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當幹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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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小石找來紙和筆,給張純純寫了一封信,希望她原諒自己。
信寄出去之後,牛小石天天去傳達室,看有他的信件沒。一個月過去了,依然沒有回信。他心灰意冷了。
牛小石重新成了單身狗。沒有女人的出租屋,衣服襪子到處亂扔,被子卷成喇叭堆在床頭,方便麵盒裏殘存著湯汁,門後麵放著鼓脹的垃圾袋,各種異味交織在一起,等等。總之,鮮明的生活痕跡,標示主人的精神狀態,是多麽地糟糕透頂。
張純純絕對想象不到,牛小石把日子過得這麽蕪雜。
即便是這樣,他也沒忘記尋找爺爺遺骸的使命。
牛小石又去過一回南京大屠殺紀念館,見到了上次接待過他的老楊。
牛小石小心翼翼地問老楊,他爺爺的事有啥著落沒。
老楊態度熱情,卻話中帶話。他說,尋找烈士遺骸,不是一件小事,很費人力物力財力。
牛小石似乎聽懂了什麽。不管爺爺是怎樣的浴血金陵,是怎樣的氣壯山河,是怎樣的魂係故土,但現實是骨感的,困難是存在的。他想給老楊表示一下。不過,轉而又想,如果老楊不是那個意思,讓巡視組撞見就不得了。進而,貽誤尋找爺爺遺骸的大事。思來想去,他把自己弄糊塗了。
弟弟牛小沙打來電話,說家裏的老屋要翻修了。上個世紀土改時,牛家分到的地主房子。當年,老屋在村裏是最氣派的,被打倒下放的老幹部、上山下鄉的知識青年,都安排住在了他家。現在,老屋到處漏風漏雨,屋後麵的牆,都塌了一半。
牛小石一聽也很著急。他把寫悼詞賺來的錢,大部分轉賬給了弟弟。隻要母親和弟弟過得好,他在外麵就很安心。
由於工作沒有著落,錢袋子隻進不出,牛小石的日子,過得捉襟見肘。加之爺爺遺骸的事,他是東奔西走,時有開銷,手裏頭的錢,所剩無幾了。
牛小石與弟弟牛小沙通電話,說到尋找爺爺的遺骸,既費事,又費錢,還沒多少成效。
牛小沙說,哥你趁早打退堂鼓吧。哪兒的黃土不埋人,人都死了這麽多年,就別講究那麽多了。
牛小沙說,別在南京受那份洋罪了。到奶奶的墳頭去一下,跟她老人家訴訴苦,孫兒實在是能力有限,找不到爺爺的屍骨,再讓她跟爺爺吱一聲,就算找不到他的屍骨,也別守著金條的秘密不說。要是他再不肯說,牛家子孫討不起婆娘,就要斷子絕孫了,到時候誰來掛青祭飯呢。
坐吃山空。房東已經來過兩次,讓牛小石預付房租。他把房東支走後,準備找個飯店幹,最好是管吃管住。
一家川味飯店,規模不小,管吃管住,除了工資,還有五險一金。但分派給牛小石的工作,就是摘菜洗菜。這樣的活兒,給的工資最低,是一幫大媽幹的。
不過,飯店總經理——一個與牛小石上下年紀的年輕人——坦率地跟牛小石講,你來我們飯店打工,要從基層幹起,摘菜洗菜,委屈你了。但隻要你沉下心來,幹上三、五個月,上上下下都認可了,就給你餐廳經理幹。末了還說,你是一塊幹餐飲的料,我不會看走眼的,兄弟!
川味飯店總經理的話,讓牛小石看到了自身潛力。雖然,他即將成天看到蔬菜上的塵土、蟲子、雜物等流向下水道,聞著灶台上彌漫過來的嗆鼻的油煙味。
牛小石起了大早,乘坐地鐵,再倒公交,去往飯店。
一路上,他在盤算,待在飯店穩住了,就退租出租屋,可以省下一筆開支。
牛小石下了公交,再走上幾百米,就是川味飯店。這時,他的手機響了。這麽早,是誰呢?他在路旁站定,看了一下來電,是那位徐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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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小石兄弟啊,這麽早打擾你了,你能來一下我家嗎?”徐老師說,“不過,不是說你爺爺遺骸的事,但一定是你感興趣的。”
那應該是什麽事呢。牛小石麵露難色:“徐老師,我馬上就要上班去。下班後去您那兒行麽?”
徐老師說:“不行啊,你現在就得過來。打個車吧,車費我付。”
牛小石萬般無奈。自己還有事求著她。他是一隻風箏,徐老師是線圈,人家想拽就拽,他還沒脾氣。他不知道,自己遇到老太太,是幸運還是不幸。也許,隻有天上的雲彩才知道答案,隻有樹上的蟲兒才不會捉弄他。
牛小石打了車,穿過大半個城市,一個鍾頭之後,出現在徐老師的家裏。
徐老師見到牛小石,親熱得跟兒子一樣。又是問吃過早飯沒,又是責備他,咋不給她打個電話,她老是念叨他。
徐老師給牛小石沏了一杯熱茶,遞到了他的手上。
麵對徐老師的熱情,牛小石感到很不自在。但既來之則安之,他倒要看看,她急火火地把他召來,又是因為什麽事兒。
徐老師單刀直入:“和你好過的那個姑娘,對了,在殯儀館工作的張純純,昨天晚上跟我通電話了。你們倆的事,我全都知道了。”
牛小石一聽,震得耳膜直響,杯子差點從手上滑落。
徐老師說:“電話是從武漢打來的。她在那兒進修入殮業務。”
牛小石迫不及待地說:“徐老師,能給把她的手機號給我嗎?”
徐老師搖頭:“不行的。她是借別人的手機打過來的。我很關心你們的事,想多勸她幾句,又把電話打過去,是一個男孩子接的,說不認識什麽張純純。”
牛小石神情頹然,嗓子眼兒發幹:“徐老師,她還跟您講了些啥?”
徐老師說:“她說,你是個值得信任的人,但現在生活沒有著落。如果可以的話,讓你為我提供家政服務,陪我說話聊天、跑腿辦事。”
牛小石聽得暈暈乎乎:“就這些嗎?徐老師。”
“差不多吧。”徐老師說,“你們倆都很優秀,要是真的分手了,怪可惜的。”
牛小石哀聲歎氣:“都是我的錯。”
徐老師安慰他:“孩子,隨緣吧。你們的緣分,是在與不在之間。”
牛小石望著地上出神。一時,倆人寂寂無語。
徐老師剝了個桔子,遞給牛小石:“對了,你早上要去哪兒上班?”
牛小石說:“打算暫時在飯店幹。這不,今天是上班的第一天。剛走到半路上,您的電話來了。班沒上成,嗬嗬。”
徐老師說:“哦,對不起。隻要給錢,在哪兒上班都一樣。我今天找你來,是另有事情相求。”
牛小石說:“徐老師,您有啥事,就直說吧。”
“想讓你當一回我的兒子。過些日子,陪我去和一個老頭相親。”徐老師笑著說,“這個老頭,我年輕時就喜歡他,老了老了,還是喜歡。陰差陽錯,就錯過了。”
“哦,是這個事啊。”牛小石後悔不迭,老太太一個招呼,他就過來了,跟上回一樣,套路相似,不容分說。
“如果你實在不樂意,也不勉強。”朱老師看出牛小石在猶豫,“你就當這是你的工作,我會付給你報酬,分文不差。我兒女雙全,都在國外,聽著光鮮,關鍵時候,屁用不頂。”
牛小石沉吟片刻:“我樂意,徐老師。承蒙您信任我。給您當兒子,就怕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當得不像,弄不好幫倒忙。”
這個時候的牛小石,隻要有口飯吃,是腳踩西瓜皮,滑到哪兒算哪兒。
“這麽說你同意了,來,我取瓶酒來,我們幹一杯。”徐老師很開心。她從酒櫃取了兩隻高腳杯,倒了白蘭地。
牛小石端上酒杯,與徐老師碰了一下。
徐老師興致甚高:“為了讓你當好我的兒子,接下來,我們要在生活中彩排一下。”
牛小石住進了徐老師的家裏。當然,他給那個川味飯店放了鴿子。
徐老師根據相親需要,對牛小石進行量身打造,對他重新進行身份定位。
牛小石的另一個版本是:牛小石改稱徐小石,隨她的姓,在國外工作的哥哥姐姐,分別是老大老二,他是老三。他是一位青年詩人,畢業於軍藝、南藝,文學碩士。目前還是單身狗,有眾多的追求者,即白領、公務員、空姐、演員、模特、翻譯等,涉及十餘個行業領域。有過兩年當兵的經曆(這一點完全屬實,是牛小石的真實經曆),立過一次三等功(實際上是一次連嘉獎),曾赤手空拳勇鬥歹徒,一個受淩辱的姑娘,順利得到解救(這是徐老師親自編造的)。姑娘曾經想以身相許,但他就是沒有答應(這是徐老師想象力的拓展),等等。
牛小石搞不明白,徐老師為何要這樣幹。他也懶得去多問。他想了想,無非是,老人玩的孤獨寂寞遊戲。
這是一個美好的白日夢。牛小石暗笑自己,怎麽看都像個騙子。他的真實履曆,無非就是放牛、上學、當兵、寫小品和在南京混(幹這幹那)。如此而已。
徐老師要求倆人抓緊培養母子感情,真正達到以假亂真,不讓心儀的老頭看出破綻。
徐老師讓牛小石叫她媽,說大大方方地叫了,就給他的“開口費”。
對此,牛小石有心理障礙。他長這麽大,除了生他養他的那個女人,他沒有叫過別人一聲媽。
原本他以為,第二個叫媽的,應該是林小燦的媽,結果,隻在演出隊小樓上,透過窗戶上看過一眼了事;後來,與張純純處對象後,能夠叫她的媽一聲媽,結果連麵都沒見過。
徐老師看出來了,現在讓牛小石喊她一聲媽,暫時有些困難。她大大方方地說,兒子,不急,還沒到時候哩。
雖然這句媽沒叫出口,但牛小石覺得老太太蠻可愛的。她跟國外的兒子女兒視頻,把自己介紹給他們,說他是她認的幹兒子。他們與他聊了幾回天,對他還是蠻認可的,希望他能夠照顧好老太太,他們是不會虧待他的。
書房裏,懸掛著徐老師的先生的遺像。節日,她給老伴祭飯,對牛小石說,你爸爸這樣,你爸爸那樣,好像他真的就是夫婦倆的親生兒子。
漸漸地,牛小石覺得,牆上的那個老年男人不再陌生,一雙慈愛的眼睛在看著他。他進書房打掃衛生時,甚至在心裏,偷偷地叫他一聲“爸爸”。
徐老師使喚起牛小石來,也是毫不含糊。
“兒子,‘中通’有個快遞,你去取一下。”
“兒子,我們老同學有個聚餐,你自己做點吃的吧。”
“兒子,你送我去一下醫院吧,這幾天總感到頭暈,是不是血壓又上去了?”
“兒子,你尋找爺爺的遺骸是需要經費的,我讓你的哥哥姐姐幫個忙。”
……
偌大的南京城,牛小石渴望有個溫暖的家。
事實上,現在,牛小石隻差一紙賣身契了。在現實與虛幻之間,他的身影,如同水草,搖曳著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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