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李烈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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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句話把李烈打入了進退兩難的境地,天下法度既然都出帝王之手,除非坐上了那個位置,否則不過是食君之祿,為君分憂,隻能按部就班的提出意見,哪裏有什麽資格要求修改刑罰?
縱然此時皇權式微,可普天之下仍無人敢膽敢公然蔑視其威嚴,白抱石如此指名道姓的強硬措辭讓李烈騎虎難下。
白抱石作為聖上之舅的身份,天然的就有著立場正確性,他的言行都是維護著至高無上的帝王利益。在場的任何人說什麽話沒有他來的恰當,來得夠分量。
若是寇紅紅來說這句話,本也應該是恰當的。她是鄭國長公主,是先帝最寵愛的女兒,這樣的身份說出維護自己弟弟的話來,比白抱石這個外戚來得妥當。可是,她不僅是鄭國公主,垂簾聽政的做派,一手遮天的氣焰,都是讓眾人曲解她的意思。
她說起來這句話,便是包藏禍心,窺竊神器。周公恐懼流言日,這種流言蜚語她還是能免則免吧,雖然現在債多不壓身,但是它沉啊。
寇紅紅笑了笑,一雙媚眼看向李烈。若是常人被指責心存反誌,早就嚇得跪地叩首,泣涕如雨,賭咒發誓的表忠心了。可李烈呢?隻見他麵色鐵青,不再吭聲,隻感覺自己被冒犯了尊嚴,故而尷尬不語。
嗬,真是狂妄自大。她真不懂為何李烈心思歹毒,擅使陰謀詭計,性格卻如此張揚跋扈,蠻橫無忌。但是,就算再厭惡李烈的言行,寇紅紅仍要給他一個台階下。
她施施然走到白抱石身邊,笑著牽住了白抱石的手,眼神卻緊緊看向李烈,嬌嗔著說道:“我的侯爺,你這句話很嚇人的。”
此言一出,眾人也自然而然的附和起來。在長公主的權威下,再誅心的話也是一場玩笑,姑妄言之,姑妄聽之。
白抱石也微微一笑,卻含著冰雪消融的料峭。
寇紅紅拍了拍手,停歇的笙歌瞬間又充滿了整個府邸,舞娘的彩綢拂過每個達官貴人的麵前。
熏熏然,陶陶然,又是一場熙熙融融的宴會。
寇紅紅因久坐顯得困倦,恍然間覺得窗外的啼鳥聲都變得遲緩,暮鼓從禁中隆隆傳來,使得人清醒幾分,她見陳巍皺著眉頭,突然想到他還要回北衙處理軍中事務,不能違了夜禁,便起身領著侍女們離去。
見她這尊大佛離去,眾人才敢接二連三的向李烈告辭。
散了場的宴席總是格外冷清,李烈一個人坐在廳堂當中,提著酒壺,自斟自飲,身上沒有了那股肆行酷烈的味道,反而顯得有些蕭索。三年前,他效法毛遂,自薦於公主麵前,憑的是胸中抑鬱之氣和心中憤怒之火。
他父親是個商人,年過半百仍無子嗣,為人軟弱窩囊,妻子又凶悍善妒,根本不敢納妾,兩人為了求子不斷地拜佛燒香,可肚子仍是沒有動靜。李父心中的急切一日更過一日。有天,他在鋪子裏盤賬,妻子就派了個婢女去送飯,恰逢雷雨,不能速歸,他便強要了這個楚楚動人的婢女。此女就是他的母親。
然後是什麽呢?李烈將杯中酒水倒在地上。
他記不清自己如何戰戰兢兢的生活,又多少次死裏逃生,他沒有被掐死,沒有被餓死,沒有被壓死,更沒有被淹死,可被投入水中的窒息感至今仍使他夜不能寐,陡然驚醒。
他記得從岸邊醒來的恍惚,幼年的孩子一瞬間分不清是人間俗世還是幽冥黃泉,濕透的身體被冷風吹過,沒有不寒而栗的驚悚,隻感到了煥然一新的驚喜。可他不知道都城的光明永遠是給上位者和外來客的,這些人看到的才是浮華絢爛的太平盛世。
夜幕降臨後,旭日東升前,這座龐大的都城才在黑暗中舒張自己藏汙納垢的觸手。大多數平民百姓都會躲藏在家中,將自己與都城的隱秘汙穢隔絕開來,而他卻沒有這種遮風擋雨的地方,像是老鼠一樣遊走在都城的陰暗管道,直到落入采生折割的丐幫,成為沿街乞討的一員。
他認識那些所有稱為下九流的人。挑糞夫是他的兄長,暗娼是他的老師,小偷是他的友人,而他是無所不知的乞兒。他記得自己衣衫襤褸的母親,在他故作陌生敲門乞討時,蓬頭垢麵下含淚的眼睛。
至少,她還活著。
李烈躺在地上,籠冠歪斜,酒水沾滿了朝服。
他想,母子兩人乞討為生都是快活的,何況他那時已經是個不再需要乞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討的乞兒。可賣與人家為奴為婢的女人哪是他能救得出來的,那個女人的生死,隻有那家人才說的算。這是什麽道理?他可能永遠不明白。但是他明白,那個女人享受著□□欺負母親的快感,永遠不可能將其轉手賣出。
偷不出來,錢買不到,那就是隻有當大官以權來搶人了。然而,他目不識丁哪裏能走得通正常的路。肮髒的人總是有著肮髒的渠道來得到消息,暗娼告訴他長公主的求才若渴,挑糞夫告訴他公主府最隱蔽的路線,小偷告訴他公主府所有人的輪值時間,於是他就神不知鬼不覺的出現在長公主麵前,以神厭鬼憎的麵貌做些肮髒勾當。
李烈思及此處,從地上爬了起來。
他回到後院換了身衣服。避開眾人獨自走到花園,通過假山打開暗室的門,在晃動的燭火映照中石階而下。暗室不大,長寬隻有四步左右,三麵封閉,隻來李烈來的那處有個鐵門。
一個瞎子靈活的為李烈打開了那扇鐵門,一個啞巴麵無表情的為李烈比劃著什麽。李烈走到暗室中,說道:“既然到六個時辰了就放他出來見見麵吧。”
啞巴聞言走到裏側,掀開黑布,露出個大小僅容一人站立的箱子,手指動了三兩下,箱子一麵就被打開了,一個不著寸縷的青年男人站在裏麵,見了光就倒在地上。瞎子聽見的聲音,立即將人拉了起來,令其屈膝跪下,然後用繩索將他的雙手綁在頭頂上,迫使身體後仰到極致。
李烈用腳踢了一下男人,用挑剔的語氣侮辱道:“我之前以為閔王殿下無子,可能因為是個天閹,原來殿下是長了這個東西啊,可惜沒用。”
男人聽到這話猛地抬起頭部,冷笑道:“成王敗寇,死生由天。本王廢話再多,也會帶到黃泉裏去,不必激我。”
啞巴走到了閔王背後,手指避開眼睛,用雙手按著他的麵頰,控製住了他的頭,不讓其移動。
李烈讚許的看了啞巴一眼,卻沒有理睬閔王的話語,好像閔王並不存在任何意識,隻是一個驅殼而已。
閔王從未被遣返過封地,寇紅紅根本不會給一個廢帝重整旗鼓的機會,她要消除一切廢帝有可能造成的威脅,就必須將這個人牢牢掌握在手中,所以閔王其實一直被秘密關押在郊外別館,而長公主對別館的多次奢靡翻修也正是為了加固這個措施。自前些日子得知監生集會的消息,寇紅紅在回都城的路上就將閔王攜帶回京送到了李烈的手裏。
李烈接到旨意後,便毒啞了禦史趙幅,令會腹語的親信在三司會審時捏造口供,隨後又偽造其畏罪自盡的現場,用以防止事情暴露,坐實之前的口供。但其中的細則,他並未告知長公主,好在結果是皆大歡喜的。而今,閔王身份貴重,體貌外表不能要任何損傷,行逼供之事難免要費些力氣。
閔王被關在狹小的箱子裏,眼前一片黑暗,伸展不開身體,乍見光明難免心神動蕩。李烈出言侮辱,若是依照閔王的秉性,他斷不會如此回應,現在的反應正合李烈的心意。
李烈緩慢的繞著閔王看了一圈,好像在打量一件物品,對著瞎子嘖嘖說道:“這天潢貴胄的身體也並沒有什麽特別的,看不見也沒有什麽可惜的。”
閔王冷哼一聲,沒有再說任何話,強自控製著心神,生怕被李烈牽入陷阱中。
李烈哈哈一笑,沒有惱怒閔王這次的不合作,反而和善的說:“今天有大喜事,應該闔府同慶,此地偏僻,絲竹難以傳入,不如傳樂進來一同熱鬧吧。”
話音剛落,一個拿著嗩呐的聾子就走了進來,他拜過李烈後就吹奏起來,雜亂無章的刺耳聲音充斥著整個暗室。李烈片刻後就退到門外,瞎子跟出合上了鐵門,世界瞬間又清淨了。
李烈靠在牆壁上,手掌捏滅了燭光,說道:“讓他保持清醒,若有困頓之意,以冷水澆身,萬不可損傷麵貌。”
瞎子俯首聽命,回道:“是。”
李烈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辛苦兄弟們了。”也不等瞎子回答,就轉身離開了狹窄的甬道,回到了堂皇的府邸。
他不似嚴法融陳巍這樣的人出生於世家或是勳貴,自有這祖輩隱蔽,大可行事磊落,他要在人才濟濟的幕僚中脫穎而出,就必須要做出常人不能做到的事情。
於是,比他髒的人沒有他的心思,比他有心思的人受不了他的手段。
作者有話要說: 補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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