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蛙鼓蟬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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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聞耳邊有蟬鳴,彩閣抬頭去看朱牆另一側栽種的高大銀杏,入目的蔥綠樹葉迎風顫動,她側耳聆聽,嘶鳴聲隱約起伏,她甚至無從辨別,究竟是秋蟬的苟延殘喘,還是自己的幻聽。

    按理說,她不應該知曉施禮女子的身份,可腦中卻是源源不斷地湧現出對藺元姝的認識——高陵侯、藺都督、謹太妃……一個個與其息息相關的人物,無不昭示她是知曉她的。

    莫非世間真有未卜先知,抑或時光逆轉。

    太子聞聲叫起,濃密的睫毛撐開狹長的鳳目,日光有些刺眼,他微眯雙眸稍作適應,待看清楚來人後,適當寒暄道:“謹嬪娘娘可還安好?”

    藺元姝由著婢女扶起,並不急於抬頭:“回稟太子殿下,姨母最近胃口一般,白天覺得燥熱,夜晚睡不安穩,許是上火牙床疼痛,幾乎用不下東西,人清減了許多。”

    太子嗯了一聲:“眼看已近深秋,謹娘娘還向尚食局討冰,你若瞧見了,須規勸幾句,免得她貪涼抱恙。再幾日便是中秋佳節,倘若因病不能入席夜宴,她定會懊惱。”

    “謝殿下關心,臣女下回入宮定會提醒姨母。”藺元姝抬眉覷了太子一眼,隨後垂眸抿唇微笑,女兒家的嬌羞姿態,盡數落入彩閣眼中,“國師說中秋節那晚有月食,臣女長這麽大,還未仔細觀看過星象,不知明月的盈虧隻在半個時辰裏交替,是何等的奇景。”

    既是國師的預測,應當不會有錯。

    太子對天象不感興趣,因為多數時候,天有異象在百姓眼裏是災兆:“四年前的日食頗為奇特——金烏如環,你未瞧見麽?”

    那日藺元姝初葵,憂心忡忡了一整天,哪有心思顧及旁的:“便是臣女運氣不佳錯過了。”一麵說,一麵輕咬下唇,帶著些許期冀柔聲問,“殿下中秋夜會去占星台觀月麽?”

    太子是儲君,言行舉止講究分寸,很少妄做決定:“待宴後再聽父皇的安排。”

    藺元姝滿臉憧憬,輕易改了東坡居士的詩詞:“但願人長久,皇城邀嬋娟。”

    彩閣感覺兩邊耳朵聽到的聲音不一般大,她以單手來回捂耳,異響聲不斷,伴隨她吞咽時更甚,難免有些心煩氣躁:“夜有奇景又能怎樣?若逢秋雨來襲烏雲閉月,什麽都看不到,再多的期待也隻是空歡喜一場。”

    藺元姝怔在原地,隨即柳眉微攏,一雙翦水秋瞳何其無辜:“青唐翁主是在怪罪我麽?”

    彩閣瞧著那副楚楚可人的模樣莫名鬱結,連連擺扇道:“這位小姐多慮了,以前在涼州,中秋節時總是陰雨天居多。再說了,月亮一直高掛於蒼穹之上,何時多看一眼、少看一眼,從不會影響它的陰晴圓缺。”

    自打到長安以來,她與藺元姝還未有機會謀麵,藺元姝張口便喚她青唐翁主,想必私底下了解過,她沒回喚一聲“藺小姐”,是不願讓旁人誤會她同樣打探過對方。

    藺元姝眉尾輕挑,莞爾一笑:“話雖如此,可最重要的是——在何處看?同誰一起看?翁主你不在帝都久居,哪能知曉每逢佳節與帝後同慶的樂處。”

    彩閣是武安侯府的嫡女,與太子雖不曾被下旨賜婚,可某個尊貴的身份,於皇親國戚眼中,必定是出自他們完顏家。這一點,無論在前朝還是後宮,大家都心知肚明,藺元姝不可能不知曉,又何故在她麵前向太子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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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p; 彩閣麵露思鄉之情,亦是個提醒的意思:“說起來,往年都能與父母在同處過節,此後再想承歡膝下,怕是沒那麽容易。”忽有尖銳的刺痛襲來,她彎腰捂耳低聲喘息,幸而那痛楚轉瞬即逝。

    太子拍打步輦的扶手叫落轎:“怎麽了,哪兒不舒服?”

    彩閣無法確切形容,隻能說個大概的感受:“像是耳孔裏鑽了蟲子,一碰便聽到聲響,或者是耵聹作祟?”

    藺元姝的婢女在旁搭了腔:“聽聞翁主昨晚跌進太液池,耳內若真有耵聹,早就叫水泡發了,又豈會有聲響?還是耳竅沒擦幹淨,水漬殘留的緣故?”

    彩閣故作詫異,唇角微揚似笑非笑:“原來我落水的事已經人盡皆知了?”畢竟昨日還是皇後的身份,不可能輕易摒棄,她坐直腰身,冷眼盯著婢女,“主子們說話的時候,何時輪到你一個下人置喙?倘若此時咱們在椒房殿,保準叫你這白嫩的小臉蛋上,也能生出別樣的桃花紅來。”

    婢女麵上一僵,連忙跪地求饒:“是奴婢多嘴,奴婢知錯。”

    藺元姝跟著屈膝蹲跪,與其說是幫著認錯,卻像自己更委屈:“翁主請息怒,黃鸝自幼服侍在我身邊,素來是謹言慎行的,剛剛是我出言不當,她也是護主心切,您何必拿一個婢女撒氣?”

    這還沒動手呢,反而先倒打一耙?

    彩閣驚覺這是藺元姝慣用的伎倆,曾經不止一次當著太子的麵前,在她的底線邊緣試探乃至踐踏。

    她不怒反笑,難得心平氣和地麵對:“記得初去椒房殿學規矩那會兒,一時任性無忌,皇後娘娘便要小懲大誡,自然不會責罰我,卻是命嬤嬤賞了我的婢女竹條,胳膊上撻的全是紅痕。在宮裏做錯事、說錯話便是錯了,誰吃飽了沒事幹故意找人茬兒?依小姐這般推脫,難道也是皇後娘娘拿我撒氣不成?”

    雖然忘記因何事冒犯了徐皇後,但是後果令她記憶深刻。

    藺元姝無言以對,卻用那雙水汪汪的杏眸,向太子投去求救的目光,將哭未哭,我見猶憐。

    單論樣貌,稱藺元姝豔冠長安絕不為過,再相較武安侯府,其家世相差無幾,藺父在朝官拜正二品,任刑部尚書,加封高陵侯。同為侯府的嫡出小姐,終究因為沒有禦賜的封號,而低彩閣一等罷了。

    一個婢女都敢當麵造次,不過是仗著自家主子的身份,更想試探太子願意幫襯誰。

    太子有太子的心思,明明前幾日見到彩閣的時候,她會喚他“表哥”,會對他笑談每日見聞,連著用膳也要同案而食,不拘規矩,活潑又好動。這才幾日功夫,不知椒房殿的那位使了什麽法子,如此“教導有方”?一路乘步輦過來,開始是半句話沒同他講,靜默了許多不說,現在連掌嘴的宮規都信手拈來,也是——徐皇後將將還想賞燕廷譽一頓板子呢。

    好在他就事論事,瞥了一眼黃鸝,算是給了藺元姝極大的臉麵:“這般輕言肆口的婢女,往後不必帶著進宮。”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藺元姝隻能認栽:“恕臣女管教不周。”說著,給黃鸝遞了個眼色。

    黃鸝左右開弓,衝自己的臉扇了幾巴掌,邊打邊告饒:“是奴婢不懂規矩,還請太子爺和翁主寬恕奴婢……”

    “行了,住手。”彩閣覺得那巴掌聲無比刺耳,耳內又是一陣嗡鳴,這次也當她學著落井下石一回,“如若我沒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記錯的話,這條路出去,過了含元殿廣場便是望仙門,你沒有府邸父兄的陪伴,是不好打這道宮門出宮的吧?”

    皇宮朝南方向的宮門,正中央為丹鳳門,除卻皇帝鮮少有人能涉足。宗室公侯由東側的望仙門進出,文武百官則由西側的建福門進出,而朝臣夫人、女眷等,平日裏單獨邀約的,隻能從皇宮西南邊的偏門興安門出入宮闈。

    藺元姝的臉麵掛不住了,連強顏歡笑都做不到,哪敢說是為等太子一道出宮,不怕被彩閣捅到徐皇後那兒麽?說不定還會連累謹嬪。

    彩閣點到為止,靜候來日方長。

    太子不願見任何人難堪,對太監翕動了下唇角,福佑心領神會,擊掌喚起轎:“太子爺,回東宮換身衣裳吧。”

    太子頷首應允,不再言他。

    往前的牆垣高了三尺,界限分明的光影將彩閣和太子隔開。

    彩閣沐浴在日光之下,忍不住稱讚藺元姝:“方才那位小姐,長得真好看。”

    太子遊弋於牆影之中,並沒有過多的誇獎,隻道:“尚可。”

    她沿著扇麵的外邊輕輕畫圈,指尖絹綢的觸感極為柔滑:“殿下同她關係不錯?”

    太子的聲音依舊平淡:“為何這麽說?”

    彩閣談不上介意,終歸心裏不舒坦:“就憑她的奴婢敢拿我打趣,無非是想看你的態度。”

    如果太子站在她這邊,依著他們之間微妙的關係,本就無可非議,但倘若太子替藺元姝為個下人求了情,其中意義可就大有不同了。

    太子稍作沉默,反問她:“結果呢,我的態度合你心意麽?”

    她勾唇,有些不屑:“尚可。”

    太子想了想,算是婉轉地回答她的問題:“元姝的兄長在詹事府任職。”

    詹事府掌東宮事務,憑借兄長的緣故,偶有接觸很正常。

    藺元姝的名字從太子口中說出,彩閣怎麽都聽出一股親眷的味道:“她是謹嬪娘娘的外甥女,謹嬪育有皇子,同你們也算表兄妹哦?”她拖著尾音,想尋求一個答案。

    太子卻滿不在乎地說:“謹嬪隻是妃嬪,既為妾室,她還當不起。”若非如此,半數朝臣皆可稱作表親。

    她甕聲道:“我以為你不講究妻妾尊卑的。”

    太子以為聽錯了:“你說什麽?”

    彩閣很難重複一遍,好在皇帝的總管太監遠遠叫他們留步,郭和順手執拂塵小跑過來,先是弓著身子問彩閣的安,再向太子稟告:“萬歲爺在紫宸殿,宣您過去一趟。”

    太子點頭說知道了,吩咐福佑:“送翁主去慈聖太後那兒。”又對彩閣道,“同皇祖母說一聲,晚上若得空我會去永壽殿用膳。”

    彩閣原本還覺得欣慰,轉念一想,已然猜到太子的憂慮:“我不會同姑祖母告狀的。”剛提點完藺元姝的身份不能走望仙門,現在竟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她朝西麵方向一指,“去興安門。”

    太子下了步輦,解開頷下的組纓,將朝冠擺在座位正中,示意內監繼續抬著往前:“若是酉正時分我還沒能過去,晚膳便不必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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