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舊仇新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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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那兒之後的一個月裏,遠遠近近有結婚寫請帖的,祝壽寫對聯的,相親傳八字的,隔三差五就會找上門來,家境清貧些的就送幾個雞蛋之類當謝禮,家境殷實的一般會給十個八個的銅板。

    木生帶著一絲難為情照單全收。為了進府學讀書,他無力講究讀書人的清高。

    八月十五之前,木生到府學報了名,交了從栗輝那兒借來的三兩銀子做學費,隻等九月中旬正式入學了。

    天漸漸轉涼,按之前的打算,在村口荒地上種玫瑰花的事兒提上日程。這些天栗輝一直四處打探,得知長江沿岸有一種四季都會開花的玫瑰,可以連續生長四五年,而且價格便宜,一兩銀子就能種二畝地,和嶽父他們商量過,怎麽算都比從縣城花農那裏買劃算很多,一咬牙,譚勤、譚儉、栗輝,加上想出去見世麵的花生,趕上馬車一塊去了。

    譚木匠則扛起鋤頭就去開荒了,想著等花苗買回來,恰好能種上。誰知道草還沒除完,麻煩就來了。

    木生去栗寨送字帖,順帶去看了看姐姐沐喜,傍晚時分才回來,剛到家門口,就跟手持大木棍往外衝的麥生撞個滿懷。

    “做什麽去?慌裏慌張的。”木生皺眉,以為麥生又去湊什麽熱鬧。

    “哥,快打起來了,快走!”麥生拉住木生的袖子就跑。

    木生一頭霧水,“誰跟誰打?”

    麥生跑得飛快,木生隻好追著他跑,聽他顛三倒四的說了幾句。原來是譚球的爺爺二長腿裏長,不讓譚木匠在那荒地上開荒,倆人吵得不可開交,就要打起來了。

    木生來不及多想,趕緊隨著麥生飛奔,隔老遠就看見那荒地邊上聚了一群人,還有你一聲我一聲的爭吵。

    “我是裏長,咱們村底盤上我說了算,我說不行就不行。”二長腿麵皮紫漲,正跳著腳對譚木匠喊。

    譚木匠也不甘示弱,聲音更高的說:“裏長也得講王法,開荒種地,連官府都不攔著,憑啥你說不行就不行?”

    裏長暴跳如雷,“官府?你一個木匠,天天跟驢糞蛋子打交道,官府的事兒是你懂還是我懂?”

    譚木匠怒發衝冠,一步跳到二長腿眼前,針鋒相對的吆喝:“我天天跟驢糞蛋子打交道,我不懂,你懂!行,我明兒就去告官,看誰懂!”

    木生趕緊撥開人群往裏擠,不料袖子忽然被人拉住了,木生不顧得回頭,猛地使勁一掙,隻聽見“刺啦”一聲,扭頭一看,胳膊露出了大半截。

    自己的半截袖子正攥在譚球手裏,跟在後麵的麥生頓時更火了,“幹什麽你?撕我哥袖子!欠揍!”

    “哎哎哎,先別發火兒嘛,我是想讓你們別去摻和,他們兩個老頭子打不起來。你們一進去反倒說不準了。”譚球似乎混在人群裏觀戰一段時間了,跟個局外人似的也不靠近,這會兒隻求饒似的向木生他們倆擠眉弄眼。

    麥生怒目而向,劈手就要打譚球,被木生攥住手腕,“別急,先看看怎麽回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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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麥生很著急,恨不得立即衝上去打一架,但是木生把他抓得牢牢的,隻好焦急地伸著脖子往裏看。

    “木生,他們倆老人家的過節我知道,別扭了半輩子,不吵一架,木匠爺爺的氣兒出不來,吵吧,吵吵就好了。”譚球又往木生身邊擠了擠,輕聲對他說。

    木生沒有回應,他隻聽見兩個老頭兒激烈的爭吵,不過吵來吵去還是那兩句話,也翻不出別的花樣來,名副其實的雷聲大雨點小,幹吵不動手。

    “我是裏長,我說不行就不行。”

    “我明兒就去告官,看誰懂!”

    “木生,我真佩服你,這麽快就考中了秀才。我……我以前不該捉弄你,想起來就特別後悔,把時間都浪費在歪門邪道上,沒有好好讀書,到現在連個正經童生都不是。”譚球華忽然話鋒一轉,在嘈雜的爭吵聲裏,向木生懺悔起來。

    “咱們還是把他們倆勸開吧,這樣吵來吵去別氣壞了,咱們過去就分開他們,千萬別火上澆油。”木生無心琢磨譚球的話,朝麥生說了一句,撥開人群向裏走。

    譚球一看,也趕緊跟了上去。

    木生和麥生勸住譚木匠,譚球過去拖住他爺爺。兩個老頭兒見孫子來了,似乎更來勁兒了,各自掙紮著放了不好狠話,不過到底是年紀大了,打不了持久戰,最終還是被孫子們拉著氣哼哼地回了家。

    譚木匠他們剛到家,吳氏和楊氏也從地裏摘棉花回來了。聽說爹和裏長吵了架,被兩個親孫子勸了回來,楊氏沒說什麽,吳氏不幹了,恨鐵不成鋼的數落木生和麥生,“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你爺爺這仇都結了三十多年了,你倆不說趁機趕緊給他報仇,還把他拉回來了。木生,你是不是讀書讀傻了?麥生,你平時湊熱鬧的勁兒都去哪兒了?慫包!”

    麥生不情願的嘟囔一句:“我想揍他一頓來著,誰知道木生哥聽了譚球的話,沒打起來。”說罷還埋怨的瞥了木生一眼。

    木生給爺爺端來一碗粗茶,露著一對小虎牙笑道:“二嬸,冤家宜解不宜結,冤冤相報何時了。真打起來了,裏長要是死活不讓咱們用那塊荒地,或者以後在那塊地上使絆子,吃虧的不還是咱們?”

    吳氏又火了,“你咋這麽見錢眼開?那就不種得了!你爺爺的仇不能就這麽算了。”

    一直沒說話的譚木匠皺了皺眉,朝吳氏道:“老二家的,你這氣性咋比我還大?多大點事兒,也說得上是仇?木生說得對,咱們這花兒要是種不上,最後吃虧的還是咱們家。唉,都怨我,今兒一見他找茬兒就惱了,不該跟他吵,我這麽一鬧,就二長腿那個狗脾氣,這回非得把開荒種花的事兒給攪和黃了不行。”

    木生見爺爺懊悔,趕緊安慰說:“爺,不用著急,苗木過幾天才能買回來,還有工夫跟他磨,能種上,不會黃。”

    譚木匠憂心忡忡的點頭,“我真是昏了頭了,咋說他也是裏長,小時候為了幫我夠桑葉喂蠶,還從樹上摔下來……罷了罷了,我真是暈了頭了,說這些陳穀子爛芝麻的事兒有啥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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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反應慢了半拍的麥生這時候才回味過來,湊到譚木匠跟前,很八卦的問:“爺,你倆到底是啥仇?都三十多年了?我咋不知道?”

    木生見麥生這湊熱鬧的勁兒又上來的,就跟他講了講當年祠堂裏燒字的往事,譚木匠還在一旁特認真地添加了幾個細節。

    麥生聽完,撇嘴道:“原來就這事兒啊,要換成我,還巴不得有人把我的字給燒了。念書多受罪啊,多無聊啊。剛才聽我娘說的苦大仇深,我還以為你倆有奪妻之仇呢。”

    譚木匠把鞋一脫,咬著牙就要往麥生屁股上拍,“小兔崽子,你奶奶要是被人奪了,還能有你嗎?兔崽子!”

    麥生哈哈大笑,捂著屁股跑了。

    木生看爺爺笑了,說聲“爺爺,我替你打他去!”也跟著跑了出去。

    晚飯時分,麥生回來了,楊氏問他:“你哥呢?”

    麥生納悶:不是在家嗎?我沒見他啊。

    正說著呢,木生回來了,隻說自己到外麵隨便溜到了一下,其他人也不在意,開始吃飯。

    第二天吃過早飯,譚木匠又拎起鋤頭要到村口荒地除草,被楊氏叫住了,“爹,咱們地頭上拱出個樹疙瘩,得趕緊刨了,不然越長越大,耽誤咱家麥子長勢。”

    譚木匠想了想,“我咋不記得有大樹疙瘩?行吧,我去看看刨了它。木生,你跟我去吧。”

    “今兒不湊巧啊,爺爺,我還有個拜壽的帖子沒寫。”木生拒絕了爺爺的邀請。

    等麥生磨磨唧唧的去了學館,譚球來了,帶著幾分激動,幾分扭捏,他沒想到木生昨晚上竟會主動邀請他來“談一談”。

    之前的兩場武力鬥爭壓滅了他的氣焰,木生考中童生使他嫉妒:原本那麽笨的一個人,竟然先於自己考中了。

    直到那天躲在大樹後麵,遠遠看著木生領了捷報和秀才服,譚球才有了難以望其項背的自卑:人家咋那麽厲害,我咋就死活考不過呢?

    “木生,在家嗎?”譚球站在院子裏喊。

    木生迎了出來,雖然不甚熱情,臉上總算沒有了之前那種愛答不理的神色,讓進屋,請坐,端上一杯茶。

    “我想跟你商量商量,有什麽辦法讓兩個老爺子不要接著鬧。”木生開門見山,認真的望著譚球。

    “這還不好辦?我回家教訓我爺一頓,讓他別沒事兒找事兒,他不敢不聽我的話。”譚球急切表白,想都不想的脫口而出。

    木生笑了一下,搖頭說:“別別別,爺爺是長輩,哪能孫子訓爺爺。再說,你知道,他倆年輕時候有過過節,解鈴還須係鈴人。”

    譚球紅了臉,尷尬的撓撓頭,說:“怎麽個解法兒?我……我隻有餿主意。你有辦法沒?我聽你的。”

    木生從桌上拿了一副字,遞給譚球,“辦法有一個,你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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