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小石的那輛二手捷達，使用年限久了，總是狀態不斷。隔三差五地，車子在半道上趴窩。一段時間下來，還有好幾個違章。這些擦屁股的事，不辦妥還不行。

    這不，牛小石從汽車修理店出來，又趕往交通曝光處理點。

    牛小石匆匆走進辦事大廳，正要一腳往裏邁時，一個漂亮的少婦，正要往外麵走。

    漂亮的少婦，衣著時尚，耳飾個性，一手拎著艾瑪仕包，一手捏著蘋果手機。她的腹部微微隆起。

    倆人目光相撞，不說電閃雷鳴，也是火光四濺。

    牛小石的那份淤積日久的複雜情感，如同衝破大網的鯊魚，翻卷起衝天的浪花。

    年輕女孩是林小燦。

    林小燦。

    一個在舌尖上輕易舉起卻又很難放下的名字。

    林小燦大大方方地伸出了手：“握一下，帥哥，久別重逢。”

    牛小石的手伸了過去，有些僵硬。這樣的一個會麵，他沒有思想準備，他的手也沒提上溫度。

    倆人走出離開大廳，朝著停車場走去。路上，彼此無語，有些生分。

    林小燦讓牛小石上車聊。她的座駕，是一輛紅色保時捷。在偌大的停車場，這款車顯得傲嬌動人。

    車門打開，車飾十分考究，裏麵像個微型高檔閨房。牛小石平生以來，第一次坐上這樣的豪車，屁股不敢往下放。

    林小燦看出了他的窘態，勾起嘴角淺笑了一下。

    林小燦先開了口：“你過得還好嗎，小石。”

    “還好，一直漂著。你呢？”牛小石使勁地笑了笑。他故作輕鬆的表情，看上去十分別扭。他看了一眼林小燦，除了微微隆起的肚子，似乎沒有多少變化。

    林小燦笑了：“挺好的。懷孕了，年底就生了。”

    牛小石的嘴唇動了動，似有千言萬語，卻又無從說起。那個微微隆起的肚子，明白無誤地提示他，林小燦已為人妻，不久以後，將為人母。他們之間的句號，劃得更圓了，找不到頭發絲大小的縫隙。

    牛小石說：“孩子肯定會像你，漂漂亮亮的。含著金鑰匙出生。”

    林小燦說：“我老公在家族企業上班，揚子江鞋業，你聽說過沒有。我呢，算是全職太太吧。不過，我偶爾去市少兒成長中心，給孩子們上個舞蹈課，主要是消磨時間，那兒有很多的家長，是個社交場所。”

    牛小石說：“嗯，挺好的。替你感到高興。幸好我們沒有走到一塊。”

    林小燦問：“你什麽意思，小石？”

    牛小石說：“要是那樣的話，你就沒有現在幸福了。”

    林小燦說：“這樣啊，謝謝你。感情當不得飯吃。你沒看演出隊解散後，那些心高氣傲的姑娘們，不都是擇良枝而棲麽。”

    牛小石說：“你們都很現實。你的選擇可以理解。”

    “這要感謝我媽媽。離開演出隊的那天晚上，我跟我媽通了個電話，說要幫你找一份工作，繼續我們的愛情。”林小燦頓了一下，“我媽的一句話，點醒了夢中人。她說，你要嫁給他，好啊。馬上離開演出隊，你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出去租房子住。當媽的最了解女兒了，我過不了那種生活。”

    過往的花前月下，已銷蝕於無形當中。在高度物質化的大都市，一個無根無底的打工仔，是不配奢談愛情的。此刻，牛小石陷入了沉默當中。

    “親愛的，最後一次這麽叫你。聽我一句勸，別在南京漂了，回家鄉去吧。”林小燦的聲音在他的耳邊響起，“這個城市不屬於你。青奧會展中心的香車美女，你隻是個可憐的看客；新街口的滿眼繁華，你還是個匆忙的過客；河西、仙林的高檔住宅，四、五萬一平，對你來說，不是海市蜃樓還是什麽呢。隻有秦淮河上的浪漫夢幻、棲霞山上的暮鼓晨鍾，才會出現在你寫的小散文、小詩歌、小情調裏。”

    多少次，牛小石幻想過與林小燦重逢。然而，今天這個突如其來的重逢，真的不是他想要的。他寧願一輩子不再見到她，也不能坐在豪車裏聽她開示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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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sp;   倆人話不投機，不在一個語境上。

    不可修複的感情，像鋤頭下的蚯蚓，被鍘成東一截、西一斷，暴曬在蒼白的時光裏。

    林小燦從包裏取出一遝錢，要遞給牛小石：“拿上吧，用得著。我的私房錢。你拿上了，我心安一些。”

    牛小石沒有伸手去接：“我不需要，留著養孩子吧。要是靠你接濟，我真的是要離開南京了。”

    林小燦沒有勉強，把錢塞進包裏，歎了一口氣：“忘記我們的感情吧。有一天，孩子出生了，我讓小寶貝叫你舅舅。”

    牛小石苦笑了一下，不置可否。

    接下來，倆人都不知道該說什麽了。林小燦打開車載音響：“我們聽一段伴奏帶吧，我在演出隊跳的一段舞。記得嗎，總是你幫我放伴奏帶。”

    熟悉的旋律立即在車內響起、回蕩。

    牛小石聽不下去了。

    再聽下去，他的情緒行將崩潰。他可能做出極為出格的事情。他會變成一頭撕開車頂，狂吼著踏過城市的獅子。

    “我該去交違章罰款了，等一會兒交警就下班了。”牛小石拉開車門，回過頭來，“林小燦，你多保重吧！”

    “噢，你等一等，小石。留一下我的手機號，或者加我微信吧，碰到什麽事兒，你可以聯係我。”林小燦一看牛小石急著下車，似乎明白了什麽。

    “謝謝。用不著了。”牛小石下了車，關上車門，朝著辦事大廳走去，再也沒有回過頭來。

    待到進入辦事大廳，排在隊伍的最後麵，牛小石心裏酸楚極了，像是塞了一口的梅子。他與林小燦的感情，算是徹底地完結了。

    打那以後，演出隊的那段恩愛時光，如同枯黃的梧桐葉兒，在牛小石的偶爾記憶中，散發出淡淡的香氣。

    慕容梅、小劉，她們現在怎麽樣？牛小石無從得知。慕容梅的手機，一直處於關機狀態。小劉的手機號，他從沒有打過。離開《蜂報》編輯部後，他很快換了手機號碼。

    牛小石換號的原因很簡單。有一天，他發現手機撥不出去了。他往這個號充值，也充不進去。他來到營業廳查詢。一個櫃台美女告訴他，這個帶“6”帶“8”的靚號，他已同意有償轉讓出去了，並且獲得了一筆酬金。新的主人，是一個物流公司老板。櫃台美女出示了相關轉讓材料。

    櫃台美女的答複，像是講一個離奇的誆騙故事。

    櫃台美女的表情，完全是見怪不怪的樣子，平靜得如同水麵上漂著的紋絲不動的落葉。

    牛小石翻看著材料，上麵的確是自己簽的字。他的簽字有些特別，“石”字的第二筆，也就是那一撇，不是往左下方撇，而是朝著左上方打了一個旋，飄飛而去，很有個性，有點放蕩不羈的意思。別人是很難“高仿”的。

    牛小石放棄了與櫃台美女理論，放棄了向消協投訴的權利。

    牛小石所能做的，就是換個通信公司，再買一張新卡。

    “以後，我絕對不在你們公司辦卡了。”牛小石生氣地對櫃台美女說。

    櫃台美女無奈地笑了笑。

    牛小石走出營業廳，到街邊上等公交車。他的那輛二手捷達，沒有開出來，主要是省些油。上個星期天，油價又上漲了，跟女人隆起的肚子一樣，誰又能控製得了呢。油價在上漲，哪個爹娘管，影響吃早餐，剃刀刮肚腸。這是牛小石隨口吟出的打油詩。這首打油詩發在群裏，群友們大加點讚有才。

    牛小石耐心地等待著公交車的到來。在一刻鍾左右，從身邊過去五、六輛，都不是他要乘坐的車次。

    公交車終於來了，牛小石隨著人流上車。

    突然，有一隻手拽了他一下。他回過頭來一看，嗬嗬，是剛才的那位櫃台美女。櫃台美女已換了工裝，身著齊膝乳白色超短裙，小巧玲瓏，美得精致。

    牛小石退到了馬路牙子上。

    “帥哥，認識一下。我叫蘇媛媛。”櫃台美女友好地伸出了手，一改剛才公事公辦的形象。

    牛小石與她握了握：“美女，找我還有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事嗎？”

    蘇媛媛笑著說：“你前腳一走，我就下了班。我也在這兒坐公交。我想告訴你，別去糾結那張卡了。如果有人想要，你不給還不行。人家對卡主的身份弄得門清。”

    手機卡也有人強搶強要，而且明目張膽地要上了。這件事，給牛小石上了生動的一課。不過，在美女跟前，他故作豁達：“不就是一張卡麽，就當是上茅廁弄丟了。”

    蘇媛媛吃吃地笑著：“牛先生，您還挺幽默的。不過，恕我直言，有點阿q精神勝利法的意思。”

    糟心傷神的事情遇多了，牛小石學著給自己寬心。不這樣行麽，身邊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他想起小劉的種種好了。小劉雖然是一架“轟炸機”，但扔下來的炸彈，像一包軟軟的棉花，散發出一股溫暖，還是很讓人受用的。隻可惜，自己對她沒有感覺。要是哪個男人跟她對了眼，把她娶回家，絕對虧不了。牛小石在心裏祝福她。

    蘇媛媛說：“你辦張新卡還要花錢。醬紫吧，我有一張舊卡，裏麵還有點錢，送給你用，如不嫌棄，請收下吧。”

    牛小石望著蘇媛媛，這個一麵之緣的美女，讓他的思維有些斷片：“美女，你為什麽要幫我？我們無親無故的。”

    蘇媛媛笑了：“沒有為什麽。一是替你冤得慌，自己的號憑白無故地沒了。二是你長得很帥啊，像我的前男友。送給你這個卡，是我的一個不過腦子的決定，但我心裏樂意。”

    牛小石反應過來：“我猜得沒錯的話。你的這張手機卡號，是你前男友經常打的。”

    “聰明，過來人。”蘇媛媛把手機卡塞到牛小石的手裏。這時，來了一輛公交車。但不是他想要上的車。

    蘇媛媛上了車，手把著車門，回過頭來：“我會給你打電話的。”

    牛小石把蘇媛媛送的舊卡裝進手機，試著撥了一個號，舊卡能用。

    牛小石查詢了一下舊卡裏的餘額，結結實實地嚇了一跳。裏麵有足足五千塊錢。

    這是一筆小小的巨款。

    她為什麽要預存那麽多錢？是她自己預存的，還是前男友替她存入的，牛小石無從得知。這讓他的心裏很是不安。

    一個晚上，牛小石翻來覆去睡不著。他在腦子裏頭，一遍遍地演繹著蘇媛媛與其前男友的愛恨離合故事。他深深地感激這個萍水相逢的女孩，讓他在憤慨地走出通信公司之後，站立在擁擠的公交車上，長久地回味一分都市溫情。

    第二天上午九點，通信公司營業廳剛開門，牛小石就進去了，去找櫃台美女蘇媛媛，想把那一張舊卡還給她。

    但蘇媛媛始終沒有出現，她辦理業務的窗口內，坐著一個幹巴瘦的小夥子。牛小石跟他打聽蘇媛媛上班沒，小夥子沒拿正眼瞧他，硬邦邦地扔下一句，到門口取號排隊去。

    牛小石跟大堂經理打聽，說他是蘇媛媛的同學。大堂經理告訴他，小姑娘短時間不會來上班了。

    牛小石忙問為什麽。

    大堂經理歎了口氣說，蘇媛媛與前男友涉嫌一起走私文物的案子，昨天晚上被刑事拘留了，通信公司早上接到了警方的案情通報。

    牛小石極為震驚。

    牛小石默默地走出營業廳，他無法將一麵之緣的蘇媛媛與違法犯罪聯係在一起，也無法將她與高牆電網聯係在一起。他不敢往深裏想，一個如花似玉、正值芳華女孩，在一念之差，為情所傷所誤，將在無盡的懺悔中容顏老去。

    街麵上刮起了一陣冷風，牛小石重重地哆嗦了一下。

    此後，牛小石每每經過這兒，他都要往營業廳裏看一眼，再朝公交站看一眼，希望能夠看到蘇媛媛的身影。無數張陌生的麵孔疊加，迅速淹沒了他的這個祈願。

    牛小石重新買了一張新卡，與舊卡一起，塞進他的雙卡手機裏。不過，他從來沒用那張舊卡打出一次電話，他不想讓它的餘額減少一分一毫。

    以後的日子裏，牛小石等待著蘇媛媛打來電話。他要把這張舊卡完璧歸趙般退給她，至少，他可以對她說一聲謝謝。

    現在，這張舊卡安安靜靜地睡在手機裏，等待著原來的主人喚醒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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