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心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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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到戚玨走到門口的時候,沈卻才反應過來,她望著戚玨漸漸遠去的背影,心口忽然湧上一股難以言明的不安。她問:“先生,您什麽時候回來?”

    “不回來了。”戚玨推開門,大片暖融融的光撒進屋子裏。

    “不行!”沈卻大喊一聲就朝戚玨跑過去。

    綠蟻和紅泥站在屋外垂首立著,她們兩個每天早上都在外頭候著,隻等沈卻喊人了,就進去服侍。而魚童也站在一旁,似乎是有什麽事情要找戚玨,在那等著。以前若有事情找戚玨,魚童大可隨意進去,可如今沈卻搬了進去,縱使天大的事兒,沒等沈卻先喊人進去伺候,魚童也不會去打擾戚玨。

    沈卻這一喊,讓綠蟻、紅泥還有魚童都好奇地望過來。院子口,囡雪正捧著個盒子進來,也詫異地望向沈卻。

    沈卻在門口追上了戚玨,感受到外頭幾個人的目光,她拉住戚玨的袖子,小聲地,近乎乞求地說:“先生,咱們回屋去嘛。”

    她拽著戚玨的袖子,一下一下使勁兒把他往屋子裏拉。可是她這樣一個半大的女孩子哪裏能拉得動戚玨?戚玨側首垂眉看她一眼,略略無奈,隻好任由她拉回了屋子。

    沈卻將戚玨推進屋裏,然後又反身將屋門關上,還不放心,又將門栓落了。

    她這才後背倚著門,望向戚玨。

    “我走,你就不用再費心思躲了。”戚玨說。

    沈卻想了想,努力岔開話題,說:“可是先生您說了今天要帶我去騎馬射箭的呀。”

    戚玨輕歎了一聲,道:“是你說不去的。”

    “去去去,我去!”沈卻走過去,拉住戚玨的手,一下下搖晃著,說道:“先生,我錯了嘛,我、我再也不躲著你了……”

    戚玨低下頭,她看著沈卻小小的臉龐上寫滿了討好,微微不忍心。可是一想到這個小丫頭如此防備自己,戚玨心裏就覺得很不是滋味,他一手養大的孩子竟然如此防備他,竟然認為他會傷害她。

    戚玨有點寒心。

    沈卻仔仔細細瞧著戚玨的表情,曉得他還沒有消氣,甚至臉色比剛剛還要不好。她就又往前靠了靠,然後伸出雙臂抱住戚玨的腰身。再將臉貼在戚玨的胸腹,仰著臉瞧他,說:“先生,阿卻隻是……隻是覺得男女有別,整日黏在你身上不像話……”

    戚玨失笑,問:“那你現在這樣抱著我就不覺得不像話了?”

    沈卻的身子一僵,她有點猶豫,可她抱著戚玨的手沒有鬆開。她說:“我不知道,我隻知道……我不想你走……”

    戚玨也不應聲,就那麽看著她。

    沈卻將下巴抵在戚玨的腹上,她吸了吸鼻子,聞著戚玨身上那股特有的藥草味。

    以往這個時候戚玨都會抱著她的,可是現在戚玨垂手立著,甚至一句話都不說。他的沉默讓沈卻的心裏愈發不安。

    這種不安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強大。她很想像往常那樣再說幾句好話撒撒嬌,可是不知道怎麽了,她心裏忽然升出一股莫名的驕傲來。她鬆開抱著戚玨的雙手,向後退了兩步。

    沈卻板著臉,冷哼一聲,說:“好好好,你走!你走!誰稀罕你走不走!”

    別走,別走,哄我一下嘛,就一下下就好。

    “好。”戚玨居然真的撥開她,朝外走。

    “你站住!”沈卻一急,連先生也不叫了。她跺了跺腳,追上去拉住戚玨的袖子,鼓著腮幫子氣呼呼地說:“我做錯事情你罰我就是了,大不了讓你打手板!幹嘛一言不合就要走,還講不講道理了!”

    戚玨被她逗樂了。

    戚玨轉過來,望著沈卻濕漉漉的眼睛。

    沈卻吸了吸鼻子,她低下頭躲開戚玨的眼睛,開始低低地哭訴:“好嘛,是我不講道理了,是我鬧小性子了。先生不要生氣了。我……我也不知道最近是怎麽樣了,腦子裏總是鑽進去一些亂七八糟的畫麵。以前學東西,都是先生手把手教的。可是……可是先生,您現在抱著我的時候我就靜不下心來做事情了……”

    沈卻的聲音越來越低,她低著頭,兩隻小手本是抓著衣角。可是不自覺的,左手就摩挲到了右手手背,然後搓著手背上不平滑的疤痕。

    那些疤痕已經很淡了,顏色幾乎與她原本的肌膚一樣,可是摸上去的時候仍能夠摸到粗糙的疤痕。

    聽著小姑娘挖心窩的話,再瞧著她的這個動作,戚玨哪裏還會再生氣。

    “別哭,知道了。”戚玨走過去。

    他伸出手,用指腹將她眼角的淚痕擦去。

    當天,沉蕭府就來了大批的工匠。

    戚玨帶沈卻去竹林盡頭的書房練字,叮囑她府上工匠混雜不要亂走,中午讓丫鬟帶飯食給她。還說了晚上的時候戚玨會過來接她。

    而戚玨,整整一日也沒有在這邊陪著她。

    沈卻寫了很多字,可是寫著寫著就把字寫錯了。她搖搖頭,努力讓自己靜下心來。沈卻抬起頭,對麵就是隔壁那間竹屋寬大的窗戶,平時隻要她一抬頭就能看見戚玨。可是現在對麵的屋子空空蕩蕩的,戚玨並不在。

    當初戚玨為了暫且瞞著沈卻,就將書架靠在對麵的牆壁上。如今書架換了個位置,對麵的牆上掛了很多沈卻的畫像。透過窗戶,沈卻望著對麵牆壁上懸掛的畫像上的沈卻,畫像上的沈卻正甜甜地笑著,似不知憂愁。

    沈卻也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等到晚上的時候,戚玨很晚才來接沈卻。

    沈卻隨他回到寢屋,整個人愣在那裏。

    寢屋原本空蕩的地方變小了許多,擺在正中央的白瓷魚缸已經撤走了,還有窗口的巨大盆栽,以及矮櫃也被搬了出去。

    明明搬走了很多東西,怎麽覺得反而變小了呢?

    沈卻疑惑地往裏走,驚訝地發現原來是床榻往前移了不短的距離,床榻一側是一道畫著水墨的屏風。她繞過屏風,驚訝地看見一道門。

    跟在她旁邊的戚玨替她將門推開,露出裏麵小屋子的光景。

    珠玉簾子墜在拉門後,門被朝裏推開的時候,發出清脆悅耳的碰撞聲。

    一張床靠在裏麵的牆上,旁邊的窗戶像是剛剛打鑿的。她的白玉梳妝台,她的檀木衣櫥還有其他小東西都在擺在一旁。

    “時間匆忙,隻能趕成這樣了。過幾日再重新辟一個更寬敞的院子。最近,晚上你睡在裏麵,我就在外麵。也離你不遠,做噩夢了,有事了喊我一聲就行。懶得說話,就踹踹牆,我在外麵也能聽見。不放心的話,睡覺前將門閂了。”戚玨低著頭,站在門後,認真試驗著門栓是不是好用。

    瞧著戚玨認真的側臉,沈卻忽然說不出心裏是什麽滋味。

    她隻是木訥地點頭,小聲重複著:“曉得了,曉得了……”

    夜裏,沈卻獨自一個人躺在床上。她眨了眨眼,望著空蕩蕩的屋子怎麽也睡不著。不曉得過了多久,她忽然起身穿了鞋子。

    她掀起珠簾,打開門。

    戚玨竟然還沒有躺下,正坐在燭台前,蹙眉看著信件。

    “先生。”沈卻站在門口喊他。

    “怎麽了,睡不著?”戚玨放下信,抬眼看她。

    沈卻說:“我就過來看一眼先生在不在,知道先生在就好,那我回去睡了。”

    “嗯,早點睡。”戚玨說。

    沈卻轉身往裏頭,又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戚玨,戚玨已經收回目光再次蹙眉看信了。

    沈卻重新躺回床上,又過了不知道多久,她聽見外麵戚玨的極輕的腳步聲,他好像吹滅了蠟燭,上了床。沈卻看了一眼被自己鎖了的門,然後就起身下床走到門口又將鎖開了。這才重新躺到床上去。

    屋子裏靜靜的一點聲音都沒有。

    沈卻的小腳從被子裏滑出來,她踢了踢牆壁,說:“先生,您睡了嗎?”

    “還沒。”戚玨的聲音經過牆壁的阻隔,傳過來的時候帶著點生疏之感。沈卻不喜歡這種隔了很遠的聲音。

    “先生,我睡不著。”沈卻說。

    那一頭安靜了一會兒,戚玨忽然說:“把今日抄寫的詩書背一遍也就睡著了,也省得明天再抄錯。”

    “騙人。”沈卻嘟囔了一聲,她轉個身,麵朝牆壁,整個人抱成一團,努力強迫自己去睡覺。

    半夜的時候,沈卻忽然一直喊:“先生,先生!”

    “嗯,怎麽了?”戚玨一向淺眠,沈卻一喊,他就醒了。過了一會兒也沒聽見裏頭的回音,戚玨隱約猜到她這是做噩夢了。戚玨有些不放心,他就起身下了床,走到水墨屏風後。

    戚玨伸手推了推門,竟然真的推開了,引起一陣珠簾響動。

    戚玨急忙伸出手,將那些晃動的珠簾握住,使得它們不動了,這才小心放手,然後邁步走向床邊。

    沈卻睡著,夢裏不知道夢到了什麽,緊緊皺著眉頭。

    “先生……”沈卻伸出手亂抓,一下子抓住站在床邊的戚玨的手腕,她緊皺的眉頭就一點點舒展開。

    “現在,原來你在呀……”沈卻在睡夢裏這樣說了一句。

    戚玨一愣,他想要將手抽出來,卻發現小姑娘雖然睡著,可是抱著他手的力氣倒是不小。戚玨又有些擔心驚醒了她,一時不知道要不要抽出手。

    望著沈卻帶笑的睡顏,戚玨動作極輕地坐在床邊,任由沈卻抱著他的手。

    任由她抱了一夜。

    直到天快亮的時候,戚玨看見沈卻的眉心皺了一下,知道她要醒了,戚玨這才小心翼翼地抽出手。

    戚玨離開的時候小心握著那些珠簾,免得它們發出聲音。

    他覺得,還是將這些珠簾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