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美女主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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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天,慕容梅在辦公室訓斥小劉,聲音很大,誰都聽得見。

    慕容梅說,小劉啊小劉,你好歹也是正規美院畢業的,怎麽像是野雞大學培養的。你看你劃的那個版,就是又舊又破的四合院。要品味沒品味,要眼光沒眼光。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你就是沒有改觀,就是油鹽不進,就是固執己見,拿我的批評當耳旁風。

    更難聽的話,還在後麵,在此略去。慕容梅的毒舌,不亞於金大姐。

    大概是見怪不怪,編輯們各忙各的,情緒絲毫不受影響。

    牛小石聽得有些難為情。他要是這樣挨槍子兒,肯定一頭撞死在牆上,連哎喲都羞於喊一聲。

    副刊辦公室的門敞開著。小劉紅腫著眼睛走了進來。

    “挨訓了吧,美女。領導怎麽要求,你就怎麽去幹,不能老是逆上啊。”牛小石勸慰了她一句。

    小劉氣呼呼地:“我是學美術設計的,她是學服裝設計的。牛編輯,你倒是說說,品味和眼光,你說能一樣嗎?”

    這樣的問題,牛小石無從回答。

    小劉說話不管不顧的,令牛小石十分緊張。

    牛小石後悔敞著門,這不主動沒事找事嘛。

    不過,慕容梅從一個服裝設計專業的學生,到一家企業報社的主編,職場之路走得著實不簡單。這個迷一般的漂亮女人,是君臨編輯部的一股黑色旋風,是集團公司的一朵傲人的白玉蘭。牛小石有了一種要去解讀的衝動。

    平時,小劉來串辦公室,牛小石不再厭煩,甚至還有所期待。當然嘍,他很少去小劉的辦公室,除非是劃版的事,要跟她商量一下。

    小劉嘴不把關,屢屢犯上,就是被開掉一百次,牛小石覺得都不嫌多。相比之下,其他同事的嘴嚴實多了。報紙之外的事,一個字也不提,眼睛裏看到的、耳朵裏聽到的,都是對慕容梅的敬畏、讚美與阿諛。

    傍晚下了班,牛小石進公司食堂吃飯。他找了個不顯眼的地方坐了下來,專心致誌地扒拉著飯菜。即便是這樣,小劉還是看見了他,端著餐盤走了過來。

    “一塊兒吃,胃口好。”小劉大大咧咧地說。

    牛小石刺了她一句:“那是你的胃口好。”

    小劉倒不生氣:“那當然。跟帥鍋共進晚餐麽。”

    牛小石重提小劉挨批的事:“小劉,你跟主編大人這麽頂,你就不擔心她把你開了?”

    小劉抖動筷子,想了一下:“擔心啊。我超級喜歡這份工作,輕輕鬆鬆,錢不少拿。她幾次都說要把我給開了,我都做好了滾蛋的準備。可是沒過半天,她又跟我有說有笑,工作該怎麽安排,還是怎麽安排。”

    牛小石的心裏明白了。小劉的業務能力,慕容主編是認可的,而且離不開她。或許越是這樣,她越會不時地敲打她,不讓她的尾巴翹到天上。看來,領導用人確有高明之處。

    不過,牛小石很清楚,他不是美編小劉。同樣的事輪到自己,不見得有好的結果。要想端穩這個飯碗,他必須牢記在心,前一任副刊責編,因為愛用關係稿,是怎麽被趕走的。所以在用稿編稿上,他是嚴防死守,公私分明,防止重蹈覆轍。

    即使是防得再嚴再實,即使是把同事們得罪關,還是有關係稿強勢來襲。比如說,慕容梅拿過來交待的、一定要發出來的、幾乎是要重寫的稿子,算不算是關係稿,或者說任務稿,發還是不發,嚴峻地考驗著牛小石。

    這不,剛上班,慕容梅就把他叫到辦公室,交給他一遝打印好的五首七言詩,讓他編輯好後,副刊頭條重點推出,還讓他順便寫個詩評。

    那幾首詩歌,是集團公司副總經理潘天鵬寫的。牛小石瞄了幾眼,心裏叫苦連天。

    潘總繁忙的公務之餘,總愛寫個詩、填個詞,然後交給慕容梅,讓她不吝斧正,酌情處理。對於他的這個雅好,公司上下都知道。牛小石聽小劉講,過去,他的詩作發表後,有人說他的水平不如韓複榘,有人說他的造詣勝過徐誌摩。

    潘總的五首詩,說穿了,就是個打油詩。這五首詩要是原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樣照發,《蜂報》副刊就成了幼兒園牆報。吃完晚飯後,牛小石進辦公室,倒了一杯濃茶,全部推倒重來。五個標題改了四個,一百四十個字,改了一百二十二個。那種修改詩歌的過程,不亞於犯著痔瘡蹲茅坑。

    不過,待到寫詩評時,牛小石一氣嗬成,文思如泉湧,忘記了是給潘總的臉上添金,沉浸在美妙的詩情畫意當中。

    潘總的詩歌發表後,在集團公司立即引起反響。除了編輯部的秀才們一片沉默,除了小劉大著嗓門挖苦了一番,除了牛小石像是做了虧心事一樣,公司裏的人見到潘總就說:“潘總,您的詩歌越來越出神入化了。”“潘總,您的詩歌秉承了唐宋大家的風範。”“潘總,您的詩歌有毛老人家的浩然之氣。”

    那些吹捧的話很離譜、很肉麻,但潘總聽進耳朵很高興啊。據說,他肉乎乎的臉上,笑成了一朵花。

    潘總在高興之餘,想起了要接見一下責任編輯牛小石。

    小劉進了副刊辦,陰陽怪氣地說:“牛大編輯,主編大人讓我通知你,潘總有請,他在辦公室等你,要好好地褒獎你。”

    “是我跟主編一起去嗎?”牛小石下意識地問道。

    小劉冷冷地說道:“她才不去呢,她是哄著潘總高興。啥時候應該哄他,啥時候吊他的胃口,主編大人真是高人呐。跟她幹這麽久,我還看不明白?本小姐就白活了。”

    牛小石有意問道:“主編跟潘總的關係很好嗎?”

    小劉白了他一眼:“看不出來,你真八卦。你見到了潘總,問他去得了,哈哈。”

    走出潘總的辦公室,牛小石渾身不得勁,一陣鬱悶襲上心頭,又如沙塵灌進耳鼻,全部感覺就是兩個字:難受!

    即使是再難受,牛小石也要據實稟報慕容梅。他的這個優良品質,是在當兵時形成的。

    牛小石見到慕容梅後,把受到潘總接見的情況,一五一十地詳細匯報了。包括潘總中間接過幾次電話,包括潘總表揚他時帶口頭禪,包括潘總對編輯部工作的指導,等等。

    慕容梅先是認真地聽著。接下來,從嘴角微撇到柳眉倒豎,從時而感慨到破口大罵:“這個潘總,不對,潘豬頭,腦子進水了。他真會寫詩嗎?狗屁不通,文不對題,胡騶八騶。幾首歪詩發了,還不知道知足,還要我們的牛編輯親自捉刀,把他以前寫的詩都修改一下,還要出什麽鳥詩集,還要給他開個詩歌研討會,請各路詩歌名家來捧場子?虧他那個豬腦子想得出來。都把自己當成李白杜甫了。”

    慕容梅話鋒如芒。牛小石聽得很解氣。

    牛小石及時表達了不滿:“潘總是有點過了。”

    慕容梅喝了一口水,繼續開罵:“你看他能的,當《蜂報》是什麽了,他家的自留地啊,想種什麽就種什麽,種出來也是歪瓜劣棗。牛編輯,你不要有壓力,這活兒我們不接。有我慕容梅頂著,他還能把你辭了?我的一畝三分地,還能任他胡亂插手,隨便使喚我的人,啊呸?!”

    慕容梅的激烈反應,牛小石沒有想到,但因之鬱悶減半。自己是她挖來的,事事都聽她的,準沒有啥錯。

    慕容梅開罵到此,牛小石正好內急,來得挺快。他不好意思打斷了她,朝衛生間奔了去。

    一大泡尿下來,感到無比輕鬆。牛小石暗自慶幸,主編大人護犢子,跟著這樣的領導幹,就跟吃了定心丸一樣。

    回到慕容梅的辦公室,牛小石見她不再生氣,在低著頭看新一期樣報。他就說自己約了作者,轉身告辭就要出門。

    “嗯,先別走,牛編輯。你坐一下。”慕容梅像換了一個人,笑容很曖昧。

    牛小石不知道她有什麽事,領導叫咱坐下就坐下。反正隻要在編輯部,怎麽著都是在幹工作。

    “我剛才是在氣頭上那麽講潘總的。”慕容梅說道。

    “主編,您說話還是客氣的。”牛小石迎合了一句。

    慕容梅搖了搖頭:“不過,轉而又想,《蜂報》有這麽忠實的作者,何嚐不是一件好事呢?他要你幫他潤色他寫的詩,是對我們編輯部的信任。他想組織個人詩歌研討會,是集團公司的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文化盛事。如果站在講政治、講大局的高度看,我們應不應該好好支持一下呢?”

    牛小石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

    慕容梅朱唇又啟:“當然啦,牛編輯,這要犧牲你的休息時間,奉獻你的才情智慧。我們做編輯的天職,是為人作嫁妝,這個你是明白的。你要正確對待、積極理解、愉快接受哦。特別是,潘總是公司常務副總,管著編輯部的辦報經費,他的筆頭子動一動,多一點、少一點,還不是看他的心情。牛編輯,你說是不?”

    慕容梅對待潘總態度變化之大,令牛小石瞠目結舌,幾乎懵圈。初涉職場,他總算領教到了什麽是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牛小石違心地點了一下頭。

    他的喉嚨裏,像是飛進了一隻蒼蠅。

    慕容梅在說話當中,給牛小石沏了一杯茶,再細心地吹走熱氣,給他遞過去時,在他的肩頭上,輕摁了一下,纖纖五指,快速地掠過他的頭發。這又讓他覺得,眼前這個美麗女人,透射出的那份溫情,是那樣的不經意,又是那樣的意味深長。

    牛小石耐著性子,對潘總的存詩,作了精心修改。先是麵目全非,繼而煥然一新。

    在慕容梅的親自組織策劃下,由某著名詩人作序的詩集《金陵詩草》,在南京某文藝出版社自費出版。接下來,潘天鵬詩歌暨《金陵詩草》出版研討會,在集團公司的多功能會議室隆重舉行,盛況空前,嘉賓如雲,不再描述。

    不過,研討會上的一二細節,實在是有損大雅,讓牛小石頗感無奈。

    慕容梅主持研討會。一陣熱烈的掌聲,把潘總送上立式話筒前致答謝詞。

    潘總碩大的屁股引人注目。他在離開座位的那一刹那,“嘟——嘟——嘟”的聲音,從褲襠裏防空警報般響起,一直響到了立式話筒前,才由高到低地減弱、止住。在座的嘉賓們和列席的人們,不約而同地,爆發出開懷的笑聲,研討會的沉悶氣氛,神奇地活躍起來了。

    後來有人開玩笑說,屁大的事,整得跟真的似的。

    潘總的答謝詞是牛小石寫的。放過響屁之後,他在念稿子時,像是泄了氣兒,稿子念得磕磕巴巴,還把幾個字念錯了。比如,他在念到詩句“老樹突兀問蒼穹”時,把“兀”念成了圓周率“派”,不一而足,笑死個人。

    牛小石縮在會議室的一角,暗自嘲笑自己,拍對了馬屁,抬錯了轎子。不過,他又想回來,拍與不拍,抬或不抬,由得著自己麽。

    牛小石掃了一眼會場。對麵的後排座位上,小劉低頭擺弄手機,大約是在玩通關遊戲。上班時,她玩這個,沒少挨剋。她搖頭晃腦,表情豐富,旁若無人。

    牛小石清楚地記得,潘總詩歌研討會那天,公司舉行的答謝午宴上,慕容梅換了一身禮服,鑲有金色刺繡的紅色旗袍,包裹著修長曼妙的身軀,腳上穿一雙金色的高跟鞋,三七分斜劉海盤發,再插一支發簪,顯得端莊大氣,高貴優雅,婀娜多姿,美而不豔,知性十足。她穿梭於各酒桌間,頻頻舉起杯來,宛爾一笑,光芒四射,顯示了強大的“吸睛”力。

    至於潘總和他的那本詩集,則成了慕容梅展開社交的陪襯。

    慕容梅天生就是一朵紅花。研討會上的人們,都是陪襯她的綠葉。

    牛小石想,自己連綠葉都算不上。

    研討會結束後的第二天,慕容梅走進副刊辦,鄭重其事地對牛小石說:“對於我們編輯部來說,潘總是個特例。你的副刊要堅持高水準發稿,不能再開口子,灌進水來,發關係稿。”

    慕容梅走後,牛小石愁容滿麵。

    他站起身來,在辦公桌前,將一枚硬幣拋向空中。他想看一看它的正反麵,慕容主編帶給自己的,是個什麽樣的運氣或機會。

    硬幣從高處往下墜落。牛小石的目光專注如一。

    硬幣墜落到半空。他的眼睛一花,硬幣突然不見了。

    硬幣砸向桌麵、滾落地麵的聲音,他紋絲沒有聽到。

    整個一天下來,牛小石關上門,趴在地上尋找那枚硬幣。結果一無所獲,硬幣竟消失得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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