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雲一路跑了出去，直到跑出了小院門口，站在車水馬龍的大街上，聽著外麵鼎盛喧鬧的人生，和汽車此起彼伏的轟鳴聲，在停下來，茫然地望著四周。

    她在原地站了許久。

    她還要做什麽？

    她應該去哪兒？

    路上行人來來往往，人人都行色匆匆。有的在給自己父母打電話，今晚回家吃飯；有的小情侶在膩膩歪歪，旁若無人，上班族急急地看著表，伸手招了一個的士。

    人人都有自己的目標。

    人人都知道自己的位置。

    而她呢？

    她該去哪？

    租的地方隻是個落腳處，一個人住，一個人吃，一個人睡，一個人離開後，回去隻能麵對一室冰冷。

    她的親人……

    唯一的親人。

    南天。

    她心心念念找了四年的南天，也沒有希望了。

    這個世界如蛛網般密集盤布，將每個人都包裹進去。人人都是蛛網上的一個點，有著自己的四通八達的社交網絡。而她，站在這個世界的中間，卻和這個世界有著一層透明的薄膜，茫然地看著旁人的親密與情感，伸手去觸摸，卻隻得一手冰涼。

    在塵世的萬丈浪濤中，她如一個孤島。

    什麽都沒有。

    炎炎的夏日酷暑下，她像是一個遊離於世外的幽魂，帶著一身的孤冷，融不入這煙火繚繞的萬丈紅塵。

    她該怎麽辦？

    南天。

    她想了四年，希望找到的南天該怎麽辦？

    她茫然地站著。

    麵前有一輛車停了下來，她茫然抬頭一望，司機從裏麵探出頭來：“要走嗎？”原來是黑車拉客的，大概是見她在馬路邊立得久了，便來招客。

    “我……”

    她張了張口，卻不知道說什麽。現在她該去哪兒呢。天下之大，她現在能去的地方又有哪兒。

    對，還有……還有那裏。

    她抬起頭：“走，去福星幼兒園。”

    福星幼兒園在舊城區，現在已經快拆了。人都遷走了，隻剩舊屋舊瓦，空空洞洞，有的地方拆了一半，又停了下來，房子牆麵上赤紅的拆字也隻剩一半，有些殘破蕭索的味道。

    南雲一個人走到福星幼兒園門口。

    這裏早已沒人了。

    鐵門也生了鏽，她往裏看時，才發現她們小時候玩的水泥操場因為年久失修，中間裂開了許多條縫，縫邊緣長了一圈雜草。她用力推了一下鐵門，鎖大概是鏽了，竟一下被推開了。

    她遲疑著走進去。

    她和南天是在這裏長大的。

    她與南天生下來就沒有父母，跟著爺爺奶奶長大的。可長到三四歲時，外公外婆也沒精力照顧兩個孩子。她們就被送到了這裏。

    這是個全寄宿小學。

    她們在這裏生活了十年，直到爺爺奶奶去世。

    其實她對於爺爺奶奶印象也沒多深了。隻在童年模糊印象裏記得，那是一雙極慈祥的老人。除了爺爺奶奶，她唯一一的親人就是南天，和她一起長大，相依為命的南天。

    南天。

    她坐在操場邊緣，望著這頭頂的一片碧色朗空。

    小時候龐大新鮮的一片天地，這時卻狹窄破舊得仿佛要隨時被撐破了。

    恍然隔世。

    一切都回不去了。

    “南雲……”身邊冒出一個聲音。南雲被嚇得呆了一下，才望了過去，“龍城陽，你來了。”她的聲音有些幹枯發澀。

    一看見他，今天下午的事又全回來了，一齊開閘般蜂擁而至，讓她心情沉重。

    龍城陽在她身邊坐下：“我不放心你，所以跟過來了。”

    南雲沉默一會：“謝謝。”

    龍城陽道：“對不起。”

    南雲道：“你為什麽說對不起？”

    “我太輕率了。”龍城陽低頭，聲音低落，“我不應該一開始給你那麽高的期望。否則，你現在也不會這麽失望。其實，每年來測試的人並不少，真正能通過的也不多，要是我能告訴你……”

    “龍城陽。”南雲打斷他。

    龍城陽茫然啊了一聲。

    南雲問：“你知道我為什麽來這裏嗎？”

    龍城陽環視了一遍四周，老老實實搖頭：“不知道。”

    “這裏是我從小長大的地方。”南雲頭一次和人說起了她的舊事。自從從孤兒院出來，一個人生活後，她從來沒有和任何人提過她以前的事情。這裏是她被封閉的，珍視的過去。

    為什麽和龍城陽說呢？

    大概是因為壓抑了太久，等了太久，盼望了太久，沉重濃稠的失望像一盆水要溢出來了，她已經快被壓的喘不過氣了吧。

    又或者是他是不同的吧。

    至於如何不同……

    她說不上來。

    她隻是緩緩說道：“我是個孤兒。從小父母就去世了。外公外婆無力照顧我和妹妹，就把我和妹妹送到了這裏。我在這裏生活了四年。我的妹妹……”

    她一說起南天，聲音就不自覺放柔放輕了，“她叫南天。你沒見過她，她特別漂亮，特別惹人喜歡，從小就嘴甜，見人就挨個叫叔叔阿姨哥哥姐姐，所以大家都很疼她。而我不一樣，硬邦邦的，脾氣又臭又倔，連句軟和話都不會說。我比不上她。”

    龍城陽遲疑地問：“那你妹妹？”

    南雲平靜地道：“她不見了。”

    龍城陽沉默。

    南雲繼續道：“在我十三歲那年。一天晚上，她想要吃外麵的冰淇淋，我纏不過來，就和她趁看管我們的阿姨不注意，翻院牆出去。就在我們回來的路上，天上突然降下來一群怪物，下半身長著人的樣子，上半身卻是奇形怪狀的妖怪樣子。對了，就像我第一次看見你一樣。”

    像是需要積蓄力量回憶那一段的，她頓了很久，才慢慢道：“那群怪物在我手裏，把南天奪走了。”

    龍城陽握住了她的手。

    她這才發覺自己的手在不自覺地顫抖：“謝謝。”

    龍城陽隻是用力捏了一下她的手。

    南雲說：“從那天到現在，已經四年了，我一直在找她。可是一直都沒有希望。我在失望中度過了四年。曾經有一度，我以為我是做了個夢。世界上根本沒有南天這個人，一切都是我幻想出來的。世界上也沒有什麽妖怪……”

    她望向龍城陽：“直到昨天，我看見了你們。”

    龍城陽抬頭望向她。

    她也望向龍城陽：“從那一刻起，我才知道我這麽多年的的堅持沒有錯，我等了這麽多年，終於等到了一個希望。”她咬著唇，聲音打著顫，“你不是問我為什麽一定要進組織嗎？”

    龍城陽沉默。

    南雲壓抑住哽咽，字字清晰地道：“那天晚上，南天是被那群人硬生生從我懷裏把她拽走的。南雲是個嬌氣孩子，從小就怕疼，摔個跤都要坐在地上哭半天，等著我去哄她。那群人卻拽著她的胳膊不放，簡直想要把她的胳膊扯下來一樣。南天疼得哭得打抽，我一時心疼，就鬆了手……”

    南雲捂住了臉。

    龍城陽無聲輕拍著她的背。

    “她就在我麵前哭，拚命地哭，她說‘姐姐，救我。’我拚命地跑，拚命地跑，想追上那群人。可那群人都有著翅膀，我追不上。我隻能拚命地喊，喊‘南天，等我，等我，我一定會救你的。’”

    她捂著臉，肩膀瑟瑟抖動起來。

    靜謐的下午，這裏荒涼並無人聲，一切似乎都盹著了。隻有著遠處一兩隻鳥雀驚起的風聲，南雲克製的哭聲顯得細小而淒楚。

    她說：“我不該放開的。”

    她的聲音從指縫中傳出，壓抑地，“這幾年，我經常夢見南天在夢裏朝我哭，問我為什麽要放開她，問我為什麽還不去救她……”

    “我都回答不上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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