庭,是咱們祖先的起源之地,我早就想去看看了!”

    但是接著巴吐爾猶豫的道:“不過聽說那裏現在都是賊戎,咱們去那沒問題嗎?”

    “烏陰山山脈連綿而且叢深林密,咱們隻有三個人,碰到賊戎的可能性很小,不會有事。”

    巴吐爾聽言又高興起來,道:“那就好,聽說烏陰山遍地都是獵物,那裏的麅子傻到一根繩圈就能套住,咱們隻要勤勞些,肯定不會再挨餓了!

    到時候我去打麅子,破六韓你負責剝皮把肉風幹,毛皮可以讓額赫縫成衣服,多餘的肉還可以拿出去換鹽。

    如果我過幾年足夠強壯,還可以進山打一隻黑熊,上回來征召額齊格的當戶身上就裹著一件熊皮,我一定可以打一張比那件更大的!

    對了,烏陰山還有野雞、山豬、麋鹿、野兔……”

    說著說著口水就流了下來,巴吐爾趕緊吸溜了一口。

    看著巴吐爾傻乎乎的暢想將來在烏陰山的美好生活,王戈搖了搖頭,失去額齊格的痛苦巴吐爾並沒有過多的表露出來。

    也是,在草原上,人命總是最不值錢的,何況額齊格是被征召走的,倘若活下來自然可以得到牲畜、奴隸以及草場,但大多數的人都是一去不回,就算是這樣可剩下的人總得繼續活下去。

    草原上的人很單純,一切隻為活命那麽簡單。

    歇息了一會王戈叫巴吐爾起來繼續趕路,有了奔頭的巴吐爾更加賣力,板車被他拉的飛快,王戈不緊不慢的跟在後麵,他知道巴吐爾一直這麽拉一會就會沒力氣。

    望山跑死馬,何況是兩個半大的小夥子。

    從太陽頂在頭頂一直到太陽落山天色漸暗,遠方手掌大小的烏陰山也沒有變大多少。

    現在換作了王戈拉著板車,巴吐爾雖然壯實,但是整整一天這麽拉著三四百斤重的板車第二天肯定會雙腿打顫寸步難行,所以每晚這個時候王戈就會替巴吐爾拉一會。

    草原之上隻要太陽落下地平線天黑的就會很快。

    王戈放下板車,和巴吐爾把板車上的毛氈拿下來用幾根粗大的木棍撐起了一座穹廬,而後將路上撿來的幹羊糞點著,升起了一個小小的火堆,王戈又丟了些石頭進去。

    這些剛剛做完,天就完全黑了下來。

    火焰為冷冽的草原夜晚帶來了一絲暖意,巴吐爾把板車推到靠近火堆的地方,饑腸轆轆的等著王戈拿出兩天前烤的羊肉。

    時間太緊來不及風幹,鮮肉又不易保存,王戈隻能把肉全部烤製成老老的肉幹,這樣能多撐一段時間。

    當然,這種肉幹口感肯定是極差的,吃在嘴裏味同嚼蠟,還帶著些焦糊味難以下咽。

    巴吐爾並不在意,好吃的他就多吃點,不好吃他也會拿它填飽肚子。

    王戈把燒燙的石頭撿了出來,裝著羊奶的羊皮袋放在石頭上,等羊皮袋熱起來了,他小心的避開燙手的地方拿了起來,然後一口幹羊肉一口熱羊奶,用羊奶順下如同石塊一般的羊肉。

    繁星點點的天空幕布下,廣袤無邊的草原上一座小小的穹廬獨立,穹廬前的火堆旁兩個半大的小夥子默默的吃著東西,不言不語。

    忽然,板車有了響動,女人掀開了身上蓋著的皮襖,把皮襖穿在身上下了板車,兩天不吃不喝的原因讓女人顯得有些虛弱,落地一個沒站穩差點摔在了地上。

    女人踉踉蹌蹌的靠近了火堆,拿起一塊幹羊肉死命的咬,伸直了脖子生硬的咽下去,然後再咬。

    王戈把羊奶袋遞了過去,女人接過咕咚咕咚連喝幾大口卻嗆到了自己,王戈拍著女人的後背幫她順氣。

    女人緩過來以後又是撕咬著幹羊肉,像是要把前兩天沒吃的全部補回來。

    王戈看著女人努力的吃喝,起身從牛皮包裹裏拿出了一個小布包,放在了女人身邊打開。

    布包裏裝的是破碎的錦衣,是女人那天穿在身上的那件,王戈臨走前特意的收拾了起來,不過現在已經穿不成了。

    女人看到了布包裏的錦衣,放下了手裏的羊肉羊奶,把布包重新包起來攥成一團,起身走向火堆外的黑暗。

    女人手揚起把手中的布包向遠處狠狠一拋,但是因為太過虛弱隻扔出了幾步遠,女人又走前幾步撿起布包,這回女人舒展腰肢手上加勁,布包終於遠遠的扔了出去。

    布包並沒有係緊,浮在半空中的時候就打開了口子,裏麵破碎的錦衣像天女散花般飄飄落落,在黑暗之中破碎的錦衣失去了原本的華貴色澤,如普通的布條一般無二。

    王戈有些可惜,那些錦衣碎片應該是極好的引火之物,總比羊糞好一些。

    女人麵無表情的重新坐回了火堆旁,拿起羊肉和羊奶又努力的吃喝了起來。

    等女人還想再拿起第三塊巴掌大的羊肉時,王戈開口道:

    “額赫,餓太久之後一次不能吃太多,會對身體有害。”

    女人聽到對身體有害,便放下了羊肉,吃喝完事,女人屈膝坐在火堆旁沉默不語。

    巴吐爾此時也吃完了,王戈於是就把剩下的羊肉羊奶收拾了起來。

    正收拾著東西,背對著火堆的王戈終於聽到了女人出聲說話。

    “你們兩人原來的母親叫什麽名字?”

    能開口說話,那就說明額赫沒事了,巴吐爾高興的撓撓頭道:

    “我和破六韓不是一個額赫生的,破六韓是額齊格和一個牧羊女生的,我是額齊格和一個奴隸女生的,原來的額赫我一生下來就沒見過,不知道她叫什麽名字。”

    王戈放好東西,轉身坐到火堆旁,對女人道:“我原來的額赫叫吉日暮,名字是額齊格告訴我的,我也沒有見過她。”

    女人看著燃燒的火堆,道:

    “我以後就叫吉日暮。”

    巴吐爾愣愣的道:“額赫你不是叫秦什麽……”

    巴吐爾話還沒說完就被女人打斷了,女人道:“我以後就叫吉日暮。”

    巴吐爾還想再說,王戈一巴掌拍到他腦袋上,巴吐爾捂著腦袋有些委屈,低聲道:“額赫三年前來的時候我記得她說自己就是叫秦什麽……”

    王戈又拍了他一巴掌,巴吐爾癟著嘴不再說話。

    現在改名叫吉日暮的女人看看王戈,頓了一會,出聲道:

    “破六韓你是不是跟以前不太一樣了?”

    巴吐爾聽言也轉頭看向王戈,像是才發現一樣的道:“這麽一說我也發現了,破六韓你好像真的變了!”

    王戈挑著火堆,讓剩下的羊糞充分燃燒。

    “我哪變了?”王戈麵不改色的道。

    巴吐爾撓撓頭道:“你變得……變得……”

    吭哧了半天巴吐爾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變得更強勢了。”吉日暮在一旁道了一句。

    “對!對!就是變得更強勢了!明明以前你和我摔跤一直都是我贏,但是現在卻讓我幹這幹那,而且剛才你還打我,而且你也不笑了!”

    巴吐爾如連珠炮一般的話,讓王戈有些意外的挑挑眉,他還以為這憨牛一般的人不會有這麽細的心思。

    王戈笑了笑,摸摸後腦勺剛剛形成的疤道:“可能是一個月之前偷騎額齊格的馬,從馬上摔下來的時候就這樣了吧。”

    巴吐爾疑惑的道:“是嘛?”

    吉日暮伸手拽過王戈,扒開頭發仔細看了看傷口的愈合情況,然後拍了王戈一下,道:

    “做事情小心些,這次是運氣好躺了大半個月就痊愈了,別再有下回了。”

    王戈笑笑道:“知道了,額赫。”

    說話的功夫本來就不多的羊糞已經支撐不了火堆的燃燒了,火光越來越暗,在座幾人的臉也都模糊了起來。

    昏暗的火光總是會給人睡意,尤其是對兩天一直沒有睡覺的吉日暮來說。

    看著吉日暮頭一點一點的,王戈出聲道:“額赫,時候不早了,咱們早些睡覺,明天也要在太陽升起來之前出發趕路。”

    吉日暮點點頭,裹緊了皮襖起身進了穹廬,王戈和巴吐爾小心把火滅幹淨,免得晚上引來了狼。

    今天吉日暮從板車上下來了,那麽他們就不用把板車推到穹廬裏,穹廬裏的地方足夠三個人睡覺。

    夜晚的草原很是寂靜,連蟲鳴聲都幾不可聞,王戈和巴吐爾鑽進穹廬之後各躺在吉日暮身邊,行走一天的勞累讓兩人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王戈蜷起身體睡得很死,因為隻有在夢裏,他才能回到那個鋼鐵叢林一般的世界,孤單的一個人的小屋,還有小區樓下館子裏,就算是用地溝油做出來也比幹羊肉好吃一萬倍的熱氣騰騰的可口飯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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