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悼詞“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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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小石後悔冒昧求人,但話已說出了口。後悔有啥用呢嘛,他便專心地開好車。
張純純把頭扭到一邊,看車窗外的風景,或是擺弄著手機,與徐老師一路無話。
把徐老師送到家後,車還沒駛出小區,張純純就嘀咕道:“牛同學,你對老太太夠意思了。她老人家倒好,你還沒怎麽求她,她想都不想,給堵了回來。大城市裏的人真虛偽,求你時好話說盡,不求你時翻臉不認人。”
牛小石安慰她:“徐老師很坦率,說的都是實話。跟人家提那事兒,也是為難人家了。老太太一把年紀,出個門確實不方便,心有餘力不足麽。”
“你替人家著想,人家替你想麽。”張純純嘴上不痛快,但已釋然了。
牛小石提議:“純純,肚子餓了吧?我們現在去夫子廟,到那兒吃蟹黃包、喝鴨血粉絲湯。”
張純純先是點頭,接著搖頭:“不去,那兒的東西死貴,一頓飯吃下來,犯心髒病的節奏。路邊隨便買點吃的,對付一下,晚上回家我給你做。”
牛小石還想勸她。她嗆了他一句:“省著點花吧,以後日子長著呢!”
牛小石不再勉強:“那我們現在幹嘛去?”
張純純想了想:“趁今天沒事,去幹點正事。目的地,南京大屠殺紀念館。”
牛小石故意說道:“你沒去過那兒?也好,我陪你去,接受一下愛國主義教育。”
張純純白了他一眼:“是我陪你去好吧。誰早就喋喋不休,要人家陪著去那兒,尋找他爺爺遺骸的線索。”
牛小石的心頭一熱:“純純,成功的男人背後,是一個偉大的女人。”
張純純說:“臭美吧你,我才不當你的墊背呢。等我哪天偉大成黃臉婆,你成功地收獲了小美妞。你們這些男人,都是一個德性,吃著碗裏的,看著鍋裏的,有了小三想小四,甚至還要想小五、小六,恨不得漂亮女人都上他的床。”
牛小石連忙發誓:“我要是那樣,車爆輪胎,切菜剁手……”
“好啦好啦,盡說不吉利的話。我們在殯儀館幹,最忌諱講這個的。”張純純佯裝生氣。
“我會好好地待你的,讓你成為最幸福的女人。”牛小石深情地說。
張純純伸出修長的手臂,在他的肩頭上搭了搭,一股柔情在車內彌漫、蕩漾。
南京大屠殺紀念館。
倆人到了幾經周折,講明來意,一位四十歲上下的男同誌接待了他們。
“二位叫我老楊就行。你們把具體情況講一下,我安排人記錄下來。有什麽進展情況,會及時通知你們的。”老楊看上去很熱情。
牛小石忙不迭地說:“好的、好的,謝謝楊老師,給您添麻煩了。”
老楊說:“不要客氣。明天館裏有個重要活動,我先去忙了。你們把情況留下後,到各展廳轉轉,說不定有所啟發。”
完事後,在紀念館,倆人逗留了大半天。不管有用沒用的資料,用手機拍下了不少。
一副副圖片、一段段文字、一件件實物、一個個見證。那一場慘絕人寰的血腥大屠殺,使兩個年輕人再一次憤怒不已。那種憤怒,無須醞釀,隻需觸發,不可抑壓。
“網上說,前幾天,有兩個年輕人穿著日本軍服,在長江邊上拍照、擺pos,聽說被人舉報拘留了,”張純純說,“太垃圾、太可惡了。恨不得把他們嚼碎。”
牛小石說:“現在最可怕的,是年輕一代對曆史的淡忘。”
張純純說:“我們尋找爺爺遺骸的過程,也是重溫悲慘曆史的過程。”
隻要一有空,倆人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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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有了張純純這個幕後高參,牛小石的“悼詞”生意越做越好,服務對象幹什麽的都有,無疾而終者、車禍死難者、因病亡故者、自尋短見者、英勇犧牲者,等等。漸漸地,在南京的喪葬業,他已是小有名氣。
人前人後,牛小石被叫成牛老板、牛哥、牛老師。
張純純笑言:“牛同學,你這是牛叉了。”
牛小石索性印了張名片,“成立”了一個工作室,叫做“追蹤光輝足跡寫作坊”。這個名字,比“xx悼詞寫作工作室”,看上去要含蓄得多、婉轉得多、詩意得多,其實幹的還是那個活。他與張純純,一個人前、一個台後,開的是名副其實的“夫妻店”。
有一回,一個叫做唐曉渡的民營企業老總的父親因病離世。該公司派了一輛豪車,直接把牛小石接上,入住某星級大酒店,讓他專心致誌寫悼詞。那是一個賓館套間,大氣豪華,設施高檔,光一個衛生間,他的出租屋一比,就成了“醜小鴨”。這樣的高大上酒店,牛小石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入住,感到受寵若驚。他下決心要把老人的悼詞寫好。
一些人陸續來到賓館,麵見牛小石,要給他提供老人的生前事跡。他們在見到他之後,一口一個“牛老師”,叫得他既忐忑不安,又十分受用。
晚上,牛小石一個電話,把張純純叫了過去,讓她也共享一下。張純純去了以後,笑著講,難怪賓館裏“雞”多呢,純粹是“籠子”好嘛。
倆人沐浴之後,便迫不及待地滾起了床單,上演情欲大片。床上床下,一片狼藉,全然忘了悼詞任務還很繁重。
南京這麽大,天天會有人死。牛小石天真地認為,原來給人寫悼詞,相當端“鐵飯碗”。不過,他從不守株待兔,隻有一有機會,都會去主動攬活。
那天,天氣很好,陽光燦爛。牛小石走在街邊上,經過達仁銀行大廈。
牛小石做夢也沒想到,一個可怕的情形,瞬間出現在他的眼前。一個人影從空中劈落,緊接著砸落在地,發出一聲悶響,正好在他跟前三、五步處,把他嚇得魂飛魄散。
有人墜樓。
墜落的是一個中年男人,西裝革履,黑色皮鞋,戴著勞力士手表。墜地時,他的頭部朝下,四肢展開。一灘鮮血,從衣服、頭發、鼻孔裏漫延出來,流在路磚縫裏,陽光下觸目驚心。
很快,圍觀者過來了,警察也來了,救護車也來了。
街邊交通一度壅塞。
一道警戒線,把人們隔離開來。
牛小石驚魂未定。死亡突如其來,他唏噓不已。但他沒有離開現場。在人們的議論聲中,他大略知道了死者身份。墜樓者是達仁銀行行長,他的死因眾說紛紜,內容很雜。看來,除了他牛小石不知道,這個行長是個社會名流。
出於職業敏感,牛小石覺得生意來了。過去的棺材鋪,隻要耐心等著,一定會有人上門。幹悼詞生意,沒那樣的好事。他決計把這單生意拿下來。
牛小石注意到,銀行裏有人出來,在跟警察主動接洽。
期間,張純純打來電話,牛小石想都沒想,就給摁掉了。
一個中高個頭的禿頂男人,大約是銀行管事的,舉止十分得體,在長時間跟警察說著什麽。
過了一會兒,來了一輛靈車,把屍體拉走了。救護車空跑了一趟。
很快,圍觀的人們散去。環衛工人扯著橡皮管,反複衝刷地麵上的血跡。接下來,人們從上麵走過,像什麽也不曾發生。
陽光下,牛小石打了個冷顫,死亡簡單而又殘酷。唯一能留下的東西,不過是幾頁紙的悼詞。有一天,一旦悼詞佚失了,人生徹底變成虛無。
禿頂男人進了銀行大廈,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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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樓營業廳裏,窗口業務正常進行。裏麵不冷不熱,保持恒溫,給人以舒適感。
牛小石大著膽子,跟禿頂男人打招呼,並簡要說明了來意。
禿頂男人冷冷地看著牛小石:“看上去人五人六的,你沒毛病吧,想錢想瘋了?過去有給人代寫信的,現在還有人代寫悼詞,真是天下之大,無奇不有!”
牛小石說:“先生,這是新興行業。你們銀行老總沒了,大家的心情不好,工作又忙,我來代勞,何樂不為?”
牛小石擺出一副公關態勢。
禿頂男人不想跟牛小石糾纏,伸出手在空中揚了揚。大門口,立即跑過來兩個保安。
“把這個人請出去。”禿頂男人下令。
兩個保安上來:“走吧,我們副總忙著呢,沒功夫奉陪你,先生。”
牛小石趕緊掏出一張名片:“領導,有事打我手機,保證優質服務。”
禿頂男人接過名片,都沒正眼瞧一下,隨手扔進身邊的垃圾桶。
兩個保安推搡牛小石,出了達仁銀行大廈。
走在火辣辣的陽光下,牛小石暗自罵道,你這個死禿子,搞職業歧視,小心我告你!
牛小石回到殯儀館,把車停在告別廳前,繼續招攬生意。在達仁銀行大廈,他沒有攬到活兒,也沒往心裏去。見到張純純,隻字不提,就當沒那回事。
牛小石坐在車裏打瞌睡,張純純快步走了過來,敲打著車窗玻璃:“嗨,親愛的,別閉目養神了,有一單生意來了。”
牛小石猛地睜開眼睛,張純純正對著他笑。
“什麽人又死了?”牛小石忙不迭地問。
“達仁銀行行長跳樓死了,昨天剛送到殯儀館來。聽說他是患了抑鬱症。”張純純坐到副駕駛座上,“這年頭,領導想不開自殺,對外都說得這個病,鬼才信呢。”
牛小石“嗯”了一聲,心裏卻大感意外。他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是銀行的禿頭給你聯係的?”
“什麽禿頭、免頭,你淨說胡話。死者的親弟弟跟我聯係的,一個搞建築的包工頭,聽上去就沒文化,說話粗得很,嗓門又大。”張純純說,“人家銀行不管這事,讓家屬低調處理後事。”
牛小石說:“十有八九,該行長死得不幹不淨。”
張純純說:“可不是嘛。不過死者為大,人家家屬不幹,說怎麽著也得有個告別儀式,銀行領導不出麵,自己家裏人來操辦。他弟弟親自致悼詞。”
牛小石暗中感慨,鳥兒飛了一大圈,還是飛回來了。這多虧了張純純。不過,他好麵子,沒敢多說。他不由得動了感激之情,在她的臉上親了一下。
張純純嬌羞不已:“也不看看這是什麽地方。”
但就在牛小石接過這個大單之後,“悼詞”生意便開始走下坡路了。先是三、五天才接一個單,後來是十天半個月都沒個電話,再到後麵,幹脆就無人問津了。
牛小石每天把車開進殯儀館,在裏麵到處轉悠,看哪個喪家來了,趕緊貼了上去,費盡口舌周折,也是很難拉到生意。
牛小石躺在家裏睡大覺。其實,他根本睡不著,在使勁地想啊,問題究竟出在哪兒。是同行競爭激烈?不可能,在這座城市的喪葬行業,有哪些人在幹這活兒,他扳著指頭數得過來。在他的同行朋友當中,有一個街道辦事處公務員、一個中學語文老師,都在兼職幹這個。往常,活兒一多,他幹不過來,勻給他們幹。他們不可能搶他的生意、拆他的台子。
牛小石突然發現,一條好端端的路,走著走著,就到了盡頭,而且沒有征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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