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為賀延寧不會聽到的，結果他很自然地接了下去：“天下攘攘皆為利往。扶袖給了他人可乘之機，在利益和道德麵前，很多人都會選擇把屬於自己的利益攥在自己的手裏，那些需要別人來評斷才能獲得的東西卻是有著太多的不確定性，譬如所謂的道德。”

    “如果要靠著別人的評斷從中獲取正義的成就感，那麽道德就成了另一種更加冠冕堂皇的利益。其實道德是不需要接受別人的看法的，隻要自己認為是對的，就很好了……”卿鑾反駁。

    “那你又知不知道，很多人，分不清什麽是對，什麽是錯。”他語氣依舊平淡，隻是目光停在她臉頰上貼著的那塊醜陋的狗皮膏藥上，沒等卿鑾反應過來，便轉開了視線。

    卿鑾苦笑，無奈地垂下眸子，道：“這可就難住我了……”人心這樣複雜，自己的心有時候尚且管不住，尚不能精確分辨出什麽是對什麽是對，別人的心又如何能看透呢？

    她被貶九百年，帝尊給她的墮神咒是“不死”，就是要她看清楚這人間百態，可是到頭來，她還是什麽都看不懂，還是一如既往的蠢笨，以至於在賀延寧問出這句話時她竟啞口無言。所謂的“三界笑柄”，還真不算冤枉她。

    “你怎會這樣笨呢……”似歎息又似無奈，原本想要攬住她的手又輕輕放了下來。

    不曾想，原本以為一直在思考問題的卿鑾突然清醒過來，一手抓住賀延寧那隻緩緩撤回去的手，怒道：“你不是賀延寧！你到底是什麽人，有什麽企圖？”

    ——

    卿鑾與賀延寧對視了足有一盞茶的時間，終於在他坦誠又無畏的目光裏敗下陣來。她雖沒有十足的證據來證明他到底是誰，但眼前這個虛情假意的人斷不可能是之前的那個賀延寧。

    這人的嘴角總是微微揚著，與其說是笑，倒不如說是淡淡的嘲諷和不屑，似乎世間萬物在他眼中都不值得一提。那雙泛著幽藍色光澤的眸子，再深的笑意也滲透不進去，看得時間久了，簡直叫人渾身發冷。

    賀延寧笑而不語，舉起她緊緊抓住他的那隻右手，道：“準備抓到什麽時候呢？我不會逃跑的。”這人一本正經解釋起來真是要命，明明是平淡的語氣，可聽在耳朵總覺得自己的智商不夠用了。

    卿鑾立馬鬆開握著他手腕的手，其實她的右手根本使不上勁，他稍微用一點力就可以掙開了，也不知道他為什麽偏要開口提醒，大約弄得她很尷尬這人心情就會好些。

    也沒等卿鑾尷尬多久，找到衣服的扶袖便回來了。

    卿鑾不再理會賀延寧，獨自默默地蹲到牆角裏看情節的下一步發展。

    賀延寧神色如常，理所當然地站到卿鑾麵前擋住她的視線。

    饒是她脾氣再好也受不了這樣接二連三的阻撓戲弄，當即就要發作。

    “別人換衣服你也要看？”這人似笑非笑。

    卿鑾徹底無語，伸出來的腦袋又灰溜溜地縮了回去，心裏想著她那個老媽子師兄都沒這麽管過她。這位呢？這位算是哪根蔥，她……她還真拿他沒辦法。

    這個魂魄應該還是屬於賀延寧的，至於他是怎麽奪了人家魂魄的，世上除了疊魂之術大概也沒什麽別的法子，隻能等他們兩人的魂魄剝離才能做下一步打算。不然傷了賀延寧的魂魄就有點得不償失了。

    正在卿鑾胡思亂想時，那邊的莫寧已經換好了衣裳，也不是什麽特別的衣服，不過是摘星閣裏打雜的穿的。穿在莫寧身上也算不上有多好看，剛好合身而已。

    扶袖轉過身來，笑：“我還是頭一次見你這樣害羞的男人。”

    莫寧撓撓頭，臉色微紅，道：“畢竟男女有別嘛……”

    “嗯，哦，你們讀書人就是麻煩。”扶袖胡亂應著，隨意走到桌邊座下雙手托腮看著他，秀麗的黛眉微蹙，“姐姐們都管你們這種人叫衣冠禽獸。”

    “咳咳……”莫寧一時間不知該如何作答，“其實，其實，也有好人的。”

    “哦……”扶袖心不在焉，顯然沒把他的話當回事，“那些有文化的會嫌我沒文化，那些有錢的會嫌我價位低，那些沒文化又沒錢的倒是時時會來找我，隻是完事之後又要罵我賤還經常拖欠費用。你說的那種好人，我還從未見過。”她垂了垂眸子，語氣也談不上有多難過。

    “你、你不是頭牌嘛！他們怎麽還會這樣待你？”莫寧低著頭，看不清臉上的表情。

    扶袖歎氣，“笨呐，騙你呢！”

    莫寧抬頭看了她一眼，見她笑靨如花，全然沒有那種受人欺淩的哀痛，一肚子糾結的安慰話頓時卡在喉嚨裏出不來了。

    “其實也沒有你想象的那樣不好，現在起碼還吃得飽穿得暖。”扶袖看著眼前的少年，笑了笑，“你呢？打算怎麽辦？此處離京城也不算遠了，你不是要……要幹嘛來著？”

    “上京趕考。”莫寧補充道。

    “哦，趕考啊……”扶袖點點頭，轉身走到自己的梳妝台前翻箱倒櫃起來，找了半天才找到一根銀製的發簪和幾塊銅板，“我也沒什麽值錢的東西了，這個月的薪水還沒下來，上個月的快用完了，你把這簪子當了，說不定能換點錢。”她把東西塞到莫寧手裏，似乎有些局促和羞愧。

    莫寧一愣，他同她不過是萍水相逢，她這樣幫助他真是好的不近情理，“不、不用了，你不揭穿我就已經很好了，怎麽還敢讓姑娘你破費呢。”其實遠遠稱不上破費的，他不是沒接觸過銀器，所以那簪子經手掂一掂便知是假的，而那幾個銅板，估計也買不了幾個燒餅。這是她這顆心實在是好得叫他心生悲憫，即便他是個一窮二白的窮小子。

    “你收下吧，等你高中了狀元，我還可以同姐妹們吹噓吹噓我曾經幫助過一個狀元。”扶袖不好意思地笑笑，她這可是說的大實話，姐妹們總愛嘲笑她接的客人上不了台麵。雖說是一家青樓裏的，但畢竟還是競爭關係，明麵上的競爭隻能看機緣看個人本事，暗地裏這種相互比較攀比可是拈手就來。

    “等我就有錢了就還你！”莫寧將那根簪子和幾塊銅板攥在手心裏，信誓旦旦。

    扶袖被他這義正言辭的模樣給逗樂了，咯咯地笑著：“你難道不應該說等你有錢了，就把我贖回家嗎？”她眨眨眼睛，忍不住想開他玩笑。

    他從未見過這樣愛笑的姑娘，這時竟也忍不住跟著她笑，臉上再次紅潤起來，說道：“好、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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