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還是白天，他吊在在雜物間的天花板上，百無聊賴地甩來甩去，等著夜晚降臨，荀豁來找他。

    長長的紅線沿著天花板垂落，拖在地上，蜿蜒出去。

    忽然，連眷感覺手腕一輕，低頭看去，便見那紅線逶迤地從他手腕上落了下去，頃刻間便消散為齏粉。

    “啊。”他驚叫了一聲，愣愣地看著，如墮夢中。

    夜晚到來，連眷坐得高高的，看到荀豁從遠處走來，此時，再見到荀豁令他開心極了。連眷迫不及待地跳了下來，朝荀豁跑過去。

    衝出教學樓的那一刹那，整個世界都開闊了起來，因為束縛而積攢在胸口的鬱氣，仿佛一瞬間就煙消雲散了。

    “荀豁！”他大叫了他一聲，清脆的少年音，隻有他們兩個人能聽見。

    荀豁抬頭看他，一雙涼如山湖的眼睛裏，落入他的身影後，驟然起了波紋。他張開雙臂，像接一隻回巢的小鳥，在操場上把連眷接了個滿懷。

    “你看！我能出來了！我的紅線斷了！”連眷興奮地抬起頭，伸長胳膊給他看自己空空蕩蕩的手腕。

    紅線斷了，意味著他與這棟教學樓的羈絆也斷了。他不再是一隻地縛靈，但……他已經沾染了人血，更卷入了死命，是已經不能踏上往生之途了。

    荀豁凝視著連眷全然喜悅的麵容，麵上沒什麽笑意，內心反而有片刻的複雜。

    “那你現在想去哪兒？”他這麽問連眷。

    連眷不假思索地說：“當然是去看我媽媽了！”

    “……那之後呢？”

    “之後？”連眷微微擰了擰眉，臉上露出幾分迷茫，“我也不知道。”

    “……”

    “你要去做什麽？”連眷這時說道，“你去做什麽，我就去做什麽。”

    半晌，荀豁說：“你想好了嗎？要跟著我？”

    連眷歪了歪頭，疑惑地說：“當初，這不是你說的嗎？——要我跟著你。”

    荀豁的確說過這樣的話。他也本就是這樣的打算。

    隻是不知怎麽的，當他與這隻小鬼走到這裏的時候，他的內心卻產生了動搖。荀豁意識到，自己麵對連眷，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麽鐵石心腸。

    但他……他無所謂什麽人鬼殊途，既然喜歡這小鬼，就把他帶在身邊好了，變作厲鬼也罷，仍像現在這樣也罷，總歸都是屬於他的。

    “荀豁？”連眷試探著叫了他一句，得到他的眼神回應後，他問道，“你在發什麽呆？”

    “沒什麽，”荀豁應道，自然地退開兩步，讓連眷從他懷裏出來，然後握住他冰涼的手，“走吧，不是要去找你媽媽嗎？”

    連眷已經記不清上次踏進這一路公交車是什麽時候了，生前記憶在此時的他腦中回放，都如同罩上了一層朦朧的虛影，看不真切。

    連眷原本跟在荀豁身後上車，但有個人跑過來，毫無所覺地占據了他待著的地方。連眷看著自己和那個人身體一半重合，老覺得怪怪的，就飄了起來，趴在荀豁背上。

    甫一上車，車內頂燈便閃了閃，有點明滅不定起來，車內的乘客多少感到一陣陰風拂過，不過大都以為是車外吹進來的涼風罷了。

    荀豁的背幾不可見地微微一彎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連眷從後麵抱住他的脖子，探過一張鬼臉來，指著窗外的景色給他看：

    “外麵那家湯包店特別好吃，我以前經常在那裏吃早飯。”

    “這條街的行道樹種的都是櫻花，可惜現在花都謝了。”

    “啊呀，那個掃地的環衛工阿姨，我以前也經常看見她。”

    “……”

    諸如此類，一些平時上下學在公交車上的瑣碎事情，連眷說得很開心。這大概能給他一種自己還是個活人的幸福錯覺。

    荀豁隻是聽，也不知道他聽進去了，還是沒聽進去。

    從連眷的家到學校要換乘一次，他們下了公交車以後，站在站台上等，連眷忽然想起什麽，拉著荀豁下了站台，朝一旁的小巷子走去。

    “以前這裏有一窩小野貓，現在也不知道還在不在了。”連眷說著，走進小巷子，見到垃圾桶旁邊果然圍著幾隻瘦瘦髒髒的小貓。

    荀豁慢悠悠跟在他身後，隻見連眷驚喜地走過去，正要靠近那些貓的時候，貓卻警惕地抬起頭看著他，拱起了脊背，並往後退了幾步。

    連眷愣住了。

    貓是通靈的生物，就算此前它們對活著的連眷有印象，但此時它們見到的是身上帶著煞氣的鬼連眷，它們就隻會對他充滿警惕。

    連眷沒有再嚐試走近它們，他站在那兒，顯出幾分沮喪來。荀豁站在他身後不遠的地方，說：“看過了就走吧。”

    連眷站在那兒凝視了它們幾秒鍾，隨即便轉身朝荀豁走去。

    他走到荀豁的身邊，荀豁猶豫了一瞬，還是說道：“放心，它們死不了，野貓的命大著呢。”

    “我又不是在擔心它們會死。”連眷低低地應了一聲，依然垂著頭。

    “……”荀豁有些頭疼，他不知道該怎麽安慰這種新死、對人世間的一切都還充滿聯係和眷戀的小鬼。

    於是荀豁默不作聲地跟著連眷朝外走去，剛好趕上了換乘的公交車到站，就上了車。沒過幾站，到了連眷生前的家。

    這是個普通的、甚至偏於陳舊的小區，他往裏麵走，路過的幾個住戶，大約是不常有外來人的原因，或多或少都看了他幾眼。

    最近幾天都在降溫，四月的夜裏很冷，荀豁穿得單薄，但他看見走在他前麵，什麽都沒穿的連眷的時候，卻忽然覺得有些不妥。

    雖然說他肯定不會感覺到冷，但荀豁看著他光光的後背、屁股和腿，就覺得應該為他弄一件衣裳來。

    別人家養的鬼是怎麽樣的，他不知道，但他覺得連眷應該有件衣服穿。

    “到啦。”連眷忽然停下腳步，對荀豁說，“我家就在五樓。”

    荀豁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見到麵前這棟居民樓的五樓還是漆黑一片。

    “媽媽應該還沒下班。”連眷自顧自地說著，問了一句，“現在幾點啦？”

    荀豁掏出手機，看了眼時間，“八點三十五。”

    “那媽媽應該快回來了。”連眷點了點頭，說，“她晚班上到八點半……從上班的地方回來，大約要半個小時。我們快上去吧。”

    說罷，連眷就熟門熟路地朝裏走。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不更，周四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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