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往，生活中發生的真實故事，像一束疾速衝向天空的煙花，把小說家虛構的雲彩炸得七零八落。

    牛小石是怕什麽、來什麽。上班後，他打開投稿郵箱，對著一個稿子發愁。

    稿子是辛幹事親自撰寫的，讓牛小石在《蜂報》副刊發一下。辛幹事留言說，那是一篇散文。但在牛編輯看來，一兩千字的東西，材料不是材料，新聞不是新聞，特別不像散文，水平著實有點“窪”。

    在牛小石的印象裏，辛幹事寫的都是新聞稿，豆腐塊、火柴盒大小，經常在報刊網絡上露臉。一個小小的企業報，能夠獲得他的青睞，怪就怪自己多嘴了。他跟辛幹事聊微信，隨口說了一句，我們的稿費不比《金陵晚報》低。不用多講，辛幹事是衝著稿費來的，隨便找了個稿子湊上來。

    這件事兒擺到了跟前，牛小石感到十分為難。要不是辛幹事推薦，他怎麽能夠來到《蜂報》呢。

    但他不敢去找慕容梅。她要是一翻臉，哪有好果子吃。輕則罵個狗血噴頭，重則自己滾蛋，立即消失。

    牛小石正在發愁，小劉閃身進來，神秘兮兮地。

    看來，小劉又有新聞要發布了。牛小石把她讓了進去。

    小劉剛要說什麽。牛小石讓她打住：“你先給我出個主意，然後讓你說個痛快。”

    “我還能當帥哥的狗頭軍師？承蒙你老人家高看我一眼。”小劉油嘴滑舌，像個街頭小混混，“快說，啥事？”

    牛小石如是這般地說了一下。

    小劉不假思索：“你給他寫一篇，署他的名字，按自然來稿處理。”

    牛小石恍然大悟，直說小劉高明。

    小劉打趣道：“你是做嫁衣的高手。這事你幹得還少嘛。”

    牛小石想想也是，就是自己得勞心費神。周末出去查找南京保衛戰史料的計劃泡湯了。

    小劉說：“明修棧道，暗渡陳倉。糊弄主編，保全友誼。我的這個金點子，能填滿你的小酒窩吧。”

    “別貧嘴了。你有啥話，說來我聽聽。”牛小石沒有忘記剛才的承諾。

    小劉探著身子，湊近牛小石，嘴巴快碰著耳朵了。

    牛小石用手擋開她：“美女，保持距離，注意影響。”

    “沒勁。不近女色，朽木一塊。”小劉壓低聲音，“牛大編輯，你猜猜，我昨天看到什麽了？而且是一天之內，兩個場景，浪漫感人喲。”

    “我又不是你肚子裏的蛔蟲，也不是七十二變的孫悟空。你在想些什麽，我哪裏猜得著？”牛小石沒好氣地說，“你想說，趕緊啊，沒見我忙著麽。”

    小劉說：“我要是說了，你可別外傳。你保證。”

    牛小石舉起拳頭：“堅決保證。”

    昨天，小劉去新街口逛街了。上午，在寶慶銀樓，她看到潘總陪同慕容梅選購首飾，含情脈脈的，把手搭在她的腰上。下午，她想小解，進了凱旋大酒店一樓大廳衛生間，剛從裏麵走了出來，她又看見了他們。倆人手拉著手，進了電梯，像是開房去。她偷偷地跟在後麵，像個私人偵探。先後兩次，她左躲右閃，他們沒有發現她。”

    “這能說明什麽問題？”牛小石不以為然。

    小劉剜了他一眼：“說明他倆的關係不一般。難道這還不夠啊。主編大人離婚後單著，潘總可是有夫之婦。”

    一個是如花似玉，一個是五短醜角。現在被扯到了一起，牛小石總覺得不對勁。他們合在一起構成的風景，閉著眼睛都能猜得到，隻能是：鮮花插在牛糞上。

    牛小石不想讓小劉觸摸到他的心思：“我又不是娛樂記者，管人家那閑事做啥？”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小劉說：“我是在替你悲哀，牛大編輯。”

    牛小石做了個手勢：“打住。別扯上我。”

    “你想想看。人家潘總又是出詩集、又是開研討會，主編大人四處張羅、特別起勁，這不是夫唱婦隨，又是什麽。“小劉的話都到了嘴邊，哪裏能夠打得住，”而你牛大編輯，人家在唱大戲，你隻不過是道具。”

    “別把我貶成那樣。”牛小石表達了不滿。

    小劉繼續說：“你再想想看。是潘總請你喝一頓感謝的酒呢，還是美女主編給你一個飛吻？倒是我傻乎乎的，給你提供情報，陪你解悶子，做你的高參，這多實惠啊。”

    牛小石正色道：“你成天琢磨這些事情，對你有什麽好處啊。”

    小劉說：“有啊。實話告訴你吧，我偷拍了他們的視頻。”

    牛小石的心裏一驚：“你為什麽要這麽幹？”

    小劉說：“我擔心害怕呀，主編大人哪一天發飆，真的把我給開了。要是真有那一天，桃色視頻肯定能起作用。至少，潘總家裏的黃臉婆就不幹，還不跑到編輯部來鬧騰？”

    小劉看上去沒心沒肺，可要涉及到自身利益，使用起某些手段來，是一點也不含糊。牛小石在與之交往當中，慶幸自己有所保留，基本上是在表麵應付，鮮有掏心掏肺的時候。

    參與組織潘總的詩歌研討會，牛小石編稿寫文，跑前跑後，協調會務，貢獻最多。正如小劉所說的，他是啥也沒有得到。每個來賓都有一個小紅包，還有一份精美的禮品。本來領取的人數算得好好的，待到正式發放時，多了一位臨時來賓，據說是潘總的表妹，他隻得把預留給自己的那一份讓了出來。他不僅什麽都沒有得到，還不幸被人黑了一下。研討會結束後，一個資深編輯，挖苦了他一句，你就是拉幫套的，還挺賣力氣的。資深編輯是東北人，這句話很損人。他聽明白了意思，卻裝著沒有聽見。

    牛小石提醒自己，別往深裏去想。在偌大的南京城，在蜂業集團公司，在《蜂報》編輯部，他隻是一個小人物，夾縫中求生存，尾巴夾在腚溝裏，每天把氣喘勻了，就是阿彌陀佛，萬事大吉。

    一來二往，小劉喜歡上了牛小石。

    牛小石無可奈何，總不能不讓人家喜歡吧。

    小劉臉上的青春痘，生命力忒頑強了。這個霜、那個液用上去，屁用一點不頂。

    所以，她在牛小石的跟前，明顯感到底氣不足。話裏話外，透著焦灼，含著企盼。她怕他盯著她的一張臉看，希望他更全麵地欣賞她。比如，她的苗條的身材，濃密的長發、鼓脹的胸脯，以及她每天變著花樣穿出的衣裙；比如，她有三筆兩筆把一隻貓、一隻狗兒，畫得活靈活現的手下功夫；比如，她知道他沒有吃早餐的習慣，給他捎上包子、油條、豆漿、熱奶、肉夾饃和鴨血粉絲等。她希望他吃到心裏去，吃出感情來。

    牛小石對小劉沒有感覺，一丁點兒也沒有。上下電梯時，偶爾與她同處一個梯廂，構成了短暫的二人世界。她乘機靠近他，眼神有千頃柔波，他果斷地挪開了。

    平時，小劉的話又多又雜，綽號叫“小轟炸機”。在副刊辦，她變得很安靜，什麽話也不說，坐在牛小石的跟前，盯著兩個小酒窩，一看就是老半天，愣神發癡的樣子，弄得他很不自在，卻又不好下逐客令，還不能惹毛了她，工作上還離不開她。

    牛小石不喜歡小劉，整個編輯部都知道。但這姑娘不死心，加大力度打動他。比如，她主動跟牛小石透露，家裏要在南京給她買一套房子，給她作嫁妝用；她花了近千元錢，給他買了一件t恤，被他笑著婉拒了；小劉請他去看新上映的大片，電影票都塞進他的手裏了，結果，坐在身邊的男伴，是集團公司門口的小保安，等等。小劉的感情投資全部無效、顆粒無收。

    一天，小劉沒頭沒腦地闖進副刊辦，對著牛小石劈頭就問：“牛小石，我捧著九十九朵玫瑰，倒上九十九杯紅酒，邀請九十九個朋友，跪地向你求愛，你能答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應我嗎？”

    牛小石笑著搖頭：“嚇死我了，不行。”

    小劉急了：“我家買房買車，樓盤任你挑，車子任你選，落在咱倆的名下。你願不願意娶我？”

    牛小石還是笑著搖頭：“你家也不富裕，我知道，別為難家人了。”

    小劉哭了：“那這樣吧。我先上你的床，跟你睡覺，馬上懷孕。你覺得舒服了，你覺得占便宜，再跟我談婚論嫁。就算是我要娶你，這樣總可以了吧？”

    牛小石截斷她的後路：“我的心裏不愛你，抱著你睡，還不如抱著枕頭睡。”

    小劉氣急敗壞：“一直以來，你對我的感覺，還不如一個枕頭？”

    牛小石鄭重地點了點頭，再也無話。

    小劉放聲大哭，不管不顧地。編輯部的人都跑來看熱鬧。大家七嘴八舌地，說什麽的都有。

    麵對小劉的瘋狂進攻，牛小石真想逃離編輯部。

    牛小石無法向小劉承諾什麽。

    除了日常編稿采訪，牛小石每天要做的，就是翻看《三十六計》，想著怎麽應對小劉。

    這一天，慕容梅安排牛小石去一個小區，采訪一位已經退休的老員工。他是集團公司草創時的養蜂專家，名叫黃大忠，六十多歲，老南京人，據說祖上是安徽鳳陽，跟著朱元璋打天下、入金陵、享太平。

    牛小石采訪的目的，是配合《蜂報》五一專刊，寫一篇人物小報告文學。

    采訪進行得很順利，黃大忠話匣子打開，裏麵全是感人的故事。在閑聊當中，黃大忠提到他的老父親——一九三七年的三輪車夫——經常說起南京保衛戰。戰爭的那個慘烈啊，想起來就特別揪心。國軍屍體堆得橫七豎八，血汙直往水溝裏淌。老人被拉了勞力，拉著沉重的平板車，參與了收屍埋屍。

    牛小石聽著很激動：“黃師傅，老人還健在嗎？”

    黃大忠笑了：“老爺子活得很健旺。今年一百零二歲了。每天都要喝上四兩黃酒，每周都要吃一次鴨血粉絲湯，吃一、兩個蟹黃包，膽固醇也不高。”

    牛小石感歎：“太好了，老人高壽。怎麽沒見他老人家？”

    黃大忠說：“老爺子住在我妹妹家，就在附近小區。我妹妹退休後，把他接了過去，專門照顧他。”

    牛小石把爺爺在南京保衛戰中陣亡，他決心要尋找爺爺遺骸的事，跟黃大忠說了個大概。

    牛小石試探著問他：“黃師傅，我能不能見一見他老人家？”

    黃大忠搖了搖頭：“牛編輯，真的很不巧，天氣忽冷忽熱，老爺子感冒三天了，還沒大好利索。”

    牛小石表示理解：“不急不急，待老人身體好了再說。”

    黃大忠說：“老爺子年歲高了，時而明白，時而糊塗，眼睛還看得見，耳朵有一點背。哪天他的狀態好了，我馬上給你打電話。你趕緊過這兒來，你想問什麽都行。”

    牛小石喜出望外：“那就勞駕黃師傅幫我安排一下。”

    正在這時，牛小石的手機響了，是慕容梅打過來的：“牛小石，先別采訪了，你抓緊回編輯部！”

    “出什麽事了，主編？”牛小石的心裏七上八下。

    慕容梅又急又惱：“小劉現在要跳樓，正在集團公司辦公大樓的樓頂。”

    牛小石的聲音哆嗦：“早晨我從編輯部出來，她不還好好的麽。”

    慕容梅一字一頓地說：“都是因為你。你就是《天仙配》裏的牛哥，天生一個情種。好好地惹她幹嘛呀？”

    事已至此，牛小石有口難辯，心慌意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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