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太素第五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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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在句芒的住處暫作停留,這是左近一個隻有數十人的小部落,屋宇大多都築於山崖之上形狀特異的參雲巨木枝幹葉蔓之間。族人在左近巨木的枝幹之間拉起藤纜懸橋,起居不下地麵,甚而在空中建有圃園,其間靈植生得極茂盛。
此處近瀾滄江上遊地界,山勢跌宕,清江浩浩湍流,兩側多峭壁。後世無量群山的地貌,隱隱已雕鑿出了雛形。點蒼綿亙勢,百裏皆層巒。在後世這一帶蒼山之勢綿亙不絕,似不可丈量,而多有上古遺族隱匿其間,因此得名無量山。然而在這些巫族人的口中,卻管這裏叫蒙樂山。
人參果樹的主人前來道謝的時候,通天得知他確實就叫鎮元子。實際上,鎮元子從得道化形開始,就住在巫神句芒統屬的這處部落之中,是以此番遭難,會有句芒出手助他。
這其實是挺少見的情形,十二巫神為盤古的大部分精血感濁氣所化,天生秉具神通,自成一大族。而其後陸續從精血中誕生的族人,更多感應的大地濁氣,盤古神眷已然稀薄,實力上他們無法與最初的十二名巫神相較,便據各自的神通歸附一位巫神,結群而居,尊其為首領與始祖。是以,十二巫神也被稱呼為祖巫。
可想而知,巫族的群落互相之間的認同感如此強烈,實際應該是相當排斥外族的;而像鎮元子這樣可與祖巫並比的修者,到了現在的境界多數已自立洞府與道場,而不是與芸芸一族混居。
三清也不是沒有過道場,隻不過現在懷璧其罪,有個定點可抓太不安全,正以流竄犯的姿態跑路中。再想到鎮元子擁有的人參果樹,通天多少能理解他的選擇,大隱於一群熱愛讓草木四處瘋長蔽蓋屋宇也不管的人之中。
也多少慨歎於鎮元子的不講究。
鎮元子確也不講究這些子,他化形雖是個青年,麵貌卻生得軟嫩可親,偏又愛穿寬袍大袖高冠,與這些仙家高華氣度的裝束簡直對比慘烈。
他贈了數枚人參果權作謝禮,一一笑納下後問及此間主人句芒之所在,鎮元子道:“早間重就出去了,應該在對岸共工那裏,準備談一下遷移的事宜,”他微微無奈地笑起來,“原本隻是有些打算——這裏離南明與須彌二山都太近了,昨天又發生了我的事,消息傳出後必然更無以安居,便決定提早遷部。”這話裏簡直有幾分此番了結之後,反正我們也要挪窩了,各行其道,同是淪落人各自別惦念的無賴意思了,說完眼中頗有些不好意思。
確也是常情。
陸壓意思意思地接了個話頭,把前頭的揭過,道:“左近原來住著的還有共工嗎,我以為他還住在北海——重又是誰?”
鎮元子慢慢道:“那是句芒的名字,他本就叫作重。因為能催長草木,使其生發抽長如春之至,大家都戲稱他能司掌春日天時,便擬萬物生發之態給部族取了這樣的名字,後來在諸部之間流傳得多了,就都稱呼重為句芒了。”
“重帶諸君來此的時候,我正傷重不醒,他應當也與你們提過附近還有個部落?因為龍族在家門口翻江倒海攪得住不下去了,共工就帶著部族沿著水係悄悄地摸到了這附近紮了營,並沒有往外說。那是共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工要麵子,大概是顧忌這個,重就沒有詳細解釋這件事吧。句芒部落裏還有不少人不知道這事呢。”他彎起眼一邊把鄰居的底掉了個朝天一邊有些幸災樂禍地感慨,“這下好了,一起搬家,誰也別笑話誰了。”
鎮元子說了一會兒話就告辭折身出去了,他臉色還是不好,想是傷得重,便也沒有多敘。
自背後看鎮元子博帶飄飛,淹然風流,一路上可見來往忙碌的族人在同這個畫風格格不入的仙人迎麵而過的時候紛紛俯身行禮,招呼談笑。可見他在此間頗為人尊崇,又確實相處融洽、儼然並非客居。
鎮元子並未解釋他緣何會常住於此,也沒人不打眼直問,交淺言深的事情,做了多數是自討沒趣的。
鎮元子、人參果樹、木之巫神句芒與他的部族,其間關係交雜或有隱情,眼下都與這過路的五人並無關聯。他們卻注意到了另外的事,眼看三族紛爭越演越烈,卻不知還有多少個句芒部落與共工部落遭了池魚之殃。三族如此行事……又如何?他們也隻不過能白議論兩句罷了,可以在亂世漩渦裏保全自身,多的什麽都做不了。
其餘人於是各自稍事歇息準備,待句芒回來就打算辭行上路。而通天獨自躍窗而出,來到屋後向外界延伸的一條窄窄樹徑前。
這樹屋嵌在枝岔上,築房的位置隨著巨木的生長已然探出於山崖之外,南北兩麵淩空,這條向東延向空中的樹徑往下就是飛流的水瀑。整個兒巨木上的部落雖臨溪泉流瀑,四下裏卻並不潮濕,像是被無形的屏障籠罩一般。身下的這道瀑布最後落入一片山間小湖中,湖清平如鏡,激起的水汽未曾漫及樹徑其上。
通天探手像掀簾一般撥開白茫的重霧,看見湖畔開遍了嫣然的山茶之屬。
他忽然笑起來,一手攏了攏衣襟,忽而一傾身,整個兒縱下往湖心落去。
漣漪不動。
素絲紋邊的鞋邊懸停在距水麵咫尺之處,通天負著手,唇邊笑意未褪,側首道:“其實你並不想去不周,為什麽?”
在叢簇茶花間,仰起一張蒼白端麗的臉,女媧不知何時出現,靜靜看過來的眼中毫無波瀾。
她道:“他已經不在那裏了。”
通天挑起眉。
伏羲也曾說過,他們兄妹同源而出,彼此之間有微妙的聯係在。通天姑且覺得有理由相信女媧的話——不論要是真曉得對方處身之所,為何又不直接去找這樣的情理不通之處。
他道:“然你卻不曾說出此事。”
“但我不知道兄長如今何在呀,”女媧忽而淺笑起來,“隻隱約感知此行目的所在不會有他罷了。”
她望向峭壁之間的天空,那一線又被叢枝所遮蔽,輕描淡寫道:“去不周看看,也好摸尋下他往哪裏去了。”
通天看了她一會兒,道:“嗯,不錯。”
雖則句芒說道過幾日他們就要準備儺儀,很是歡迎他們作為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貴客參與,一行五人還是很快上路了,並未在這諸方勢力交錯的滄江之畔多留。
巫,祝也。能事無形,以舞降神者也。
大概在流徙至此後,這些巫族人當真與世隔絕生活了很長一段時間,萍水相逢的過客離開這個空中部落的時候,竟還得到了族人踏歌送別的待遇。回首之際,如見千羽白鶴子旋舞停於巨木之中,走了很長一段後,仿佛還能聽到其聲猶在耳邊,逐江聲南去。
然他們逆江流而行。
不周山的小穀,與通天離去的時候看起來並無差別。寒池邊刻畫下的棋盤依然留著一個未曾解開的自弈殘局,穀口的雙生碧梧桐一株長得更茂盛了,被伐倒用以斫琴的那一棵在殘存的根係上綻出細細一芽新葉,四下依舊寂寂無人。伏羲卜算出的百年之期,不知覺間已過。
通天想,往昆侖一行……果然所獲頗豐。
然而待遠行者滿載歸來的時候,並未看到曾經信誓旦旦說“要見我,回不周山就可以”人首蛇尾的少年伏羲。
遍尋穀中,既無留書,也無諸般神通打鬥的痕跡留下,顯然此間主人並非為人劫持。仿佛就是那麽一個晨光熹微的時候,伏羲突然決定不再於不周山枯守,就這樣抱著琴施施然走了,不知去向。
並未理會女媧那邊的反應,玉央四下轉了轉,問道:“在遇到我們之前,就寄居此處麽?”
通天咳了一聲,道:“並不常待,就沒怎麽收拾。”
這裏完全還可以被稱為荒穀,要往裏住人那也得心大,幕天席地的好不講究,便是與陸壓的西昆侖洞府也是一點都不能比,更不用說太清與玉央據說頗為精心經營的道場了。
玉央側首看過來,或許是倒映池麵昏波,那雙奇異地與通天生得殊為相似的眼眸中,蘊了點淺淺的笑意。那些不知名的情愫點染在斜飛的眼尾,抹淡了樣貌中自有的威嚴之意,他輕聲道:“鬱羅蕭台,玉山上京——三十三天之外終有日會有我等的位置。”
通天微微笑了笑,為這幾為直白的野心,然而對於另外的那一點意思,又無措於該當如何應對。就這樣他卻起了一點調侃的心,道:“那仲兄可看得見,我將歸三十三天中何處?”
玉央卻閉上了眼,幹脆道:“看不見,算不出。”
通天笑:“聽陸壓說,先前未見時仲兄還給我取過名字?”
玉央祭出如意不輕不重作勢要敲他,肅著臉道:“天機已亂,以後管誰和你說他術算好,都別信他了。”
避而不答。通天一閃,笑著應是。
那邊放出去探查的白鶴童子匆匆回來了,也不知遇到了什麽事,連人形都沒來得及化,就旋風般閃過來稟告。
作者有話要說: 巫,祝也。能事無形,以舞降神者也。腦洞一開歪,畫麵就太美不敢想了。
昨天去寄了簽約的合同,愛你們,麽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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