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突飛猛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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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栗輝見木生鄭重其事的樣兒,以為有什麽大事兒呢,卻見木生從書包裏拿出書來。

    “有三個句子,我拿不準怎麽讀,想著早點來問問你,不然看見那句子心裏就膈應,跟好衣服上破了幾個大窟窿一樣。”

    “你也太心急了,到學館裏我給你念念不就好了,這天寒地凍的跑出來受凍。”

    “嘿嘿,心裏膈應,等不及,打擾你吃飯了。”

    “甭跟我客套,我爹要是見了你這麽較真的,說不定就要認你當兒子,不要我了,真服了你。這四個字是好爵自縻,這四個是戚謝歡招,最後這一句讀焉哉乎也。”

    木生跟著念了一遍,原本跳過去的三句補上了,終於能全篇通讀,不會覺得別別扭扭了。

    和栗輝踩著雪去韓莊學館的路上,白雪皚皚,寂靜無聲,地上偶爾可見零星的動物爪印,麵對這蒼茫一片,木生心裏忍不住反複默念:“天地玄黃,宇宙洪荒……”

    倆人到學館的時候,離辰時還差一點兒。而兩個住在五六裏地之外的學童直到巳時才姍姍來遲,腿上腳上拖泥帶水,韓先生卻依然訓斥了他們:“明知沿途難走,要耗費更多時辰,為何不提早出門?”

    訓斥之後卻又吩咐年齡最大的學生,回家找師母要來一個炭盆,另外生了一盆火來,讓倆個學童圍著盆子烘烤腳上濕噠噠的棉鞋。

    木生的《千字文》誦讀順利過了關,韓先生隻覺他還算勤奮,但不覺得天資聰穎,因為他當真以為木生去年已經讀過,不過是不熟練,壓根沒想到他是零經驗。所以隻粗粗囑咐他要多讀,多領會。

    讀了一年書的學生,本該以背誦為主,但是木生和栗輝開蒙較晚,接受和理解能力都高於五六歲的孩童,且手上臂力已足,韓先生打算盡快讓他們開始練習寫字。若再往後拖,到能考秀才都要拖家帶口了,遠不如未成親的能靜心專注。

    新世界的大門已緩緩打開。木生每天都過得十分忙碌、充實,雖然也遇到很多攔路虎,好在韓先生認真負責,栗輝也對他的問題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而且他漸漸發現背誦特別合他胃口,他很享受從磕絆到流利的過程,覺得十分有成就感。隻要能流利朗讀了,再集中精神反複去讀,不超十遍,他就能把原文給背下來,木生又覺得讀書的苦是帶著甜的,為了這份甜,就要先忍下最初的苦,等嚐到甜頭兒,先前的苦也就自動煙消雲散了。

    譚球倒是時不時就搞些小動作來惹他,木生統統采用不理不管的態度,加上韓先生管教嚴格,倒也相安無事。

    無雪無雨的時候,木生照樣早早起床跑步,天氣轉暖之後,他就到院子後麵的小樹林跑,譚木匠哪天有了閑工夫,也會興致勃勃的跟他跑幾圈兒。每次跑完,譚木匠就胃口大開,早飯能多吃半個饅頭,惹得他歎氣自嘲“這是圖個啥?累自己不說,還要搭上糧食”。

    但是見木生跑步他卻十分高興,因為家裏是個人都看得出,這孩子不但氣色變好了,連整個人的精神頭兒都不一樣了。

    每天回家來就樂嗬嗬的,念書也不用催,吃過飯自動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就去讀書、練字了。看爺爺跟二叔、爹做床釘板凳之類的缺人手,就快手快腳的湊過去幫忙。有時候麥生、花生追狗捉雞的鬧得不像話,木生就會哄著他們坐下來認幾個字,現在倆人都會背“人之初,性本善”了。

    從譚木匠到沐喜都打趣著誇他:“進了學堂果然不一樣,木生都快成咱家頂梁柱了。”

    隻有楊氏時不時的表示擔憂:瞧這孩子,怎麽跟一下子長大了好些似的?

    四月十六這天,韓先生按照慣例,開始檢查昨日給大家留的學習任務。

    木生已經背會了《三字經》、《千字文》、《幼學瓊林》、《百家姓》,《弟子規》、《朱子小學》兩門德育課程,也已經能讀得滾瓜爛熟。

    韓先生每次讓他合書背誦,都會吃驚不小,因為他發現,這個孩子記憶力驚人,隻要他領讀過,第二天他就能極流暢的讀下來,再過個兩三天就能通篇背誦,三個月下來,他那把使用頻率極高的戒尺,在木生這兒壓根沒派上用場。

    昨天剛剛教授了《論語》中的《學而》第一篇,按照日常進度,今天應該熟讀此篇。

    栗輝讀得磕絆,而且中間把“慍”讀成了“溫”,領戒尺五下。

    輪到木生讀了,一反常態的,韓先生聽見他說:“學生昨日未溫習此篇功課,不能通讀。”

    不但韓先生,連栗輝都吃了一驚。來學館的路上木生沒怎麽說話,這原本也沒什麽奇怪,他倆有時候為了趕路,一路上都顧不上說一句,可這三個月,栗輝是眼看著木生簡直以神童的速度超越了自己,原本他隻會背誦《三字經》,沒出兩個月,就把七七八八的書全都背會了,而且特別認真用功,像口渴的人離不開水一樣,木生對書本有種迷之熱愛。

    今兒是咋了?

    韓先生沉默一會兒,卻並未在課堂上問他原由,直接按照慣例給了木生十個板子。

    韓先生的規矩:不會即是不會,不必告訴我你為什麽不會,領板子即可。

    這一個晌午木生都有些蔫蔫的,栗輝趁著上茅房問他咋了,木生卻說“一兩句說不清”。

    直到散學之後要走,韓先生才留下了木生。栗輝站在街上等他,一炷香之後,木生出來了,等走近一看,栗輝發現他眼圈兒有點紅,嚇了一大跳,更加不敢問,隻好默默的跟著木生往家走。

    “栗輝,咱們是不是快放麥假了?”走著走著,木生忽然興高采烈的來了一句。

    他原本是十分抑鬱,路上走著走著,瞥見栗輝小心翼翼的跟著自己,猛然間後悔了:男子漢大丈夫的,竟當著別人麵紅了眼,還一副委委屈屈的模樣,瞧我這點出息!

    “別裝了,快說到底啥事兒?你都快把我給嚇死了。”栗輝眼裏木生還是個矮一頭的小孩,哭哭啼啼再正常不過,見他開口單刀直入的就問了出來。

    木生見被看穿,有些不好意思,“就是昨天回家忽然聽說官府要征徭役,我們家要出兩個人,本來我爹和二叔要去,我爺不同意,要跟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二叔一起去,讓我爹留在家裏收麥。我爺都五十多歲了,我……”

    “原來這事兒啊,我們村的人也要去,我叔伯多,本來該去三個,我爹交銀子就抵了。那你們拿點銀子,人不去不就好了?”

    “拿點銀子,從哪兒拿?我家跟你家不一樣,”木生苦笑一聲,“要有銀子,早拿了。”

    栗輝立即意識到自己言語不妥,隻好自己訕訕一會兒,又安慰木生:“沒事兒,咱們這兒征用勞力無非就是挖河道,累是累點,不會有什麽事兒的。”

    木生點點頭,說:“聽說這回是修河堤,原本說今年是旱年,不用防汛,不知道怎麽地又變成澇年,忽然就要人去修。不過剛才韓先生問過我,說他恰好有個舊相識在縣裏當個小官,托他說說情,讓我爺爺幹點輕活兒。”

    栗輝眼神複雜起來,原本的同情裏添了幾分羨慕,摟住木生的肩膀說:“韓先生很是看重你啊,不過也應該,你又聰明又肯學,是個先生都喜歡。咦,木生你長高了?原來你不到我肩膀,現在都超出去了。”

    木生一比,確實,自己竟不知不覺長高了這麽多,看來跑步沒白跑,隨即又自言自語道:“長高又有什麽用?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幫不了家裏什麽忙。還是得好好念書,中了秀才,爺爺他們就不用服徭役。”

    地裏的麥子已經開始發黃,不出半個月就該收了,韓先生已經告訴大家,四月二十五就開始放麥假,他自己家有農活要幹,學童們也可以在家幫著幹一個多月的活兒。

    這最後一天,本來大家已經無心讀書,韓先生又不知去做何事了,幾個人三三兩兩的就湊在一起聊“哪個樹杈上有個大鳥窩,誰家地裏的西瓜快熟了”等烏七八糟的事情。

    正聊得熱鬧,韓先生滿麵春風的進屋來了,學童們難得見韓先生喜形於色,知道定然有不同尋常的好事,遂都正襟危坐,支起耳朵等著聽。

    “鄭焦陽、陳雨多、盧忠民,全部通過了縣試!”韓先生高聲宣布,房間裏短暫的安靜之後,猛然傳出一陣粗細不一、高低不同狂叫。

    韓先生見八個人亂做一團,考中的三個人更是捶桌子的捶桌子,抹眼淚的抹眼淚,忍不住帶笑皺眉,本來想要提醒大家“不可得意忘形”,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得了,我先到旁邊屋裏。反正府試何時進行是提學官說了算,估計至少到秋天了,就讓他們放肆一會兒好了。

    其實此次縣試結果本來該在一個多月前就公布,但是原縣令突然接到調令走了,新縣令隔了多半月才到任上,這麽一拖,就到了四月。考生們焦心,先生也跟著焦心。

    因為考試結果不但檢驗學童們的學習成果,也是檢驗先生教學成果的重要標準。

    木生就帶著這個消息放了麥假,雖然考過的不是自己,卻仍舊十分興奮。

    “那咱爺給你選韓先生算是押對寶了,你離正經童生也不遠了”,沐喜聽了也很高興,把木生推到譚木匠跟前說,“那還不快給咱爺磕個頭叩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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