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頗有些像古代四合院，一溜十幾件平房。龍城陽帶著她到了大概位於院落中的西廂房的位置，找到最角落的一間房，敲了敲門：“李叔，李叔，你在嗎？有人來做考核了。”

    南雲飛快地往旁邊溜了一眼。

    大概是因為旁邊就有一棵參天大槐樹，擋住了光線似的，這個房間顯得異常昏暗，溫度也比別處要低上許多。南雲穿著短袖長褲，在烈日下熱的出汗，此刻竟有些瑟然陰冷。

    她望了眼牆麵上。

    牆麵上隻貼著一張白紙，上用毛筆寫了漂亮端正的兩個字：考核。

    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進來吧。”

    裏頭傳出一個蒼老而疲憊的聲音。

    “進去了。”龍城陽搖了搖她胳膊，抬腳走了進去。

    南雲緊接著也進去了。

    一進去，撲麵而來的就是一股冷氣，像空調開到最低時的冰涼，但比那冰涼裏又像多了點陰沉。房間極暗，窗簾都拉著，隻頭頂有一盞白熾燈，光線慘白慘白的。

    “李叔。”龍城陽將南雲拉了一下，引到前麵來，“麻煩您了，這裏有個想要新做根骨考核的。”

    南雲立得筆直。

    她其實有些緊張。

    麵前的李叔，坐在一個極大的辦公椅裏，縮在房間最角落裏，身體被黑色袍子包裹住，看不清身形，半低著頭，略長的灰白頭發垂下來，眼皮半耷拉著，看不清是睡是醒。

    聞言，他抬頭望了眼南雲。

    隻一眼。

    “她不行。”他說。

    南雲尚未反應過來：“啊？”

    她望向龍城陽：“他說什麽。”

    龍城陽也愣了一下。

    李叔深邃的眸子定定地望住南雲：“你不行。”

    “為什麽？”南雲整個人都呆了。

    她慢慢反應過來了。那個李叔是在說她不行。她根骨不行。她不能進入這個世界。

    她抬眸，盯著那李叔：“為什麽。”

    龍城陽也忙辯解道：“李叔，她從小就有異瞳，可以看見那些東西，是天生的，根骨天賦比我和童千尋都好，怎麽會不行呢。您剛才隻看了一眼，要不您在幫忙看看？”

    “一眼就夠了。”

    李叔望著她，蒼老地又重複一遍：“你不行。”

    龍城陽沉默了。

    “不可能。”多年希望一朝落空，她仍然極冷靜與克製：“我明明看得見那些奇怪的東西，我還能抓住他們，為什麽我不行。”

    這不可能。

    不可能。

    她等了四年啊。

    她抿著唇，眼內尚有淚，卻依舊銳利地盯著那李叔：“我不信你的眼睛。”

    李叔抬頭望了她一眼。

    那是怎樣的一雙眼睛。

    蒼老但幽深，黑沉沉的眸子直直望著人的時候，給人一種極大的壓力，讓人感覺仿佛置身於懸崖邊上，一步之遙的腳底下是望不穿的深淵，隻一眼仿佛陷入了無盡的黑夜裏，再也看不見任何光明。

    那雙目光太銳利。

    南雲下意識地微微退後了一步。

    “李叔，別這樣。”有人扶上了她的肩膀，小聲急切道，“別和李叔硬碰硬，他很強，你會受傷的。”

    是龍城陽的聲音。

    南雲卻沒聽。

    她直直盯著李叔，與他對視，背脊挺得筆直，仿佛一把寧折不彎的劍。

    她不能退。

    李叔依舊望著她。

    那一雙眼睛太冷了。南雲隻望著那一雙眼睛就感覺會被他帶走了，帶到一個幽深而不見底的世界裏，一個不斷旋轉往下陷，看不見底的黑洞裏麵，死無複生。

    他在爭奪她對意識的控製力。

    他要控製她。

    她身體不自覺晃了一下。

    她不能輸。

    “李叔。”旁邊是龍城陽著急地聲音，“李叔，她年級還小，你和她較什麽真呢。”

    南雲咬緊了唇。

    她的唇被咬破了，尖銳的刺痛讓她稍微清醒一點。在這一場無聲的精神的博弈上，她沒有任何勝算，所能做得隻有拿自己僅有的一切和他拚，哪怕頭破流血也不在乎。

    因為……

    那是為了她愛的人啊。

    “噗……”

    她感覺一股無形的波紋朝她極快地擴散開來。

    那無形的波紋仿佛有了實體，各個有著萬鈞之重，如一個個橫衝直撞的拖拉機，朝著孤身立在原地的南雲身上撞過去。而南雲隻能抵抗，不能閃，不能躲，不能退。

    她隻能迎戰。

    轟——

    耳邊似乎響起了無聲的撞擊聲。

    她腦袋中響起了尖銳的刺痛，喉間一甜，噗的彎腰，吐出一口血來。

    龍城陽忙攙住了她：“你怎麽樣？”

    對麵又響起了李叔的聲音：“小姑娘，還有點硬骨頭。”他招呼了一聲龍城陽，聲音蒼老沉冷：“小家夥，去輪回石拿出來。”

    龍城陽眼睛一亮，去靠牆的一溜高櫃子的頂上一個巨大的木盒裏，端出了一塊石頭：“李叔？”

    “給那小姑娘。”

    李叔朝南雲的方向抬了抬眸，道，“既然擋得住我的一擊，那就試試這個。行就行，不行神都幫不了你了。”

    龍城陽將那塊石頭抬過來。

    那是一塊通體玉白的石頭，臉盆大小，圓盤狀。石頭上密密麻麻雕刻著各種上古異獸，或飛禽或走獸，不一而足，各個皆麵色猙獰，形容可怖，正中是一個人朝下用力按壓，似乎要摁住那些異獸的大手。

    與渺小的異獸相比，那手顯得格外巨大。

    不知為何，南雲看見這隻手，心底忽然有一種極不舒服的感覺。

    仿佛……

    仿佛心口被什麽東西掐住了。

    一時間仿佛喘不過氣來。

    窒息般難受。

    幸而那種感覺一瞬就過去了。

    龍城陽搖著她的手，驚喜地道：“是輪回石。你趕緊試試，你有異瞳，看得見那些東西，一定是有根骨的。輪回石可以看出你的根骨是什麽。快試試。”

    南雲望向那石頭。

    那石頭在燈光下發出瑩白玉色的光芒，格外冰冷。

    龍城陽還在勸著：“把手放在手印上麵，隻要你有根骨，那個手印就會亮的。每一種顏色代表了一種根骨，光亮的大小代表了你根骨的好壞。輪回石從來不出錯的，你快試試。”

    南雲輕輕呼了一口氣，將手印在上麵。

    那石頭定了三秒，毫無動靜。

    李叔耷拉下眼皮。

    龍城陽明顯有些失望，還安慰著：“輪回石有時候確實有點慢，你再等等。”

    再等了一秒。

    輪回石亮了。

    龍城陽一喜：“亮了。”

    他又隨即咦了一聲：“白色？”

    李叔也抬起了眼皮，瞟了一眼。

    南雲看著輪回石上越來越大的瑩白色的光，望向龍城陽：“你剛才說，不同的顏色代表了不同的根骨。瑩白色代表了什麽樣的根骨？”

    龍城陽麵露為難：“白色……”

    “白色是沒有根骨。”李叔似睡非睡的聲音遠遠傳過來，“小姑娘，回去吧。”

    龍城陽也低聲道：“每一種顏色代表可以借助每一種神獸的力量，光亮越大，和神獸溝通能力越強。但是，如果是白色，就代表你有靈性，但是不能溝通神獸，沒有能力。”

    沒有根骨。

    沒有能力。

    南雲如遭雷擊，一瞬間身體難以控製地晃動了一下。

    原來是真的。

    她真的沒有根骨。她心口泛起巨大的絕望，黑色的潮濕的，仿佛有一隻手衝地底下把她往下拽，拽入黑色的深淵中，沒有空氣，她漸漸地窒息地掙紮，滅亡。

    她明明，明明從小都可以看到那些東西。她還會畫符咒。

    她頂著那輪回石，喃喃道，“為什麽……”

    她拚命搖著頭。

    沒有根骨，她拿什麽救南天。

    龍城陽抱住了她，邊覷著李叔臉色，邊把她往外麵帶：“南雲，我們走吧，走吧。”

    “最後一次。”她掙開了龍城陽，擦了擦嘴角的血，再次將手用力摁了下去：“讓我再試一次，就最後一次。”

    這一次，輪回石沒有亮。

    南雲又等了五秒。

    什麽都沒發生。

    她怔怔望著那輪回石，忽然無聲落下淚來。她閉上眼睛，拚命壓抑住內心裏不斷翻滾上來，充滿了胸腔的失望和沮喪。四年，她等待了四年，卻隻有這個結果。

    她想克製住落淚，可巨大黑暗的石頭兜頭蓋臉的罩下來，她全身全心都被那黑暗的海麵上潮水一般的沮喪淹沒了。她從來沒想過這個結果。

    她的心口灌進了無數冰涼的風，讓她一瞬間冷到了骨子裏。

    四年的希望一夕全沒了。

    全沒了。

    一切都是真的。

    她沒有根骨。

    所有希望在一瞬間如泡沫般噗地破了。

    哐當——

    她聽見自己心口一聲極細的輕響，繼而是耳邊呼呼的風聲。茫然地，她一腳踩進了那個黑暗且潮濕的深淵裏，不斷地下墜下墜下墜，浸在了兜頭蓋臉的失望與痛苦裏。

    她極力克製住顫抖的嘴唇，朝李叔鞠了一躬：“對不起，麻煩你們了。”

    她將輪回石遞回去，拚命地擦著眼淚，再次道歉：“對不起，我剛才失控了。”

    她再鞠了一個躬：“對不起。”

    然後她轉身跑了出去。

    李叔地位特殊，是不做這些小事的。龍城陽又將那輪回石重新收入盒子中，放回原處，匆匆朝李叔鞠了個躬：“下次再來找李叔。”也飛快追了出去。

    李叔抬起眼皮：“去吧。”

    無人看見，漆黑的櫃中，那輪回石的邊緣，被南雲擦過嘴角的手捏過的地方，被擦上了一絲血跡。

    那一絲血跡太淡太薄，在黑暗的光線下幾乎看不見。緩慢的，那一絲血跡極淺極淺的沒入了輪回石上一隻異獸的身體裏。

    哢嚓一聲輕響。

    黑暗中，那一隻鷹麵人身的怪物忽然睜開了眼睛。

    極輕極慢的，它的翅膀動了動。

    而整個輪回石則在一瞬間爆發出極亮極亮的黑光，極快地閃爍著，仿佛示警般亮了許久，數分鍾後才慢慢消去。可這一切都隻在漆黑的盒中，無人看見。

    李叔似乎聽見了什麽，抬了抬眼皮，懶懶地望了望四周。

    一切安靜如初，唯有窗外樹上惱人的蟬鳴知了著。

    他又閉上了眼睛。

    本書由瀟湘書院首發，請勿轉載！（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