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不知所蹤
字數:4658 加入書籤
楊鶴一臉平靜,“是,不該惹他,從一開始就不該。”
“好歹他願意給你花錢,吃喝不用愁,哪天惱了,連銀子也不給你了,可怎麽過?”黃燈又好心規勸一句。
“好,我記住了。”楊鶴順從的出奇,似乎剛才他爹罵的不是他。
“孩子啊,快快長大吧,長大了就好了。”譚木匠今兒受的衝擊很大,楊鶴不樂意回家他知道,想著應該是因為原本性子有點冷,又有些雞毛蒜皮的事兒跟爹娘鬧別扭,找個地兒躲幾天也正常,萬萬沒想到他爹竟是這樣的爹。
“你跟黃燈也回家吧,吃點飯,好好歇歇,過了年再見麵。”木生也被雷劈了一樣震驚不已,想安慰幾句,又覺得開解之詞極為蒼白無力,隻好幹巴巴的說了這麽一句。
“好,回去路上別著急。”楊鶴又恢複成在譚家莊的模樣,隨和的,甚至有些愉快的說,“木生,以後要好好念書啊。”
驢車慢悠悠走在路上,路還是那條路,車還是那輛車。車上的兩個人卻全然沒有了來時的輕鬆。
木生憋了一肚子的氣,一對虎牙把嘴唇咬出兩塊泛白的小小印痕,“要不是看他是個長輩,真想找條麻袋往他頭上一套,不管三七二十一打一頓,替楊鶴出氣。”
“瞧你,還是個讀書人,怎麽能想著打人呢?”譚木匠嗔怪一句,又搖頭歎息,“以前覺得孩子生在窮苦人家受罪,這麽一看,富貴人家的孩子也不全是享福。”
木生聽著爺爺的碎碎念,情緒有些低落,為什麽他的兩個朋友都會遇見渣爹?先是栗輝,後是楊鶴。好在栗輝撐了過來,柳暗花明,如今把家裏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條,和沐喜成親之後,兩個人相敬如賓,日子十分美滿。
今日所見的楊鶴的爹娘,娘是繼母,爹雖是親的,但是也應了那句,有後娘就會有後爹,給銀子隻是為了結交富貴,父子溫情實在有限。
在這風刀霜劍的家裏待得久了,整個人都冷了下來。就像當初的木生,從來不知“暖和勁兒”為何物。
唉,這麽一想,楊鶴待在府學裏倒是好事兒,總比在家裏做個萬人嫌好受。
兩個人回到家,栗輝和沐喜正準備回栗莊,見他們兩個回來,重又折返了進來。木生見到這兩個人,籠罩在心頭的一片陰霾總算消散了一些。
沐喜臉上已經有了母親特有的光彩,靈巧裏增了幾分恬靜,柔聲細語的問木生課業、作息。
木生把自己買的一個小撥浪鼓拿給沐喜,沐喜責怪他“亂花錢”,臉上卻滿是欣慰甜蜜。
栗輝和木生這幾年幹著完全不同的事兒,坐一塊仍是相談甚歡。栗輝走南闖北,借著做買賣的機會,周邊風景也順帶見識了不少。繪聲繪色的給木生說,這兒的人愛吃醋,那兒的人辣椒當飯吃,哪哪兒有條五彩的河,何處有座難爬的山,對於木生來說這些書本上沒有的東西,聽著極其新鮮。
木生把府學裏的新鮮事兒也講給栗輝聽,把栗輝也聽得兩眼發光,直問“是嗎?是嗎?還有這事兒呢?”
過年期間,譚家添了件喜事。麥生定親了。姑娘就是鄰村的,跟麥生同歲。
麥生高興得不得了,激動地拉住木生的手說:“哥啊,我總算有件事早了你一步!”
花生糾正他,“你這叫撿漏,早幾年木生哥就有烏泱泱的人追著提親,他不願意娶婆娘 ,不然我侄子都能滿地跑了。”
麥生沉浸在喜悅裏,不以為意,繼續感慨,“以前還怕我要打光棍,想想真是瞎擔心,我一個要成財主的人,怎麽能沒有婆娘呢?”
花生嗤之以鼻,“幹一行愛一行,你一個讀書的,整天想著娶媳婦,什麽出息!”
花生這一本正經的話把木生逗笑了,“人各有誌,麥生想早點成家也沒錯。花生,那你整天想點什麽?”
“我跟你一樣,你想著考進士,我想著怎麽當個好木匠。”花生十一歲了,說這話的時候帶著少年人特有的意氣風發,說罷順帶丟給麥生一個鄙視的眼神。
麥生紅了臉,惱羞成怒的要抓住花生打,花生一縮身子,泥鰍一樣從他手底下溜了過去,麥生不依不饒,叫罵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著追了過去。
正月十五一過完,木生又該回府學了。恰好栗輝要到泰平府送貨,正好順道送他。
路上,栗輝告訴木生:“沐喜還有兩個月就要臨盆了,走完這趟貨,我就不出遠門了,專程在家陪著她。”
木生點頭,“是,姐夫,這才是一家之主該有的樣子,你要對她不好,看我不打斷你的腿!”
栗輝:一聲姐夫又換來一頓毒打?
木生拎著東西來到學舍的時候,林雨潤已經到了。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了幾句,林雨潤跑去別的學舍閑聊。木生原本打算等楊鶴來了,結伴去齋堂吃晚飯,直等到肚子咕咕叫,也沒見到楊鶴的人影兒 ,木生隻好一個人先去吃飯。
木生從齋堂回來的時候天已黑透,楊鶴依舊沒來,木生也沒有十分在意,心裏想著或許明天一大早就來了。
可是接下來三天楊鶴並沒出現,木生不免心內惴惴:這小子不會遇見什麽事兒了吧?
果然,第四天中午,木生正在學舍裏埋頭抄書,黃燈來了,說是來取楊鶴的東西的。
木生這才知道,大年初一晚上楊鶴就不知所蹤,至今沒有回來。書信倒是留了一封,隻說父子之情已消耗殆盡,養育之恩來世再報。另外專門交代黃燈,把《大學》帶於譚木生,牆上那柄短劍也贈與他用。
黃燈紅著眼從懷裏掏出一本嶄新的書遞給木生,歎口氣說:“少爺也是命苦,生下來就沒了親娘。小時候,我們夫人嫌棄少爺是小妾生的,從來沒給過好臉色。後來她沒能生出兒子來,又把少爺當賊一樣防著,唯恐老爺把銀錢什麽的給了少爺。老爺偏偏除了記得按時給些銀子,就隻剩下不問青紅皂白的罵人。我一個下人,想拉攏少爺和他們的關係,可惜人微言輕,沒人肯聽我的。如今少爺就這麽走了,身上隻有幾兩銀子,連替換的棉袍子都沒帶,他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在外麵可怎麽活啊……”
說著說著眼淚就流下來了,木生看著手裏的書,想起那天在楊府門口,楊鶴一反常態的溫和順從,分別的時候跟他說“木生,以後要好好讀書啊”,忽然間明白過來,他那時候應該已經起了離家的心,而自己當時隻顧得憤憤不平,竟沒有聽出這話裏的深意。
“楊鶴能識文斷字,出去給別人抄書、寫字都能掙口飯吃,別擔心,說不定過一段他就回來了。”木生不知道這是在安慰黃燈,還是安慰自己。
黃燈把楊鶴的東西裝進袋子裏,抽著鼻子跟木生說:“譚公子,要是我們少爺哪天回來找你了,你不管使什麽法子,一定得把他留住,他不願回家也不打緊,我跟他十年了,別的本事沒有,好在手腳還算勤快,出苦力也能養活他。唉,他一個人,在外麵怎麽活……”
送走黃燈,木生坐在學舍裏隻覺心內冷風掠過,一書一劍擺在眼前,卻不知如今它們的主人身在何處。
想到楊鶴雖然從小少人疼愛,但也從未受過皮肉之苦。如今這麽兩手空空的離了家,以何為生?像前世的自己那樣蹲在路邊要飯乞討?還是躲在某個地方自生自滅?
木生不敢深想,一想太陽穴就突突地跳著疼。
晚飯時候,林雨潤回來了,也不問木生為何摸黑坐在屋裏,進來就快活地說:“聽說了沒?鄭喬班到齋堂裏當夥夫去了,還真是人生無常,前半輩子在齋堂裏吃飯,後半輩子又成了在齋堂裏做飯。虧得楊教授可憐他,沒讓他把這些年領的廩膳生補貼退回來,不然他一個老光棍,把他論斤賣了也還不起。”
“夥夫?”木生腦子裏鈍鈍的,林雨潤說了一長串,他隻是聽見個“夥夫”兩字。
“對啊,夥夫,我剛還看見他了,正呆頭呆腦的守著粥鍋。”林雨潤帶著幾分幸災樂禍,把燈點亮了,燈一亮,隨即發現楊鶴的東西不見了,“咦,這家夥來過?”
“他再不會來了。”木生說這句話的時候嗓子都不受控製的發顫,“楊鶴不知去向,是黃燈把東西收走了。”
“不知去向?恐怕隻是慪氣出去逍遙一陣吧,江湖險惡,不通人情世故,他混口飯吃都難。我要是楊鶴,壓根就不會來府學,他又不像咱們,生在窮苦人家,無權無勢,他家裏是出名的富戶,直接捐個官毫不費力,何必在這兒過得苦行僧似的熬著。”林雨潤滿不在乎的說。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