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麻煩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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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潘天鵬躺在冰櫃裏的那幾天,慕容梅還把牛小石約到家裏去。

    一番翻江倒海的親熱過後,牛小石的頭腦清醒下來。他忍不住說道:“姐姐,我們現在這個樣子,是不是與治喪氣氛不符啊?”

    “他又不是一國元首,要降下半旗致哀,停止一切娛樂活動。”慕容梅很不以為然,“前年,他的親爹在南京病死了,他還開房間跟我上床呢。”

    牛小石聽到這裏,像是蒼蠅進了嗓子眼,吐也不是,咽也不是,後悔自己沒話找話,非得主動添堵。

    潘天鵬的追悼會被宣布取消。

    本來,遺體火化前的頭天下午,《蜂報》編輯部的同事們,已經接到正式通知,第二天一大早,一塊乘大巴去殯儀館,參加遺體告別儀式。現在,大家不用去了,同時得知,治喪委員會解散,潘天鵬的一切善後事宜,改由其親屬自行處理,大部分喪葬費用自理,集團公司派出兩個人手予以協助。

    在集團公司這個小社會裏,幾天以來,籌備追悼會過程中,各種雜音甚囂塵上。牛小石在撰寫悼詞時,那麽多的來訪者,都跟他有話要說,這是他沒有想到的。仿佛他就是中央台仗義執言的崔永元。人們對潘天鵬的評價,基本上是一邊倒,好話找不到半句。

    地球人都明白,潘天鵬出問題了。

    自然,牛小石呈送上去的悼詞,也就沒有了下文。

    牛小石就當是投了個稿,石沉大海。

    牛小石又當是紙上演兵,長了筆頭子功夫。

    牛小石還當是發了一封私信,問一下潘天鵬的在天之靈,他的政治任務完成得還行麽。

    很快,關於潘天鵬的傳言,被坐實了。小劉的嘴裏發布的,與在飯堂裏聽到的,基本上沒有什麽出入。潘天鵬涉嫌貪汙、挪用集團公司財物,行賄受賄,公權私用,跑官要官,還有生活作風問題嚴重等,構成了嚴重違規違法。事情的直接起因是,自治喪委員成立的那一刻,不斷地有群眾找到高層領導,反映潘天鵬的各種問題,引起了阮偉桐董事長的注意,他下令一定要弄個水落石出,積極配合司法部門介入調查,挖出集團公司的蛀蟲蒼蠅來。

    牛小石接到一個電話,是集團公司辦公室嚴副主任打來的。

    嚴副主任嚴肅地說,牛編輯,你寫的那份悼詞,雖然不能用了,但阮董事長說,文字功底很好,仍然要感謝你的辛勤勞動。你的電腦裏的那份悼詞,馬上把它徹底刪除、粉碎,要切實做到,什麽強大的軟件都恢複不了。

    嚴副主任還說,那個悼詞內容敏感,牽扯麵廣,特別是對潘天鵬的評價很高,完全是歪曲事實、歪曲曆史,完全是一葉障目、顛倒黑白,完全是欺騙領導、誤導群眾,一旦落到他的親屬手裏,就會被當成討價還價的籌碼,就會造成領導的工作被動,對徹底清算潘天鵬的流毒是很不利的。

    嚴副主任還順便攻擊了潘天鵬的生活作風問題。他是這樣說的:“潘天鵬見了漂亮的女人,不是腿挪不動的問題,而是整個胃下垂,眼珠子掉出眼眶,一秒鍾內咽十次口水。”

    總之,在嚴副主任的嘴裏,潘天鵬是死有餘辜、民憤難平。

    牛小石留了一個心眼。他在刪除悼詞之前,打印了一份,塞進抽屜裏。畢竟,這是他的勞動成果。更何況,這是他“從業”以來,最難寫的一份悼詞,裏麵滲透了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他的心血。還有,在撰寫這份悼詞當中,他又有了很多的心得。他想留個紀念,尊重一下自己的勞動成果。

    牛小石朝慕容梅的辦公室走去。他想去看一下,她是什麽反應。

    牛小石敲了敲門,裏麵沒有回應。這幾天以來,慕容梅的辦公室,多數時候門關著。他也見怪不怪。隻要沒有是緊急的事,他盡量做到少打攪她。

    牛小石在門口站了片刻,想了想,也沒想個所以然。他轉過身去,朝電梯邊走去。他想到樓後麵的小花園裏走走。

    小花園裏很安靜,就是牛小石一個人。他順著鵝卵石小徑,紮紮實實地走了幾圈,直到頭上冒出小汗。他猛然間想起了張純純。他撥打了她的手機。撥了過去,是個空號。之前,他撥過去,總是關機。從關機到空號,他猛然感到,自己離她真正地遠了。

    牛小石坐在小涼亭裏,又給弟弟牛小沙撥了電話。手機通了,是母親接的。

    “小石頭,怎麽這麽長時間沒打電話回來。”母親在手機裏埋怨他。

    接下來,母子倆說了很多的話。牛小石特意問母親,有沒有妹子看上小沙的。

    母親告訴他:“有倒是有,但人家妹子一看我們家住的那個老屋,屁股挨了一下凳子,連一口水也沒呷,就急著走人了。”

    牛小石籲歎了一聲。

    母親告訴牛小石:“你弟弟像丟了魂似的,成天在村子邊轉悠。有時半夜起床,一個人出去了。”

    牛小石連忙問道:“媽,小沙的腦子裏有病?”

    母親說:“病倒是沒有。他就是掛記你爺爺托夢的那二十根金條。他說,隻要找到了金條,討婆娘就有錢了,還能蓋個新屋住。”

    掛了手機,牛小石的心情沉重極了。他打開手機銀行,想給他們轉過去一筆錢。那些錢雖然離蓋房子差得遠,但起碼能夠讓他心裏稍安。

    牛小石正在操作匯款程序,小劉把電話打了過來:“牛小石,你在跟誰說話呢,剛才死活打不進來。你快回編輯部一趟,你可能攤上事了。”

    牛小石的頭皮緊了一下,他想問小劉一句,究竟出了什麽事。但小劉掛機了。他的心裏直打鼓,這不是小劉的風格。平時,他最怕和小劉通電話,那個話多了去了,跟從篩子裏漏下的沙子一般,要是跟她一直說下去,不是被話兒淹死就是活埋。

    牛小石氣喘籲籲地跑回辦公室。

    他走到門口,看到眼前的一切,頓時就傻眼了。

    集團公司辦公室嚴副主任帶了兩個人,在牛小石的辦公室翻箱倒櫃。其中一個,在他的電腦裏搜尋什麽。看上去,屋子裏一片狼籍,紙簍也被倒扣在地。

    小劉呆呆地站在一旁。她見牛小石回來了,衝他呶嘴。

    牛小石鎮定了一下,走了進去:“嚴副主任,這是幹什麽,操家啊?”

    嚴副主任瞪了他一眼,把手裏的幾頁紙摔在桌子上:“牛小石。我不是讓你徹底刪掉悼詞嗎,你私藏一份打印稿,這是什麽意思啊?平時就看你不老實,所以我打完電話,覺得很不放心,親自過來檢查一下,果不其然,你是陽逢陰為,另搞一套。你把阮董事長的指示當成了耳旁風。你除了私藏悼詞,潘天鵬的狗屁詩集,堂而皇之放在書櫃裏,那是一株精神毒草,為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什麽沒有及時處理掉?!”

    這話聽起來像極了某個時代的暴力語言。咄咄逼人之勢,絕無僅有。

    牛小石想跟他解釋一下。但嚴副主任根本不聽:“走吧,把你與潘天鵬的關係說清楚。說清楚了,繼續在編輯部幹,說不清楚,從哪兒來回哪兒去。”

    讓牛小石說清楚的地方,是集團公司的多功能會議室。

    牛小石的對麵坐著嚴副主任。會議室有兩扇門,徒手站著兩個保安。他一瞧這陣勢,似乎如臨大敵。

    “說吧,潘天鵬給了你什麽好處,讓你不顧文人臉麵,不顧職業操守,死心塌地給他吹喇叭、抬轎子?”聽上去,牛小石與潘天鵬的交集,嚴副主任掌握得很精準。不過,他的心裏很坦然。潘某沒給過他任何好處,沒有對他有過任何關照。他甚至很討厭他,有多遠躲多遠。

    牛小石清楚地記得,也就是這個嚴副主任,在詩歌研討會上,像一條哈吧狗,跟在潘天鵬的屁股後麵。潘天鵬上台致詞前,話筒的音質很正常,他還裝模作樣,對著麥克風喂喂兩聲。宴請來賓時,潘天鵬穿梭於各酒桌敬酒,他拎著酒瓶當跟班,不斷地替領導擋酒,那個奴才相,是裝不出來的。

    牛小石冷笑了一聲:“潘天鵬倒是想給我點好處。”

    嚴副主任的眼前一亮:“你說說。具體點。”

    牛小石說:“他的詩歌在《蜂報》副刊發表後,他在辦公室接見了我一次。那天,他要送我一樣東西,說是外國進口的,用起來特別地爽。我一看,沒有要。我說我用不上。”

    嚴副主任急忙問:“什麽東西,你還看不上?我跟了他那麽久,都沒給過我一包煙、一盒茶葉。”

    牛小石咬了咬嘴唇:“還是不說了吧,嚴副主任。”

    嚴副主任的臉往下一拉:“這個得說,非常重要。這個姓潘的,拉攏腐蝕普通群眾,又多了一條重要證據。”

    牛小石說:“是一盒避孕套。韓國產的。他說,兩國男人尺寸相似,產品使用人群針對性強。”

    嚴副主任大為訝異:“他怎麽想到送你這個?難道你們一起泡過妞、嫖過娼?”

    牛小石一下子被激怒了:“我看這事隻有你幹得出來,嚴副主任。”

    嚴副主任猛拍了一下桌子:“牛小石,你放肆!”

    倆人嗆了起來,互不相讓。

    站在門口的一個保安看不過眼了,走了過來:“兩位領導,有話好好說。你們之間都不是敵人,都是人民內部矛盾,坐下來是要解決問題的。嗬嗬,二位領導,我多嘴了,當我是狗拿耗子,多管閑事喲。”

    倆人互給台階,閉住嘴巴。

    牛小石多看了這個保安一眼。他暗自歎息,這個兄弟當個保安,太屈才了。如有可能,向他約稿,他一定能寫出有哲學深度的文章來。

    過了一小會兒,嚴副主任打破沉默:“小石兄弟,我也是奉命行事。剛才我脾氣不好,說話語氣硬了點。”

    牛小石也不想這麽僵持下去,盡快離開會議室才是正道。他壓住心中的怒火:“嚴副主任,我一字一句地跟你說,我跟潘天鵬沒有一毛錢關係。你想搞臭他,盯上了我,那是找錯了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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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nbsp;嚴副主任忽然哈哈大笑:“小石兄弟,對你的考察過關了。剛才,我是故意拿話來激你。”

    牛小石不解其意:“你說什麽?我沒聽懂。”

    牛小石有一種被戲弄的感覺。

    嚴副主任扭過脖子,對兩位保安揮了揮手:“兩位兄弟,你們回吧,這裏不需要你們了。”

    兩位保安立馬撤走了。

    嚴副主任站了起來,轉到牛小石的背後,拍了拍他的肩膀:“小石兄弟,我很了解你。你當過兵,是黨員吧,果不其然,自身素質很過硬,拒腐蝕,永不沾,時刻與集團公司阮董事長保持高度一致。”

    牛小石沒有說話,不知道他想幹什麽。

    嚴副主任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是這樣的。根據集團公司董事會的決定,要馬上成立一個肅清潘天鵬流毒影響的材料組。你的文筆很好,阮董事長也說好。我向他推薦了你,由你擔任材料組的主筆。”

    嚴副主任開心地笑著,等著牛小石表態同意。

    牛小石覺得這個世界太荒謬了。給潘天鵬唱讚有他,給他潑髒水還得有他。這個三百六十度轉彎,眨眼之間的功夫,他完全轉不過來。

    嚴副主任看出了他的猶豫:“你有顧慮,怕人背後說你寫黑材料?不用怕,有阮董事長給你撐腰,有集團公司廣大員工力挺你。”

    牛小石說:“不是。這類材料我不會寫。”

    嚴副主任說:“多麽好的機會啊,你寫好了,把你調到辦公室來。你那個《蜂報》副刊,有什麽幹頭,馬上就要休刊了。”

    牛小石的心裏一驚:“你說什麽,馬上要休刊?”

    嚴副主任說:“你還不知道吧。慕容梅的主編職務剛剛被撤了。因為她與潘天鵬有牽扯。”

    牛小石的心裏又是一驚:“那她就是一般編輯了。”

    嚴副主任冷笑道:“還一般編輯,連人都開了,與集團公司沒瓜葛了。”

    牛小石問:“那她現在人呢?”

    嚴副主任說:“跑路了。”

    牛小石問:“啥叫跑路了。”

    嚴副主任說:“玩失蹤了,人不見了。”

    牛小石暗自叫好。目前這個局麵,慕容梅一走了之,或許是最佳選擇。

    他也想到了這步棋。

    牛小石說:“我答應你,嚴副主任。材料我盡力寫,請您多指導把關。”

    嚴副主任開懷大笑:“那是一定的。”

    牛小石不辭而別,跟小劉也沒說一聲。他在《蜂報》編輯部幹了二百一十六天。

    大清早,牛小石開著那輛二手捷達,駛出了停車場。車靠近集團公司的大門,他希望小保安刁南像往常一樣,筆挺地站在崗台上。但是,他又清楚地知道,小夥子離開這兒很長時間了。

    牛小石的車駛出大門後,旋即匯入滾滾的車流中。

    天空忽然下起了細雨,一些散亂的風在遊蕩。整個南京城飄忽於一種捉摸不定的氣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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