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啼笑皆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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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純純上車時,牛小石紳士般地拉開車門。

    “坐好啦,上班去,目的地,殯儀館。”牛小石表情輕鬆,發動了車。

    “本小姐的這盤菜,看來是點對啦,哈哈。”張純純一臉的壞笑。

    “你說什麽?純純。”牛小石沒有反應過來。

    張純純道:“啥也沒講,你體會去,小呆瓜。”

    倆人閃戀,進而同居。牛小石的出租屋,有了“家”的內涵。不經意地,倆人過起了小日子。

    平時一有空,倆人就膩在一起。別的女孩喜歡逛商場、吃美食,張純純則不然。她說,沒事少出去,出去就花錢。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是怕碰到同學、熟人。她的家就在馬鞍山市,離南京也就幾十公裏,在街頭碰麵的機率很高,她不想他們知道她在殯儀館幹。

    張純純特別居家過日子。一桶洗潔精都要省著用。坐在車上,天氣再冷再熱,她都不肯開空調,說將就一下過去了。對此,牛小石很感動。他鐵定了心要娶她,好好地待她,一起生兒育女,孝敬老人,直到牙齒掉了、頭發白了、手腳慢了。

    後來,牛小石在回憶這一段戀情時,惟一感到美中不足的是,他和張純純萍水相逢的地點是在殯儀館,而且是在不沾親、不帶故的遺體旁。但他轉而一想,要不是其時其境,倆人又怎麽能走到一塊呢。不知不覺地,他在心裏頭,把兩個女人作了個比較。林小燦傲嬌、浪漫,張純純樸實、內斂。一個是能跟他唱白雲飄飄,一個是能跟他看炊煙嫋嫋。

    車上,倆人一路說這道那、歡聲笑語,直到車駛進近郊殯儀館大門。

    下車後,牛小石目送張純純走遠,直到她走進殯儀館辦公樓。

    牛小石一時手頭沒活,他在殯儀館裏麵四處溜達,順便鍛煉一下身體。在那個地方呆久了,見多了悲歡離合,他感到死的平常,但也認為生的寶貴。

    牛小石舉目望去,對麵的山坡上,一大片墓地蔚為壯觀。他忽然想到,待自己百年過後,能擠進這個山坡上嗎。恐怕,也離不開“奮鬥”二字。就在這時,口袋裏手機響了,他趕緊接聽。

    “是牛先生嗎,電話沒打錯吧?”牛小石聽上去,是一位老太太,說話慢悠悠的。

    牛小石沉了一下:“您好女士,我是牛小石。請問您需要什麽幫助嗎?”

    對方說:“我姓徐,雙人餘,一個可憐的退休教師。我很痛苦地跟你講呀,我家的一位重要成員歿了,可以說是天降橫禍、英年早逝,或者說是君赴九泉、含恨雲天,這是我們這個幸福之家的巨大損失,左鄰右舍、親朋好友、學生同事,等等,都以不同方式表達了沉痛哀悼和關切之情。牛先生,你在聽我講話嗎?”

    對方在倒騰話語、傾瀉感情,又像是發表演講。牛小石耐著性子說:“徐老師,我在聽,請您繼續講。”

    徐老師說:“不多說了,再說就淚流成河、痛不欲生。牛先生,你是寫悼詞的專家,別人把你介紹給我,真的很榮幸呐。請你代我寫一個悼詞,報酬一定從優。你親自到我家來,現在就過來吧。逝者的生平事跡十分感人,我要給你好好介紹一下。好了,我發個定位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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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掛了手機,牛小石發懵。逝者到底是個什麽主呢,老太太說了半天,他聽了半天,沒聽出個所以然。常言道,林子大了,什麽鳥兒都有,他見怪不怪,做生意賺錢麽,哪能這挑那揀的,保證客戶滿意,飯碗才能端穩。

    牛小石給張純純語音留言,告訴她有個登門服務的單子。

    張純純立即把電話打過來:“活兒要幹得漂漂亮亮,不過,不要不好意思討價還價。”

    牛小石回答:“遵命,親愛的。”

    這天,正好是個周六,從城外驅車去往城內,特別是卡子門那一段,堵得嚴嚴實實的。牛小石的二手捷達,是一個手動檔,加之車技還不過硬,所以緊趕慢趕、如同曆險,待把車開進喪家住的小區,都到了晌午時分。

    牛小石心裏著急,下車時,車鑰匙都忘了拔了,走到電梯口,才猛然想起,又返回一趟。

    給牛小石開門的,正是那位老年女士徐老師。她滿頭的白發,手腕戴著蜜蠟,脖子係著佛珠,穿著寬鬆的家居服,不像是家裏有喪事,但卻是滿麵愁容。他在穿上鞋套時,聽見她連歎三聲氣。

    “小夥子,裏邊請。”徐老師很客氣。

    徐老師引領牛小石穿過豪華的客廳,進到一間雅味十足的書房:“這是我先生生前的書房。老頭兒去世七、八年了。”

    牛小石四下裏打量書房陳設。

    徐老師拍了一下他的肩頭,示意要他服務的對象在哪裏。

    牛小石轉過身去,定睛看過去,差點沒氣個半死,或者是笑個半死。在書房內牆的一隻矮桌上,豎著一個黑框黑紗遺像,放著水果香蕉等供品,還插了三柱燃燒的香燭。逝者是一隻睜著大眼睛、活潑可愛的獅毛狗。

    牛小石十分狐疑:“阿姨,您讓我給它寫悼詞?”

    徐老師說:“是啊,它叫愛瑪。它是我的親兒子。我老年喪子,很痛苦的呀。它昨天死了,要埋到荒郊野外,將從此陰陽兩隔。它下葬時,我要親自給它致悼詞。”

    牛小石說:“阿姨,給一隻寵物寫悼詞,這好像不合適啊。”

    徐老師急了:“非常合適。它也是一個有感情的生命,絕對配享死後哀榮。你給別的喪家寫一個悼詞,要多少錢?我雙倍地給,要不三倍給,還不行嗎?”

    徐老師說話的神態正常,不像是有什麽心理疾病。牛小石不知如何是好,僵在那裏,沉思了片刻:“阿姨,我給您寫,分文不收。”

    牛小石不僅分文不收,老年女士邀請他出席愛狗的葬禮,他也爽快地答應了。

    那天,牛小石在聽徐老師“介紹”狗狗的“生平事跡”時,粗略地得知,老太太當過近40年的中學曆史老師,兒子在美國做律師,女兒在澳洲當醫生,都已移民各有小家。徐女士不願跟隨出國,更喜歡工作生活一輩子的南京,一直獨自生活,是名副其實的空巢老人。

    入夜,一間超市。

    “給狗寫悼詞,太搞笑了,牛同學。虧你還答應了。”張純純打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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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bsp;牛小石說:“剛開始我不想答應。但過後仔細一想,老太太其實挺可憐的。她缺吃缺喝嗎,啥也不缺,缺的是有人陪伴、有人說話。可兒女們遠在天邊,就連每天跟她做伴的狗狗也死了。”

    張純純說:“我明天剛好調休,陪你去參加狗狗的葬禮吧。”

    牛首山向陽的山坡上,隆起了一座小小的墳塚,狗狗愛瑪長眠於此。

    出席葬禮的嘉賓是牛小石、張純純。張純純擔任司儀,老太太致悼詞。

    “默哀畢。請徐女士為親愛的愛瑪致悼詞。”張純純一本正經地主持。

    徐女士抹了一把眼淚,開始致詞,語氣沉緩:“當孤獨如利箭穿透夜色\/當寂寞如毒蛇啃噬心靈\/當無奈如霧霾彌漫歲月\/我的朋友,不,我的兒子\/我最最親愛的愛瑪\/用默默的陪伴\/用無私的溫暖\/用花樣的年華\/為我驅散這一切\/帶給我無盡的溫暖與慰藉\/……\/我要化悲痛為力量\/讓晚霞變成朝暉\/讓白發淌出青絲\/安息吧,愛瑪!”

    在回城的路上,牛小石駕車,張純純陪徐老師說話。

    看上去,徐老師的悲痛一掃而光。

    徐老師很健談,不愧是曆史老師,無論是中外史實還是南京掌故,似乎全都裝在肚子裏,滾瓜爛熟的。就連南京人為啥愛吃鴨子、秦淮河上的古代遊船有啥講究,等等,都講得頭頭是道、有根有據。張純純隻有“嗯嗯”的份,幾乎插不上什麽嘴。牛小石邊開車邊聽,也是很長見識。

    車開到一個路口等紅燈時,牛小石突然問道:“徐老師,那您對南京大屠殺前夕,唐生智將軍指揮的南京保衛戰很熟悉吧?”

    “那當然的。我們老南京人,要是不曉得,喝鴨血粉絲湯都得嗆死,”徐老師先是眉飛色舞,接著神色黯然,“小夥子,你對這個感興趣?”

    牛小石說:“嗯,在南京保衛戰中,我的爺爺戰死了,連屍骨都沒找到。我留在南京做事,就是想查找爺爺的遺骸下落。”

    徐老師沉思了片刻:“哦,你爺爺是抗日英雄、民族英烈。你做這個事,很有意義呢。”

    牛小石說:“爺爺死的那年,才二十六歲。我奶奶為他守寡一輩子。她生前最大的心願,是要和爺爺葬在一起。”

    徐老師感慨了一句:“天下的女人啊,就是這麽癡。心裏頭對誰越好,這日子過得越苦。”

    牛小石說:“徐老師,是地道的老南京人,對那一段曆史也很熟悉,特別是對南京保衛戰很了解。我想請您幫我一把,如果發現有用的線索,找到我爺爺的遺骸,就一定有希望了。”

    張純純連忙隨聲附和:“隻要徐老師出馬,再難的事不難了。小石,你說是不?”

    牛小石連“嗯”了幾下。

    徐老師不假思索地說道:“這個嘛,我可能幫不上,十分地抱歉啊。人老了,出門腿腳不靈便,又不會開車。去哪兒查個資料、問個什麽人,都得靠兩條腿走路。”

    徐老師的話,如同一股陡然襲來的寒流,連人帶車卷進了冰天雪地的北極圈。牛小石的視線裏,甚至出現了愛基斯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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