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太素第七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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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也是才發現,原來上麵還帶著這麽個累贅。”羅睺一甩槍尖抖了個花出來,懶洋洋地說。

    忽略環於其周的氣息,弑神槍與通天從前在天策府軍營中所見的標準製式看起來並無不同,長丈八,金其鋒而以木為柄,揮舞起來紅纓銀星,很是好看。隻不過拿在一個稚童手裏,舞得再好看,還是可笑得很。

    成年羅睺隻是驚鴻一瞥,待他調息完畢平複下傷勢後,又變回了童子的模樣,小又白的手看著還沒握著的那片玉碟大,看著實在無害得很。

    玉碟先前掛在槍杆上,被弑神槍煞氣所臨而壓製,現在被羅睺取下把玩著,一拋一收地,卻顯出其不凡來——能與主殺伐的先天至寶伴生相克,許久以來卻隻是被壓製靈光而未毀損,這就已然很不是凡物了。

    唯一的聽眾卻顯然有些神思不屬,羅睺有些不滿,砸了他一玉碟。

    “亂丟東西我可不幫收拾的。”通天抬手接過,很是莫名其妙地瞪過去。

    “要它幹嘛,看著煩,你拿去拿去。”羅睺一揮手。

    “……”通天看著玉碟,慢吞吞道:“我有所感,外間那人,許就是來尋它的。”

    羅睺嗤笑道:“然後呢,你要拱手給一氣老兒送去嗎?那也快些腿腳,別在裏頭礙眼”

    通天於是順勢問:“他叫一氣?”他又道,“先前你說不願見到的,便是他罷。”

    羅睺卻抱著槍不願再多說了,隻悶聲哼哼了幾下。

    通天於是收回目光繼續看著手裏脂膩瑩潤的玉碟,終於慢慢地,皺起了眉。

    方才他第一眼看到那青衣來客,雖隔水,複又隔千裏,那明月之下的人影初入眼中,心中就突兀湧起激蕩的情緒。這種體驗,先前從未有過,仿佛與那青衣道人正是他鄉逢故舊。

    可通天先前分明從未見過一氣道人。而他現下細細回想,又意識到,人是陌生,適才那股如潮湧般撲上心頭的情緒卻是熟悉的——天寶十四年,他遊曆歸穀,長跪於仙跡岩琴台前,請辭商羽首徒之位,轉修岐黃醫道。三日之內心中所思所想,至今回想起,唯剩慚怍不舍。而那時胸中壯誌,終隨世事成灰,自雲端紛散而落。

    通天啞然,他對一氣道人所懷,竟是不肖弟子對其師座之情麽,豈不可笑之至。

    世間弟子種種不肖,各有不似,然則最終他還是二代弘道弟子,仍是商羽座下首徒——琴聖蘇雨鸞所予他者,遠非諸般師者之所及。

    而他對師尊的這些情感,又豈可輕易轉嫁於他人身上呢?

    通天握住玉碟,靜默無聲而笑。

    ——簡直是絕無可能之事。隻要大唐年間青岩諸事還留存於自己神魂之中,他就永不會讓這一切被造化巨力荒謬地改寫、由這不知名的神通輕易地移花接木。

    除卻這些,他在這洪荒莽莽中,還剩下些什麽來記掛呢。

    ……

    通天於是溫聲道:“然而我與這玉碟,雖有感應,卻並未深厚至可完全掌控它的程度。”他輕輕歎息了一聲,“不過希望物盡其用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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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nbsp;羅睺冷冷道:“就像我剛才說的,冥河拿了這弑神槍許多年,也沒能留住它。”

    通天從容道:“是以我卻不願去做第二個冥河。”

    此語一出,讓羅睺饒有興味地看了通天好一會兒,因童生稚氣,那沉黑的杏子眸顯得更大,眨動間盯得有些駭人。

    羅睺笑:“有趣,原來你竟是這麽琢磨他的,不過我估摸著一氣會以為是我拐帶了你這好苗子——我為什麽要背這個鍋呢?”

    通天也笑:“有趣,原來你本沒有想要拐帶我嗎,那這一路生事,再加上這蓮台、這玉碟,你又是想做些什麽呢?”

    羅睺撇嘴道:“這話說得我都要笑死了,你是這麽好拐的嗎?”

    通天道:“旁人覺得是,不就可以了?”

    啞謎打了這許久,也不知道外頭人是不是等不及拂袖去了,羅睺嗬嗬笑道:“那我就把你丟出去了,不用謝我。”

    通天終於道:“我承你這個人情了。”

    他說的當然不是羅睺順手把自己丟出去和一氣道人談談人生這事,卻是謝他借了自己一麵虎皮,好扯大旗給對方看,順便還謝過贈他這片玉碟的闊綽出手,雖則轉手就要易主了——雖然羅睺本來也不準備留著玉碟,但是一氣道人從誰人手裏拿到它,來參悟以補自己所悟的道,又是大可說道一番的。

    隻見羅睺咧嘴,笑出一排細潤的白牙,模樣乖巧語氣陰森道:“我等著你來還。”

    他一揮手,於是此間唯剩一個總角孩童倚著蓮花壁,眼神不定地看著手中之槍的銀尖。

    洪荒萬物最初化形的樣子,就是他們內心本真的影射,譬如羅睺便是稚子的樣貌,稚子赤誠無偽,也是最無知無覺的惡;譬如通天便定格在他前世十七歲、琴道初成意氣風發,遊曆於盛世長安的年歲——世事已成灰,心頭血猶熱。羅睺自然也可以化出成年的模樣,隻不過他發現用最初的樣貌偷摸做壞事更不容易惹人眼,也就喜滋滋地繼續扯著臉皮賣著萌。

    羅睺如此出身,注定會挑起天地殺劫。稚子無所知、無所畏、亦不覺這世間有何值得留念不去、珍惜寶重的美好之物。

    他可著勁兒作死,連著自己、帶著一路所遇諸人諸事,一起作,發現自己作不死,更是往死裏作。

    然後羅睺遇到了通天。

    魔物最擅蠱惑人心,籍著旁人內心最深處的黑暗趁虛而入,而羅睺在通天心中所看見的暗色與疏漏,並不比別人少,但魔就是毫無機會。

    魔祖羅睺模糊地觸摸到了一種陌生的情感,並非洪荒眾生對於天道的敬畏,對於自己生命一切活著的執念、又或者是對於這蒼莽天地的眷戀。那些都太過粗糲,但是通天心裏這些更為細膩厚重的,他又看不懂。

    通天原本曾投生人族,生於大唐開元天寶年間,長於秦嶺青岩,這片匯聚天下諸般風流雅士的桃源仙境,最好的升平歲月裏他看遍天下諸般美好繁盛,什麽樣的繁華他沒有見識過,而這些又一一在狼騎兵燹之中湮沒焚毀,什麽樣的患難流離,他未曾目睹過呢?

    若一切會再發生,那也是很久很久之後的事了,百代更替,方才打磨成了所謂“人世間”。人族雖卑弱,百年壽數中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所經曆種種,生死離別、喜怒哀樂,如浮光掠去,朝露泡影,卻是現在這些一呼一吸都亙古經年、長生久視不紀年的洪荒生靈所未可盡見的。

    換句話就是,通天腦洞很大,且十分清奇。別的不說,單論這個,傲視洪荒眾生,隻有他把別人帶溝裏的份,沒有被別人十分初級拙劣的手段帶走的道理。

    羅睺雖仍熱衷於製造事端,幾乎如同一呼一吸般成為他的本能,但私心裏來說,他現在有點不是很想把自己也一並賠在裏麵了。前麵就說過,羅睺秉天地殺劫而生,對於未來種種走向,有一種模糊的命定的預感,其中也有一氣道人——雖未曾見,卻知彼此為平生大敵。

    然而魔怎會信命?

    是以當他發現了通天對一氣道人的莫名抵觸之後,就選擇把玉碟交予對方。他知道造化玉碟所載該是何物,也知道它對於一氣悟道的意義,於是起意要讓它轉化為通天與一氣結下的一份因果、而不是由自己來同一氣結一份注定會消磨幹淨的。一氣道人根本無可能拒絕這份因果所附帶的厚禮,那麽所有的一切,就從此有了拐彎的可能。魔又怎麽可能為人作嫁呢?他給出玉碟,一是為了讓通天用來作籌碼改換他和日後道祖之間的既定地位,也是為了給自己在邁入死局之前博取一線生機。

    不過是可有可無罷了。

    不過羅睺卻很是期待通天會用什麽來償還他倆之間的因果結。

    ……

    一氣道人著一身青衣,不知是不是因為太陰星冰冷的光輝,就連他結束於冠的墨發看起來都帶有通徹透明之感。通天能覺察出他周身環繞著平正的混元氣息,親切之餘漫無目的地瞎琢磨,或許一氣這個名字,本來就昭示了對方的本源所在呢?

    憑心而言,一氣道人周身氣息再親切,再與出同源,通天也不樂意與他多談。對自己認知上陌生的人懷有著十分熟稔的情感,這是一種很糟糕的體驗,他並不了解也不深知一氣道人秉性如何,先前兩者也從無相處,他若放任情感而作為,保不齊會有單就情感無法料及的糟糕結果出現……且更多的,他亦不願改認師門。

    退一萬步說,或許一氣想收他為徒,也會是個好師父,但他滿心不願,又複何言。

    種種紛雜起伏的情緒裏,有一撮隱秘的不甘攜著鬱氣冒了頭,順著本心強烈抗拒的意願,將其餘的情緒紛紛壓下了,連通天自己也未覺察它的出現,先前又隱埋在這股情感哪個死角之處。

    ——往後細細回想,他就會發覺自己對一氣道人的種種情緒,同對蘇雨鸞的並不十分相似,不過此情此境之下,並無足夠的時間讓他去想罷了。

    ……

    通天卻並無多敘的欲望,施施然拱手一禮作別,轉身叩了叩蓮台,很快被羅睺放了進去,好像重演了先前的場景。

    而一氣道人依然負手立在原處,若有所思,許久方才離去。

    待弑神槍祭煉完畢,通天便與羅睺分道揚鑣,羅睺繼續向西方行去,而通天則踏上返程,趕往昆侖——伏羲曾為他算出的、一氣複又若有深意提醒於他的,所謂機緣所在之地。

    百年之期,轉眼便至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通天:不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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