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他家門關的時候，連眷下意識地要脫鞋，發現自己無鞋可脫的時候，怔了一下，然後轉過身對荀豁說：“記得脫鞋，別弄髒了我家地板。”

    荀豁依言做了，跟著他進去。

    連眷四下環顧，見陳設和以前沒什麽兩樣，一下子熟悉的場景湧入眼簾，看得叫他鼻子發酸。

    他先是走到餐桌前，看了看桌上的菜，一盤青菜，小半盤已經發黑的青椒炒肉，一小盆鹹菜，還有半碗剩飯，僅此而已。

    “我以前在家的時候，每頓都至少有三菜一湯呢。”他看了一會兒，忽然這麽難過地說，也不知道是在自言自語，還是對荀豁說的。

    荀豁在屋子裏轉了轉，看見電視機上麵掛著一副照片，三四歲的小孩，一對夫婦緊緊地將小孩子圍在中間，對著鏡頭露出燦爛的笑容。

    孩子雖然年紀小，但隱約已經可見連眷如今的眉眼。

    不知何時，連眷走到了他的身旁，和他一起抬頭看著那副照片。

    “我爸爸拍完這副照片不久就因為工傷去世了。”連眷開口說道，“我對他唯一的印象，就來自這張照片。看，他還是挺帥的吧。”

    連眷好像強打起笑似的，荀豁點了點頭，算是應和。

    荀豁注視著照片的樣子，讓連眷忽然想多說點什麽，他心中一動，問：“荀豁，你的父母呢？也是天師嗎？”

    荀豁側頭看他，目光幽深不見底。一會兒，他才平靜地說：“我父親曾是天師，我母親隻是一個普通人。”

    “那他們現在在哪兒呢？”連眷毫無所覺地接著問了下去。

    “死了。”荀豁說，“在地獄。”

    連眷一愣。

    “為什麽……這麽說？”他有些猶疑地問道。

    地獄？一般人都不會這麽說自己已經去世的家人吧？

    荀豁的唇邊挑起了一縷陰冷的笑意，淬著仇恨，“因為他們死不瞑目。”

    連眷打了個寒戰，忍不住伸手去抓他的手。

    荀豁的手也冷，但是起碼還擁有活人的體溫，連眷握住他的手，就有一股陰氣順著荀豁的手掌往上蔓延。但連眷自己毫無所覺，他擔憂地叫了荀豁一聲：“荀豁。”

    荀豁知道自己嚇到了小鬼，平複了微微激蕩的心情，反握住他的手，又摸了摸他的臉。

    連眷這才受到了些安撫，拉著他朝一旁的房間走去，“走，去我的房間看看。”

    連眷的房間很小，大約隻有十平米，書桌、床和衣櫃擠得很緊，但一切都是井井有條的，一塵不染，看得出來，哪怕主人已經不在了，這兒依舊一直被好好收拾著。

    連眷抿著嘴，目光慢慢地移動，沒有放過房間裏的每一個細節：牆壁上微微翹起邊角的海報、床角拿削鉛筆的小刀胡亂劃出的刻痕、枕邊一本還夾著書簽的小說……幾乎什麽都沒變，一切還是他生活在這裏的樣子。

    連眷的眼眶有些濕潤，他看到書桌旁的地上堆著一摞書、文具和一個水杯，那是他留在學校裏的東西，現在該算是他的遺物，已經被媽媽拿回來了。

    連眷蹲下來，看放在最上麵的東西，那是張數學試卷，他隻做了兩題。他依稀地記得，這張卷子是他死那晚的家庭作業，他還沒來得及做完。

    現在看上麵的題目，一個月的工夫，他已經全然陌生了。

    連眷就皺著眉，蹲在那裏，盯著那張卷子，荀豁走到他身後，連眷指了指，問：“你會做嗎？”

    “……”荀豁一時麵露古怪。

    他常常看不透連眷在想什麽。

    “我不會了。”連眷苦惱地說，“本來應該會的。”

    荀豁躬下身去，手臂越過他，抽出那張卷子，從桌上拿了支筆，在卷子上刷刷地寫了起來，片刻之間，就把解題過程和答案寫在了上麵。

    連眷歎為觀止。

    荀豁禁不住微微勾了勾唇角，拿卷子輕輕敲了一下他的頭。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你當我是什麽？野獸嗎？我念過大學的。”

    “我以為你像那些道士一樣，從小住在山裏修煉。”連眷心裏莫名地有些熨帖，憂鬱的心情也消散了些許，同荀豁開起玩笑來。

    荀豁搖了搖頭，“天師也要吃飯，哪能和社會脫節呢？”

    “那就真的沒有隱居山林的那種天師嗎？”連眷好奇地追問了一句。

    荀豁頓了一刻，應道：“有。穹窿山。”

    “穹窿山？”他聽過這個地方，離江城不遠。

    “那是以後我們要去的地方。”荀豁摩挲著連眷的麵頰，直直地注視著他的眼睛。

    荀豁的眼中又出現了那種連眷偶爾會看見的陰冷。

    連眷微微一顫，明明感到有些畏懼，但還是情不自禁地想接著話題說下去：“去做什麽？……定居嗎？”

    他寧願想著荀豁是也有這樣一個終老山林的清靜想法，而有意識地去忽略別的。

    荀豁卻直白地說：“不，是去複仇。”

    連眷怔住。

    荀豁卻忽然往外看了一眼，說：“有人回來了。”

    連眷心頭一震，一股緊張伴隨著喜悅油然而生，“是媽媽！”

    登時，連眷朝房門走去，卻又一點點放慢了腳步，最終在房門口停了下來。

    荀豁在他背後看著他，“不去見見她嗎？”

    連眷沉默著，脊背微弓，“我……我害怕。”

    他怕見到他媽媽現在的樣子，怕他克製不住情感。

    荀豁朝他走來，伸手，在他背後輕輕一推，連眷猝不及防地就穿過了門。

    “去吧。”

    一個熟悉的瘦弱背影猛地紮進了他的眼中，連眷情不自禁，喃喃地喊了一聲“媽媽”。

    聲音響起在耳畔的時候，連眷心頭猛地一跳，有些驚慌，但不遠處的媽媽卻毫無反應，他才鬆了口氣，同時又有些失落。

    他朝她走去，媽媽正在餐桌邊坐下，拿起那小半碗剩飯，就著冷菜開始吃。

    連眷知道，她有時要上晚班，但單位不包晚飯，她就常常餓著，等到晚上回家再吃一點兒。

    可以前的時候，就算傍晚不吃，她晚上回來也不會就這麽吃冷飯冷菜呀。

    連眷感到一陣心酸，他走到她旁邊，嘴唇翕動，最終還是開口說：“去熱熱吧，現在還是四月呢，這樣要吃壞胃啊，媽媽……”

    他知道她聽不見，可他還是想勸勸她。

    女人沉默地夾著菜，她一雙眼睛枯皺，眼眶下麵蒙著青黑的陰影，已經絲毫不見笑紋。

    她吃了兩口，忽然站了起來，端著碗朝廚房走去。

    連眷有一瞬間的驚喜，立即跟著她走進了廚房。

    媽媽從冰箱裏拿了個雞蛋，往鍋裏下了油，煎了個圓圓的荷包蛋。連眷靠得離她很近，用力地吸鼻子，煎蛋的味道絲絲縷縷地飄了進來，香甜極了。

    然後媽媽又在櫃子裏拿出紮麵條，在鍋裏倒了水，煮了一大碗麵條，又把剛剛煎的荷包蛋臥在了上麵。

    媽媽端著麵碗出來，放到餐桌上，連眷以為她會吃，可她卻隻是放在那裏。連眷急得團團轉：

    “你吃呀，媽媽，你怎麽不吃？麵都要涼了！”

    媽媽感受不到他的焦慮，她隻是靜默地坐在那裏，目光低垂。好一會兒，她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那是九點半的鬧鈴。

    鬧鈴——連眷似乎會回想起了什麽，緊接著，媽媽終於有了動作。她站起身，捧著那碗麵，朝他的房間走去。她打開門，臉上揚起一個笑容，對空蕩蕩的房間裏麵說：

    “眷眷，學累了吧？媽給你做了夜宵，快出來吃。”

    盡管連眷現在已經要比過去堅強了許多，但這一刻，他的眼淚還是嘩啦一下就冒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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