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時候，他又回到學校，與連眷見麵。

    連眷這回大膽了些，荀豁看見他的時候，他正麵朝外坐在走廊盡頭的欄杆上麵，晃著腿，望著天上半輪月亮發呆。

    他微微弓著身子，赤裸的脊背上，兩片蝴蝶骨凸得鮮明，一條深深的脊柱溝沿著皮膚往下走，沒入被欄杆擠壓著堆起的臀肉間。

    不如同荀豁之前在這所學校捉的那隻厲鬼那樣渾身都是死後的破爛髒汙，這少年依舊保持著生前身軀的模樣，年輕、柔軟，隻是帶著陣陣陰氣。

    荀豁在他身後叫了他一聲，連眷轉過頭來，視線裏出現他的時候，眼睛亮了亮，就飛快地從欄杆上下來，飄到了他身前，軟軟地說：“你來啦！”

    鬼是不需要睡眠的，他一隻鬼待了一整天，已經無聊極了。

    荀豁摸了摸他的頭，“嗯”了一聲，一人一鬼又來到了高二一班的教室，還是之前那個方法破開了門，走了進去。

    連眷在教室裏飄了一圈，邊看邊絮絮叨叨地說：“這個黑板報該換啦，他們肯定又是拖延症發作，要到檢查前一天下午才趕工；哇，貼了新作文，又是許淼淼，她怎麽寫作文這麽厲害；咦，老巫婆改性子了？怎麽才布置這麽一點家庭作業……”

    他好像記得的事情很多，卻唯獨不記得自己死前的一刻了。

    連眷飄到講台前，看見黑板上寫了一道沒解完的數學題，就想去拿粉筆起來寫，他伸手過去，手卻穿過了粉筆盒，於是便一下子愣住了。

    這時荀豁叫他：“連眷，過來。”

    連眷飄過去，“怎麽啦？”聲音裏還有一點沒掩蓋住的難過。

    荀豁沒注意，他把那張集體照拿出來，給連眷看，連眷沒伸手，隻湊過去看，目光落在照片上那一張張熟悉的臉孔上時，有些呆愣。

    荀豁指向其中的一個，“認得嗎？”

    連眷的視線落在那個女生的人臉上麵，又是一怔。

    “趙妍。”荀豁開口，一字一字，念的清晰。

    連眷的頭忽然震顫了一下，飛快地滑過了一個什麽場景，卻沒抓住。

    荀豁又指向右上角的一個男生，“這個——孫珂。”

    “……”連眷定定地注視著那個眼睛眯縫、滿臉肥肉的男生。

    “孫珂，趙妍，這兩個人，”荀豁看著他，問，“你還有印象嗎？”

    孫珂、孫珂……趙妍……

    又是一瞬間，呼嘯的風聲，全身的血液都往大腦湧去，夕陽像血一樣拚命地往他眼睛裏灌，他睜不開眼睛，渾身卻驚懼到戰栗，他大喊：“孫珂！救命！救我！救我！”

    腳踝被一隻肥手緊緊地抓住，劇痛，好像快要脫臼，一個聲音粗粗卻同樣驚恐萬分的聲音也喊著：“連眷！連眷！”

    “我抓不住了！我抓不住了！”

    “不要放手！求你！不要放手啊啊啊啊！”

    “連眷——！”

    腳腕上那隻手驟然脫力，他的整個視野伴隨著呼啦啦的風聲急劇下墜，最後是天空，堆滿血一般鮮豔的夕陽的天空。

    為什麽是他？

    他不想死啊……

    媽媽……媽媽……他還有媽媽……他怎麽能就這麽死了呢？

    死了啊！死了啊！死了！

    “連眷？連眷？”看著眼睛漸漸赤紅，陰氣罩身的連眷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荀豁眸光微閃，輕輕呼喚他。

    連眷驟然轉過頭來，赤紅雙目緊緊盯著他，喉中發出咕嚕咕嚕的惡鬼低吼聲。

    荀豁拈出一張符，默念符文，隨後往他額上一掃，連眷身體一軟，咒符移開，他倒在荀豁懷裏，眼睛卻已經恢複了清明。

    荀豁摸了摸他的頭，問：“好點了嗎？”

    連眷顯得很疲憊，他的臉窩在荀豁肩上，忽然嗅到一股極其香甜的味道，他循著那股味道湊到荀豁脖子邊，蹭了蹭，低聲地說：“荀豁……我有點兒餓了……”

    鬼是不會感到饑餓的，除非……

    荀豁神色如常，一隻冰涼的手在他脊背上撫了撫，隨後又拈出張符，念咒，在自己腕上劃了一下，他腕上便有一道細細的血線浮了起來。

    荀豁讓連眷坐直，將手腕遞到他唇邊，幾乎是憑本能的，連眷迫不及待地湊了上去，伸出舌頭舔了舔，接著雙唇含上去，津津有味地嘬吸了起來。

    荀豁給他喂了些人血，連眷氣色好了不少，也沒喊餓了，窩在他懷裏，小心地給他舔他腕上的那個口子，舔了一會兒後，連眷又突然說：“荀豁，我腳疼。”

    腳？

    荀豁想起之前，連眷隱沒在鬼氣中的小腿，又往他腿上看去，見到他竟然已經化出了小腿和腳，隻是左腳踝上有一個青紫的環狀傷痕。

    他抬手去碰，連眷嘶了一聲，齜牙咧嘴。

    荀豁問：“疼嗎？”

    連眷點頭，“疼。”

    鬼魂沒有知覺，如果他感到疼，那就隻有是死前的疼痛仍在作怪了。

    荀豁今晚帶來了一個鬼娃娃，連眷抓著那個娃娃，撥弄它軟軟搭著的兩條小布腿。

    “我要把你放到裏麵待一會兒。”荀豁說。

    連眷玩弄的動作頓時停了下來，“欸？”

    “明天帶你去見些人。”荀豁說，“你說不定明天就全部恢複記憶了。”

    連眷心裏有淡淡的不安，“恢複……？那之後，我就能離開這裏了是嗎？”他手腕上的紅線已經接了起來，直直連到高二一班的第一扇窗戶，他的墜樓之地。

    荀豁搖頭，“不一定。”

    “為什麽？”

    荀豁注視著他，說：“如果你看到了死前的最後一幕……連眷，你覺得你是自殺的嗎？”

    他問完這句話，就看到連眷的臉色驟然一變。

    “又來叨擾您了。”荀豁和班主任邊走邊說。

    “沒關係。”班主任微微露出一點笑，又很快隱沒下去，顯露出些許憂慮來，“您打算……查清真相嗎？”

    “如果有隱情的話，”荀豁隻如此應道，“我或許會查清楚的。”

    “……”

    進入高二樓，荀豁忽然問：“我想去一下洗手間，能稍等一會嗎？”

    班主任點了點頭，荀豁便走進一層的廁所，走進最靠裏的一間隔間。

    這裏是白天整棟樓最陰濕的地方了，連眷縮在角落裏，閉著眼睛。

    荀豁進來之後，他就睜開眼，站起來。

    荀豁拿出那個鬼娃娃，對他說：“來。”

    連眷便把額頭和鬼娃娃貼在一起，荀豁默念咒文，一瞬，連眷便消失了，荀豁手裏的鬼娃娃動了動腿腳和胳膊，活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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