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曾幾何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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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皇後自紫宸殿回來,這邊方坐下,立即有宮女端著銅盆上前,她一麵提袖淨手,一麵問:“青唐呢?”
思畫呈遞幹淨的帕子給她:“翁主剛剛隨太子爺一同離開了,步輦應是往長樂宮去的。”想了下,又嘟囔道,“翁主還踹了庭院裏的金桂,兜了好些桂花帶走。”
徐皇後沒有計較,從青釉瓷罐裏挑了點香脂,細細在手背上抹勻:“鴛鴦怎麽說的?”
“鴛鴦說——翁主昨晚膳後消食,行至浮翠亭那邊,繡帕被風吹進太液池,翁主伸手去撈,沒夠著,她便去園中折樹枝,回來時翁主已經落水,潁川王正跳下池中前去搭救。”事出突然,鴛鴦的魂兒差點都給嚇沒了,回到椒房殿後,盡管驚慌失措的連話都說不清楚,仍少不了一番竹條伺候,還要感謝皇後娘娘的不殺之恩。思畫接過宮女手中的枸杞菊花茶奉上,“鴛鴦還稱,五皇子當時也在涼亭裏。”
徐皇後輕呷一口茶水,到底是去年的東西,味道略為差些,她擱下茶盞,未曾過問謹嬪的那個傻兒子,隻是心存疑惑:“人都落水了,老四為何不傳喚巡邏的禁衛軍施以援手?”
思畫並不是很清楚:“許是怕事情鬧大了不好收場,依奴婢猜測,潁川王也是害怕的,他早間過來的時候,還從宮女那兒探詢口風,得知翁主的情況不佳,頗為惶恐。”
彩閣已經沒事,看樣子暫時不打算追究,徐皇後亦不願節外生枝:“明早你去長本宮這幾日不得空閑,讓青唐好生休養,中秋節前不必再來椒房殿。”
思畫應了個是:“娘娘同聖上說翁主落水的事兒了?”
“出了這樣的事,就算本宮不說,遲早也會傳到聖上耳中。”徐皇後倚著引枕,把玩起玉如意來,掌心的和田玉,玉質瑩潤觸手生溫,“待青唐醒後才講,叫彼此都安心些。”
思畫遲疑道:“萬歲爺動怒了?”
徐皇後說沒有:“本宮瞧聖上的樣子,並不是很上心,不然該賞賜她一些東西,加以安撫的。”
思畫撇了撇嘴:“那聖上要娘娘指引翁主宮規,不就是讓旁人知曉她將來的身份與眾不同麽?”
徐皇後明白得很:“既是聖上的意思,本宮總要盡人事,若往後青唐還像初來時那般毛躁,折的可是天家的顏麵。”
思畫擔憂完顏太後不如皇帝這般好應付:“不過,永壽殿那邊要如何交代?”
徐皇後心中有數:“本宮既已稟明聖上,往不往永壽殿透信兒,便不關本宮的事了,如果青唐是個懂事的,自然不會到慈聖太後跟前告狀,即使她覺得委屈,說了,引母後教訓下那個不知輕重的老四倒也無妨。”
她早有盤算,反正燕廷譽已經承認錯責在他,任憑完顏太後再不高興,也不能賴到椒房殿頭上,就算說她看管不周又如何,事發時候隻有鴛鴦在旁伺候,王爺要捉弄人,是一個奴婢能攔得住的?
思畫覺得惋惜:“隻可惜翁主沒有大礙,不然定讓潁川王吃頓苦頭。”說著,竟是往惡毒處臆想,“假如翁主昨晚,若像五皇子兒時那般,落水後發熱燒成傻子,怕是再不能成為儲妃人選了。”
許是司空見慣,徐皇後沒有喝止思畫的不當言論,她無關痛癢道:“縱然沒了青唐,武安侯還有別的女兒,總歸跑不了他們完顏家。”
思畫的年紀雖不算年輕,但好歹年輕過,由著選秀進宮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的女子,曾經或多或少,有那麽一絲癡心妄想:“青唐翁主固然有幾分姿色,可論容貌風韻,倒不是頂出挑的,且不與宮中兩位尚未婚配的公主相媲美,就拿長安城裏的公侯小姐們來說,樣貌品性勝於她的大有人在,不過因為是武安侯的女兒,儲妃之位便非她莫屬了。”
徐皇後一語點醒道:“能生為武安侯的女兒,便是她最大的優勢,好似元後那樣。”
思畫見風使舵地笑:“饒是宸惠皇後,少不得福氣淺,紅顏薄命。”
永綏二年的選秀,思畫自三千秀女中,經過層層遴聘得以入選,和兩百餘家人子遷居擷芳殿,熟習宮闈禮儀,等著半個月後的殿選,怎料宸惠皇後於三月初九夜裏薨逝,那年的家人子,家世顯赫的出宮歸去,餘下的留作宮婢。
“往事不必再提。”徐皇後麵色微變,畢竟她在東宮的時候,曾得還是太子妃身份的宸惠皇後照拂,“易兒來信稱,不日便啟程回長安,本宮可不想在這個節骨眼上再生事端。”
思畫諂媚道:“眾皇子裏,便數晉王最是出色。”
徐皇後掩麵打了個嗬欠:“本宮乏了,讓小廚房燉些蓮子羹,晚膳前給聖上送去。”她又看了眼炕桌上的描金薄胎茶盞,杭白菊完全盛開在澄清的茶湯裏,珊瑚珠般的枸杞點綴著晶瑩剔透的層層花瓣,徒然令她一陣反胃,“寢宮裏所剩的貢菊,全包起來賞給老四去吧。”
***
步輦徑直抬進長樂宮,停於永壽殿前,福佑早早去到裏麵傳了話。
申時未至,完顏太後仍在午休,石榴兒出來迎人,很是納罕:“小姐,您怎麽這個時候回來了?”
彩閣沒有解釋,跨過輦竿,伸手去捋石榴兒的袖子瞧傷勢,忍不住抱怨:“這麽久了淤青還沒消呢?那個老嬤嬤下手可真狠!”
石榴兒說自己皮糙肉厚不礙事:“這兩日奴婢不在,誰替您受罰了?”
彩閣嗔笑一句:“說的好像我天天討打似得。”她揚起手中小包袱,笑的無邪,“從椒房殿庭院裏順來的桂花。”
石榴兒善解人意地說:“午膳見有南瓜湯,奴婢到廚房扒了好些南瓜子留下來,待曬幹炒熟,再配上桂花釀,剛剛好。”
曾幾何時,彩閣也隻是個有一盅花釀、兩把瓜子,便能同人暢談半日的懵懂少女。
她倆去到後院,聽見福佑在訓人:“糊塗東西,太子爺晌午時候沒用藥,你隻管將湯藥倒進瓷盅裏隔熱水溫著便好,這般任藥罐一直放在爐子上煎,再過個把時辰全被燒幹了,太子爺晚上回來喝什麽?”
一個青澀的聲音連連告饒:“小的笨手笨腳,求大總管饒了小的這回,小的下次再也不敢了。”
福佑氣急敗壞道:“便問你有幾顆腦袋,能容你下次用的?”
彩閣取了隻竹篩,對石榴兒說:“先去把桂花洗了。”
“噯。”石榴兒捧著東西往水井那邊走。
未進庖廚,先聞得藥味,原本不想過問,彩閣卻是不由自主地靠近,還裝作第一次看到的樣子:“太子爺身體違和?”
福佑屈身說是補藥,跟著又訓斥小內監:“見到主子也不懂叫人?”
福佑在東宮伺候多年,最是能察言觀色,知曉剛才彩閣不豫藺元姝,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卻沒有挑明了說,一句“主子”,已經表示他的心之所向。
小內監畢恭畢敬地對彩閣磕了個頭,身子還在打顫:“小奴叩見主子,主子萬福。”
彩閣支開他道:“你去院子裏把落葉掃了。”
小內監如獲大赦,貓著腰退了出去。
福佑以為她此刻過來是為了詢問藺元姝的事,心裏掂量好措辭,就等著回話了,彩閣卻什麽都沒問。
許是她不好意思,福佑舔了下唇,主動告知:“剛剛那位藺小姐,是刑部尚書藺觀橋之女,她還有個哥哥名叫藺尚謙,任東宮詹事一職。再者,藺小姐又是謹嬪娘娘親姊妹的女兒,太子爺見到了,多少要應付幾句。”
彩閣默默聽完,從案台上倒了杯茶水遞過去:“長安王公貴族裏的小姐那樣多,太子爺遇見何人、說了何話,諸如此類的,倘若這些雞毛蒜皮之事我都要過問,即便我不覺得累,福公公聽多了也會覺得厭煩。”
彩閣敬他一聲公公,還給他端水,實在讓福佑受寵若驚,他躬身雙手接過瓷杯,道了個謝:“翁主您寬容,是個識大體的主兒。”他專揀好的說,“老奴跟在太子爺身邊十幾年,從未見殿下為誰脫冠代行,定是怕翁主繞路辛苦。”
她乘步輦回長?即便太子確實存有幾分照顧的意思在裏頭,彩閣也會認為他真正想憐惜的人並非是她——還不是怕她走興安門時,會撞見藺元姝,從而又生口舌之爭。
初遇便是這般對峙,往後可想而知,自是有恃無恐。
——不想也罷。
久留庖廚,不再覺得湯藥味熏鼻。
彩閣的目光落在藥罐上,走過去揭開陶蓋,她抬手揮散蒸騰而起的白氣,仔細往裏瞧:“五碗水煎成一碗,這都熬過頭了吧?”她自顧自倒了些出來,“等會兒重去煎一副,應該來得及。”她將白瓷碗輕晃,醬色的湯藥沿著碗壁打漂,留下一圈淺淡的藥漬,繼而吹了吹。
福佑沒料到她會有此舉動,勸止道:“宮裏有專門的試藥內監,怎能勞煩翁主?”
彩閣充耳未聞一口喝下,登時齜牙咧嘴喚苦,她眉頭緊蹙再仔細品咂一番,似乎有點不對味兒,記憶中,太子所用的湯藥雖苦,可入喉後,唇舌實有回甘之感。
回甘……
彩閣深深吐納,定神道:“藥方呢?拿來讓我看看。”
福佑一時拿不出,深思熟慮後說:“太子爺的方劑一直由太醫院的江院判照料,原先開的藥方有兩張,一張收在東宮,另一張留於太醫院備檔。”
為求穩妥起見,現抓的草藥更能讓彩閣信服:“我身子不適,正好去太醫院瞧一下。”
上輩子,彩閣鳳臨東宮成為太子妃之後,太子的湯藥便由她煎製,起先太子也曾心疼她,不願她親自試藥,兩人新婚燕爾,她甘之如飴。
從東宮到皇宮,她未有一日懈怠,即便後來他們的關係大不如前,每每晌午用藥時候,隻要她願意露臉,兩人還是能見上一麵兒的,雖然那短短的半刻光景,經常是在彼此的沉默不語中度過。
再往後,他的病情每況愈下,湯藥依舊不曾間斷。
於她而言已是前塵往事,重新憶起,唯有一聲長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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