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江蜂業集團有限公司。大門口很寂靜，人車偶有進出。

    牛小石把車往大門裏開，被一個滿臉稚氣的小保安攔住。

    “小兄弟，我去《蜂報》編輯部。找慕容梅主編。”牛小石搖下車窗，客客氣氣地說。把身份證遞了過去。

    “先生，請您稍等，我核實一下。”小保安向牛小石敬了個禮，轉身去傳達室打電話了。

    小保安的敬禮動作很不標準，像是一個剛入伍的新兵。牛小石直想笑。

    小保安打完電話回來，又給牛小石敬了個禮，動作跟剛才一個樣：“先生，您呢，您可以進去了。”

    牛小石忍不住說：“小兄弟，你敬禮時，要五指並攏、伸直，中指貼近帽簷。”

    小保安一聽樂了：“先生，您當過兵吧，肯定是老班長。您能不能給我指導一下，我們隊長老是訓我，說我上崗動作不規範，像是國軍剛從村裏抓的壯丁。”

    牛小石說：“小兄弟，非常抱歉，我還有事。以後有機會，行不？”

    小保安好不容易碰到個師傅，他哪裏肯放過學習的機會，軟磨硬泡，就是不抬安全杠，硬生生地，讓牛小石把車停在門外一側。

    牛小石哭笑不得，隻好下了車，指導開了小保安。

    小保安練得很認真、很投入。牛小石一看差不多了，就跟他說：“小兄弟，我真的有急事，你就放我進去吧。”

    小保安正在興頭上，央求牛小石再看一下他走正步。

    牛小石十分無奈：“好好，你走幾步，我看看。”

    小保安甩著胳膊腿，走了個來回。看上去，動作機械笨拙，手跟腳不協調，肚子挺得老高，兩隻腳掌拍在地上，軟綿綿地，氣力不足。

    牛小石大聲地喊叫：“挺胸抬頭，手往下砍，不要翻腕，腳掌砸在地上，砸出坑來。注意找感覺，動作要到位！”

    牛小石仿佛回到當兵歲月。三、四月份，內地已是花紅柳綠、鶯飛草長，青海高原，還是寒意陣陣、草枯枝禿。在塵土飛揚的操場上，他頭戴大簷帽，腰紮武裝帶，領著十來個呆萌新兵，站軍姿、練步伐、玩器械。每天操課結束，手往臉上一摸，是一把的泥汗水。

    小保安的接受能力很強，不大一會兒功夫，走開正步已是有模有樣。

    牛小石像當年一樣，盤腿坐在地上。他很得意自己的指導成果，衝小保安又喊了一聲：“小兄弟，課間休息一下。”

    小保安中斷了訓練，喜滋滋地，走到牛小石的跟前：“謝謝老班長指教！”

    “坐下聊聊。”牛小石指了指地麵。

    小保安一屁股坐了下來。倆人攀談起來。牛小石職業性地發問：“你今年多大了？”“高中畢業了嗎？”“你家是哪兒的？”“來這兒還習慣嗎？“父母是做什麽的”“有沒有女朋友？”

    牛小石像新兵連的幹部，對小保安進行思想摸底，連同家裏養了幾頭豬、種什麽果樹，有沒有宅基地糾紛，村幹部貪占財物沒有，等等，問得仔仔細細、明明白白。隻差一個問題沒問下去，家庭出身是否貧下中農。

    小保安倒也十分配合，像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個憨厚單純的新兵，一是一、二是二，向牛小石如實匯報。

    小保安略微有些口吃。牛小石鼓勵他：“生活在一個集體裏，開會學習，要積極發言，敢於表達，鍛煉個幾次，你就不結巴了。”

    小保安說：“我，我就不愛開會學習。我一坐在那兒，就眼皮子打架。我們隊長沒少剋我，說我上輩子沒睡好，肯定是偷雞摸狗的，晚上出去抓收入，白天打牌逛窯子。”

    “你愛打瞌睡，我沒有辦法。”牛小石無奈地搖頭，“不過，有一個辦法，可以糾正你的口吃。”

    小保安迫不及待地問：“快，快說，是啥辦法，老班長。”

    牛小石說：“隻要一下班，除了吃飯喝水，用膠布膠住嘴。憋上它三、五天，保證你不結巴，隻想一吐為快。這個辦法很靈的。我手底下的兩個兵，都有口吃的毛病，我用這個土方子治好了。”

    “那，那我下班就去買膠布。”小保安如獲至寶，目光寫著崇拜二字。

    末了，牛小石拍著小保安的肩膀：“門崗是一個單位的臉麵，你往那兒一站，就代表這個單位的形象。”

    小保安雙手一撐膝蓋，站了起來，打了個標準的敬禮：“是！謝謝老班長教誨！”

    牛小石開心地笑了，又問小保安：“你會唱隊列歌曲《拚刺刀》麽？”

    小保安茫然地搖頭：“老班長，你教我，行不？”

    牛小石清了清嗓子：“你聽著。說打就打，說幹就幹，練一練手中搶、刺刀手榴彈，瞄得準來、投也投得遠，上起了刺刀叫他心膽寒，抓緊時間加油練，練好本領準備戰，不打垮反動派不是好漢，打他個樣兒叫他看一看！”

    小保安聽得很入神，掄起拳頭砸空氣：“老班長，您唱得太得勁了！我去給您倒杯水，一字一句地教我。”

    小保安支起身體，屁顛顛地，往傳達室跑去。

    牛小石望著他的背影，愣了一下神，再一拍腦門，模仿河南口音：“咦，俺的個娘呃，把正事給忘了。”

    贅言不敘。

    片刻之後，牛小石按照小保安的提示，把車開到公司辦公大樓前，找了一個車位把車停妥，背著一個軍用挎包，加快步伐進了辦公樓。

    《蜂報》編輯部在辦公大樓五層。

    一層大廳兩側都有電梯。牛小石站在電梯前，猶豫了一小會兒。他在想，是乘電梯上去，還是走樓梯呢。如果是走樓梯，主編大人的應聘問話，就可以多考慮些時間。但如果那樣的話，會把自己弄得氣喘籲籲，給領導留下不好的印象。

    一個折中方案，跳進牛小石的腦瓜。先乘電梯到三層，再爬兩層樓梯。

    後來，牛小石回憶這個細節，笑自己傻裏巴幾到了家。他就是沒有想到，在一層大廳停留幾分鍾，深呼吸幾下，平心靜氣，想一下主編大人會問什麽，自己如何回答，然後再從容自信地乘電梯上去。那會兒，自己過於緊張了，原因也很簡單，對於這份工作，他既十分期待，心裏還發虛。

    《蜂報》編輯部。

    牛小石站在主編辦公室門前。他輕輕地叩了兩下門，很標準地打了一個報告。在部隊當兵時，進連隊首長辦公室，這個報告是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少不了的。倘若冒冒失失推門而入，指導員脾氣好，皺一下眉頭了事，連長大手一揮，準會把他轟出去。

    聲音大約是過於響亮了。一個二十出頭的小姑娘，紮著兩個小麻花辮子，臉上長著一些青春痘，捧著一堆的資料圖片，從牛小石的身邊經過，吃吃地笑了，嘴裏吐出三個字：“當兵的”。

    牛小石的心裏一驚。該美女也是編輯部的？她的眼睛好毒呢。若是時間一長，還不看透他的五髒六腑。

    “進來！”一個女人的聲音，清亮而又親切。

    牛小石推門而入。心房裏，像關著一窩麻雀，在撲騰跳躍著。

    辦公桌後的紅色轉椅裏，女主編慕容梅端坐著，笑盈盈地看著牛小石。

    紅色轉椅。牛小石進過很多的領導辦公室，這是絕無僅有。

    牛小石大著膽子看過去。主編大人五官大氣周正，好看的鼻梁，挺直如刀削，堅挺光潔，格外地美。他就是那麽一瞧，不由得怔了一下。天啦，他在地鐵上見過。起因是，他要施舍老人，被她給阻攔了。倆人聊得很投機。末了，他想加個微信，被她笑著婉拒了。

    牛小石愣神了。

    慕容梅的右手越過辦公桌，伸了過來：“牛小石，很高興認識你。歡迎你來《蜂報》工作。”

    牛小石禮節性地握了握：“主編，我把個人簡曆和一些作品，呈給您審閱一下。”

    牛小石低頭從軍用挎包裏掏弄東西。

    “不會是把你寫的悼詞給我看吧？”慕容梅笑道，“沒想到你是個煽情高手，跟死人沒接觸過一天，卻讓死人開口說話，把活人感動得不行。清代大詩人袁枚寫的《祭妹文》，想必你讀過，學到了精髓。”

    牛小石不置可否。實事求是地講，自己寫了不少悼詞，還從未想起《祭妹文》，完全是憑著一股幹勁、奔著一分酬勞，滿懷激情炮製出來的。可以肯定的是，慕容主編對他的了解，比他想象的要多。這個“功勞”，非辛幹事莫屬。

    牛小石的臉，一下子紅了。臉頰上爆出的酒窩，著實很別致、很有味。慕容主編出神地看著他，有一種毫不顧忌的味道。

    牛小石說：“慕容主編，是我發表的小品、散文、小說等。”

    “你的東西不用看了，差不了。”慕容梅擺了擺手，“你的悼詞寫得好，有靈氣、有思想、有章法。你來負責我們《蜂報》的文藝副刊吧。”

    牛小石一聽，激動不已。

    慕容梅的手裏，轉動著簽字筆：“你的工資和五險一金，公司按會按程序辦理的。”

    “謝謝主編信任，給我這個機會。我一定好好幹。”牛小石的內心澎湃如潮。

    牆上掛著一張集團公司的遙感地圖。

    “你過來一下，牛小石。”慕容梅走到地圖前，像一名軍隊指揮員。

    牛小石連忙走了過去。

    慕容梅指了指地圖：“我們集團公司是一家大型民企，在整個南方地區是蜂業製品老大。產品遠銷歐美、東南亞和北非，在我國東南、西北、東北，有三大主要生產基地，集團公司爭取在年內上市。這些情況你都要盡快了解，對你編好報紙非常重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要。”

    牛小石畢恭畢敬地點頭。生怕是哪兒理解不到位，到手的工作給弄丟了。

    慕容主編進入工作狀態，表情嚴肅，臉冷冷地：“我們《蜂報》有紙質和電子版，圍繞集團公司的戰略意圖辦報。但不是要把報紙辦成廣告，那是集團公司產品推介部的事。”

    對於如何編報辦報，牛小石知之不多，用點頭表達決心。

    慕容梅打了個電話，把報紙美編叫了進來。牛小石一瞧，好家夥，在門口剛見過。

    小劉笑嘻嘻地：“尊敬的主編大人，對在下有何吩咐。”

    慕容梅白了她一眼：“小劉，你少貧嘴行不，你多幹點正事，別成天捧著個手機，跟掉了魂似的。你帶著新來的牛編輯，到各辦公室轉轉，與同事們熟悉一下。”

    小劉的嘴上答應著，嘴角卻在往外撇。牛小石看在了眼裏。

    小劉臉上布滿了青春痘，但五官還算精致，身材也很火辣，算是美女一枚。

    小劉領著牛小石，一陣風似的，把各辦公室轉了個遍。看上去，同事們知道他要來，對他的態度冷熱不勻。熱情一點的，倒了一杯白開水；最冷淡的，頭也沒抬，嗯了一聲。

    最後，小劉把牛小石領到了他的辦公室，也就是副刊辦。其實就他一個人。

    小劉從她的辦公室拿過來一小盒雲南普洱茶，送給牛小石：“我去雲南旅遊買的，主編大人我都沒給，送給帥鍋品嚐品嚐，嘻嘻。”

    牛小石打開電腦，想馬上展開工作。小劉的屁股像塗了一層膠水，坐在他的跟前一動不動，說這道那，沒她不知道的。他先是疲於應付，想法兒找個借口，把她打發出去。但後來他發現，她的嘴裏邊，不全是廢話。

    小劉說，牛小石前麵的那個責編老蔣，因為喜歡發關係稿，被慕容梅炒魷魚了，之前一點征兆也沒有。頭天晚上聚餐後進ktv，大家還在一起嗨歌，隆重慶祝三八婦女節，責編老蔣的興致頗高。他與慕容梅對唱《劉海砍樵》，儼然是主編大人的紅人。第二天上班沒十分鍾，被通知卷鋪蓋走人，想想，這事也太搞笑了。

    小劉說，老蔣收拾完東西走人後，把慕容主編的車胎給紮了，及時地發了一條微信：“慕容主編：忠告您！不要在《蜂報》搞獨立王國，預備著你的第二個、第三個車胎被紮，留下一個車胎，送你去閻王殿當主編，生個孩子被車撞死！”

    小劉還說，慕容主編不僅沒有生氣，她在開會時大講特講，把某人掃地出門是對的，人品放在那裏，誰都看得見。

    不出小半天，公司的規模格局、《蜂報》的人際現狀、主編的性情才氣、員工的薪水待遇，等等，牛小石知道個大概。不過，初次見麵，小劉就對慕容梅明褒暗貶，說什麽她的霸道就是魄力啦，她的手腕就是風格啦，她的多情就是率性啦，她的嚴厲就是厚愛啦，她的複雜就是深刻啦，等等。這讓牛小石覺得，小劉嘴不把風，保持距離為好。

    當然啦，職場上的慕容梅，遠不是人長得漂亮那麽簡單。

    牛小石初來乍到，菜鳥一隻，幹勁十足，渴望得到上司的認可、賞識。但慕容梅外熱內冷，琢磨不定，自己哪有那麽容易如願以償。

    牛小石的心裏沒底，腳底打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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