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作文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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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喬班虛弱地看了一眼訓導,搖了搖頭,慢慢又閉上了眼,緩緩把頭縮進被子裏,拒絕被質問。
這個早晨,泰平府學裏慌亂一片。直到楊教授來上課,三個人裏麵隻有鄭喬班一人掙紮著來到大殿,另外兩人醒倒是醒了,隻說頭疼欲裂,四肢無力,根本沒法兒離開床。
楊教授平日裏並不住在府學內,所以他一來,訓導就趕緊把這事兒向他稟報了。
楊教授極為震驚,立馬放下手中書本,讓全體學生自修,匆匆跟著訓導去學舍看兩個中炭毒的秀才。
過了多半個時辰,楊教授麵色凝重的回來了,進門竟開口說:“學舍內出現如此險情,是我履職疏忽。”
木生有些驚訝,原以為楊教授會和訓導一樣,首先對擅自燒炭狠批一番,然後放話要徹查此事,嚴懲犯錯者。
楊教授又開口說話了,“今日到學舍中停留不過半個時辰,已經凍到雙手雙腳麻木,屋內如冰窖一般,我卻一直一無所知,讓大家受凍至此,是我的疏忽。”頓了頓又說,“取暖實屬必要,我會盡快想辦法讓大家不再受凍。”
學生們聽見這消息自然高興,但是高興之餘也有點疑惑:今天這私自燒炭的事兒就這麽過去了?
此事過去多日,府學對此事當真沒有再追究。某日,來了幾位工匠,在每間學舍的屋角鑿了一個員洞,學生們抱怨連天,“嫌屋裏不夠冷?還要鑿個洞通風”。
第二天,他們明白了,好幾車上好的木炭被運進來,隨即訓導公布了新的學規:每年十一月初至第二年二月初,由府學統一為學舍配備木炭,燒炭費用每月五十文錢。
學生們驚喜非常,歡呼雀躍,居然能取暖了,而且一月才五十文錢,簡直跟不要錢一樣。
這天散學後,楊教授喊住了木生。
木生倒沒有多少忐忑,私自假扮楊教授也是情非得已,以楊教授的脾氣,總不至於把我攆出去吧?
“譚木生,據說你會假扮我說話?”楊教授清瘦的臉上不見表情,隻有這麽一句杯喜怒難辨的話。
木生心中打了幾下小鼓,很快承認了,“是,楊教授,情況緊急,我怕貽誤救人時機,隻好借你的身份喊訓導、胡大叔他們開門。”
“我還真沒聽過你假扮別人說話,這樣吧,要不你學胡湯說話,我聽聽如何?”楊教授忽然變成一幅饒有興趣的樣子,等著木生給他表演。
木生猜不透楊教授究竟有何深意,隻好在腦子裏回憶了一下門鬥胡大叔的聲音。胡大叔說話極具特色,幾乎每個字都要拖長聲音,而且音調起伏較大,猛地聽起來像是在哼小調。
醞釀了一下情緒,木生門鬥胡大叔附體一般,說了一句“公子又要出門?有何貴幹?假條拿來,以備後患。”
楊教授不禁撫掌,連說:“像!像!太像了!若我閉上眼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睛,簡直就以為說話的是胡湯。譚木生,你果然有幾分天分。”
木生一額頭的黑線:我一個秀才受到教授表揚,不是因為文章,而是因為鸚鵡學舌?
“譚木生,你怎麽練就的這本領?”楊教授擺出要和木生促膝長談的架勢,示意木生在對麵就坐。
木生不敢坐,站在原地回答:“學生並未練習,隻是……隻是略有天分而已。”
哎,誇自己有天分,也真夠自賣自誇的,木生暗想,不過還能咋說?總不能承認是前世帶來的技能吧?
楊教授若有所思,正要說什麽,外麵有人敲門。
楊教授隻好站起身來開門,邊往外走邊告訴木生:“你這份天賦倒是適合做譯字生,隻不過朝廷要是的監生和民間子弟,有點可惜了。哦,你先去用飯吧。”
木生告退,他出門,訓導進門,走了兩步聽見門裏說話聲,“教授,學政讓盡快上報歲貢生名單,鄭喬班私自燒炭……”
門掩上了,木生沒聽見後半句,隻是心內疑惑:私自燒炭的事兒不是不做追究嗎?怎麽又得知是鄭喬班私自燒炭?
再往深處一想:私自燒炭差點釀出命案,如果真是鄭喬班幹的,他的歲貢豈不是要泡湯?
想起那日清晨,鄭喬班醒來哭嚎那一嗓子,心內不禁再次唏噓不已。
不過眼看快要放年假,放假前還有季考,木生也無心多想歲貢的事兒,去齋堂匆匆吃過飯,就趕緊回大殿裏自修寫文章去了。
學舍裏現在隻有晚上供炭,大殿則是白天全天都有,又臨近季考,所以這時節學生們都老實了,連那些熱衷於往外跑的老秀才們也拿起了書本,規規矩矩留在府學內臨陣磨槍。
木生這幾個月讀了不少史書、詩集,但是一到提筆,又覺得腦子裏並無多少東西可用,總是有種理屈詞窮的感覺,想起之前自己嘲笑有些人背書像便秘,如今也得不得自嘲:做文更像便秘。
楊教授今日留作文章的題目是:迅雷風烈,必變。這句話出自《論語 鄉黨》,按照釋義是說,聖人遇見雷電大風,神色也會改變。
木生想了想,這是說人對天地的敬畏之心,應該以此為論點展開,論述“敬畏”。
論點定了,寫起來卻沒有那麽容易,抬頭看看其他人,楊鶴在沉思,袁飛在撓頭,往後一瞥,瞥見林雨潤,應該是已經想好了,正在一筆一劃的寫,似乎感覺到了木生的目光,林雨潤抬起頭,朝他擠了擠眼,壓低聲音說:“怎麽地?思維之泉又堵住了?”
木生朝他吐吐舌頭,扭過頭,強迫自己靜下心來,努力在腦子裏搜索語句,一邊想一邊在草稿紙上寫,寫寫停停,寫了一個多時辰才寫夠了七百多字,又馬不停蹄的往紙上謄寫。
木生的字現在終於顯出了蒼勁,不過跟其他寫了許多年的秀才們相比,比如鄭喬班之類,還是有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差距。所以每次謄寫,木生就極其認真,以期通過練習,盡快提高。但是果真是欲速則不達,寫字也不例外,來府學半年,木生看自己的字長進實在有限。
趕在太陽下山之前,木生終於寫好了,甩甩酸疼的手腕,扭扭僵硬的脖子,木生看見林雨潤和楊鶴的位子已經空了,屋裏除了三五個扔在奮筆疾書的,還有一個趴桌子上睡覺的袁飛。
木生搖搖頭,收拾好筆墨,到袁飛身邊敲敲他的腦袋,袁飛大夢初醒,見木生站在身邊,抹了一把嘴角的口水,伸著懶腰問:“該吃飯了?”
木生指指攤在桌子上的白紙,“你這一下午就寫了個題目?”
袁飛嘿嘿一笑,把筆墨胡亂一裝,就要往外走,“不急不急,我的文思都是晚上來的快,下午不行。”
袁飛是堅定的臨陣磨槍派,做文章要放在最後一刻,溫習功課要放在最後一刻,隻有吃飯是無限激情派,去齋堂,比誰都積極。
“袁飛,你也別太大意,季考雖然不像歲考那麽重要,好歹也是個考試。”吃飯時候,木生勸袁飛,“平日裏還是多學一點的好。”
“木生,我六歲就開蒙了,到現在都學十五年了。你說娶個媳婦,十五年也看厭了,更何況這書本了。要不是我爹我娘非要讓我來府學,當個秀才我就心滿意足了,”袁飛罕見的發起牢騷,“我想了,鄉試我能考就考,不能考就回家唄,守著老婆孩子熱炕頭,也挺好。”
木生無語,敢情這老兄早就打定主意守著老婆孩子呢。
木生回到學舍,楊鶴抱著轉頭厚的《史記》在看,林雨潤則拿著自己剛寫好的文章在檢查。
木生說:“你倆做文怎麽做的這麽快?我一抬眼,你倆就沒影兒了。”
楊鶴抬頭淡淡的說:“反正我就那樣的筆力,不如趕緊做完了,好看點別的書舒緩一下。你是越琢磨越深,自然還是慢些做的好。”
木生自嘲的笑了,“什麽越琢磨越深,我是腦袋空空,不琢磨便一個字也寫不出。”
林雨潤放下手中文章,揉著太陽穴說:“木生,不要妄自菲薄,楊教授多次誇讚你引經據典恰如其分,你還說自己腦袋空空?”
木生走到林雨潤床邊,順手拿起他的文章,看了幾眼後由衷讚歎,“雨潤兄的字當真讓我佩服得五體投地,還有這文采,都能跟李太白相比了。”
楊鶴笑笑不語,林雨潤劈手奪過自己的文章,不悅道:“你要是考官倒是好了,字能入你眼,還覺得文采好。楊教授偏偏要批評我言之無物,過於華美。”
木生正要寬慰他,楊鶴開口了,“做文和做人一樣,自然崇尚簡實。”
林雨潤爭辯,“以前先生們也說過,鄉試,必理路明暢者取之,必趣味雋永者取之,必氣昌而大辭順而美者取之。到楊教授這兒怎麽說變就變?莫名其妙又成了務崇簡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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