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拋磚引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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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禦藥房裏落針可聞,穿堂風悠悠而過,吹動彩閣兩鬢還未來得及撥至耳後的碎發。

    潁川王有夠心虛的,若換做平時,彩閣如此直言不諱地打探醫師這樣的問題,對方還是位年輕的禦醫,定會被他說一聲“輕浮”。

    奈何先做虧心事的是他。

    福佑率先打破沉默:“容咱家去吧。”一麵說,一麵上去攙扶潁川王,“四爺是否要傳轎回麟趾殿?”

    潁川王巴不得早些離開,啞著嗓子說:“我一個人走回去便好。”他緩慢直起腰身,看見石榴兒,聲音瞬間恢複正常,甚至帶了幾分調侃的口吻,“這位宮女小姐姐,要隨本王一起回宮麽?”

    彩閣冷聲道:“石榴兒不是宮女,還有,請王爺注意您的言辭。”

    潁川王非要在嘴巴上討便宜:“隻要她一直伺候在你身邊,遲早會成為宮女的,翁主這樣抬舉她,莫不是以後會賞她個媵妾身份?”

    “王爺也不要輕視人,完顏家的女子,”彩閣差點兒炸毛,一字一頓地說,“從不做妾。”

    潁川王知曉彩閣還有個庶出的姐姐,許是誤會了:“嗬,武安侯府果然是樹大好乘涼。”他怕說的難聽了,會讓彩閣新仇舊怨一起算,“有你這個妹妹從旁撐腰,誰還敢小瞧了她去。”

    彩閣後悔搭理他了。

    好在彼此都看對方不順眼,潁川王拿過藥包,勾在指尖打轉:“江城歌,我走了。”

    江城歌躬身道:“下官恭送王爺。”

    彩閣衝潁川王的背影翻了個白眼,今日已是第二次。

    石榴兒緩和氛圍,攙著彩閣重新坐下:“小姐,快讓江禦醫仔細看看,落水昏厥可大可小,若傷及肺腑落了病根,下半輩子怕是要湯藥不離口。”

    彩閣是“過來人”,明白沒那麽嚴重,又不願讓人擔心,便嗯了一聲端坐。

    江城歌從桌邊的藥匣裏拿出白玉脈枕擺正,並做了個請的姿勢。

    彩閣挽起袖子伸手過去,石榴兒立即用絲帕遮在她裸露出的一截手腕上。

    江城歌兩指搭脈,輕移些許位置,隨後抬指按壓點動,眉頭不由地輕輕蹙起。

    彩閣問他:“有何不妥麽?”

    江城歌故作鎮定:“翁主與王爺同樣落水,卻是兩個脈象。”因著剛才彩閣貿然提問,他不敢輕易斷症,“右院判在太醫院裏是為女科翹楚,翁主如有疑問,待會兒可以谘詢祖父。”

    彩閣對他前麵的話比較有興趣:“是怎樣不同的兩個脈象?”

    江城歌考慮了下:“翁主是浮脈,王爺為數脈。”

    彩閣聽不懂,去看石榴兒:“什麽意思?”

    石榴兒小聲說:“浮脈主風寒,數脈主風熱。”

    江城歌上下打量石榴兒:“你懂醫理?”

    石榴兒謙虛道:“略懂皮毛。”

    江城歌難得露出一點兒笑意:“知曉治療咳疾有哪些草藥麽?”

    石榴兒用她懂得的醫識,很是認真地回答:“川貝、天冬、半夏、栝樓皮,用得多的自然是川貝。”

    江城歌取了隻冰裂釉硯滴,注水入硯台,但見他左手捏著袖口,右手緊持墨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條,一方素邊歙硯,在他指尖的漆煙墨條下,研出一汪濃鬱潤澤的墨汁,他複又添水,繼續研之,墨中有清香溢出,聚而不散,待稠度差不多了,他才開口:“可知藥性如何分辨?”

    石榴兒的聲音有些虛:“大抵是看咳疾的種類,區分風寒、風熱,對症下藥。”

    江城歌以青銅鎮紙壓住沁心堂紙,起手寫藥方:“翁主屬風寒,不能用川貝和栝樓皮入藥,可取細辛、麻黃、少量半夏加甘草煎水。”

    細辛散寒、麻黃表汗、半夏止咳、甘草解毒。

    石榴兒咦了聲:“細辛與半夏皆有毒性,可以一同服用?”

    “是藥三分毒,要懂得適當、適量。”江城歌頭都沒有抬,紫毫下筆遊刃有餘,“便拿細辛來說,搗碎研磨敷於口腔患處,能止齲痛,有很好的麻痹效果。”方子寫好了,他稍作猶豫,“下官依翁主的脈象開了藥方,假如翁主回去鼻竅不通氣,可以先喝一碗熱薑湯,若是明早起床時身子如常,未有畏寒咳嗽,此藥可免不必再服用。”

    “多謝江禦醫。”喝不喝藥,全在彩閣自身。

    江城歌欲言又止,有些難以啟齒:“翁主身子虛寒,平時盡量帶暖和些。”他不好意思問她月事雲雲,想了下,是個為她好的樣子,“下官再開些藥給您,可調理……”他尋了個詞,含蓄地表達差不多的意思,“蛟宮。”

    彩閣不明白,石榴兒倒是聽懂了,喜上眉梢道:“有勞大人去抓藥。”

    江城歌留下方子,往七星鬥櫃那邊去。

    石榴兒靦腆一笑,輕聲解釋給彩閣聽:“萬歲爺是真龍,太子爺是蛟龍,小姐的肚子裏,可不就是有著孕育雛蛟龍的胞宮麽。”說的好似已經看到彩閣懷胎六甲的那天,“奴婢盼著小姐給咱們大黎皇朝開枝散葉。”

    彩閣不免喟歎道:“若是沒有孩子呢,便要蹉跎一生了麽?”

    石榴兒說不會:“小姐是嫡妻,妾室的孩子,都會是您的孩子。”

    任誰都明白,太子以後不止有她一個嫡妻,還會有妾。一妻多妾,仿佛是天經地義的事。

    她甚至不能拒絕,不敢拒絕。

    曾經在東宮時候,她已經知曉那個樣貌出眾的尚書之女是太子心尖尖上的人,彼時太子會顧及她嫡妻的顏麵和情分,詢問她能否納藺元姝為良娣。

    她向來寬容有度,加之心裏有數,納妾這樣的事憑她一己之力根本阻止不了,因為終有一日他將萬人之上,屆時還會有三宮六院,倒不如提前適應,扮個敦良淑德的賢妻姿態。

    江城歌打斷了彩閣的沉思,將一大一小兩包藥拿給她過目:“這包配有紅花、益母草、艾葉。翁主每日就寢前,取兩把入盆作足浴,以溫燙水澆注,水量漫至膝蓋為佳,靜置片刻,待水溫降到能夠承受的熱度即可。”他又展開個小藥包,裏麵大約有一錢分量的赤紅花蕊,“這一包是番紅花,泡成茶湯後服用,若是翁主不喜歡這個味道,可以加些別的花茶一起,用時不妨連衝四泡。”

    彩閣說他小氣:“才這麽一點兒?”

    番紅花產自波斯,每年進貢的分量不足兩斤,十分金貴,江城歌回道:“番紅花泡茶每次取五蕊便好,隔日服用,足夠翁主用上兩個月的。”

    ——紅花。

    彩閣遙想到某些事,不知是否會與這個有關。

    西耳室的門吱呀一聲被打開,江院判提著十個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巴掌大小,紮得整齊的藥包走出來,靠近他們後隨意掃了一眼:“番紅花?這藥可不能隨便亂用。”

    江城歌喚了聲院使大人:“翁主落水寒氣入體,下官開兩副藥幫著調理一二。”

    江院判將太子的藥遞給福佑說拿好,又捋了捋花白的胡子對彩閣道:“翁主可否容老朽再請一次脈?”

    彩閣自然不會拒絕。

    江院判閉目診脈,一麵捋胡子,一麵點頭,好一會兒才問:“不知翁主信期幾何?”

    彩閣微怔,石榴兒一直伺候她,對此事很是清楚,欲幫著回答,被她抬手阻止:“不回答,可以麽?”

    彩閣覺得關於信期方麵,說不定可以成為她離開長安的轉機,不到迫不得已的時候,她總想保留一些。

    江城歌略覺拘謹,訕訕告退,福佑雖不算是男人,依然跟著出了禦藥房。

    江院判並未追問,隻是提醒道:“番紅花信期不可服用,翁主稍微注意下便好。”

    彩閣點了點頭:“有勞江院判。”

    江院判多提醒一句:“紅花和番紅花乃有孕女子的大忌,還望翁主用時多加留神。”

    彩閣尷尬地笑:“我像是有孕的樣子麽?”

    是江院判沒表達清楚:“不不,下官是說——若是有孕女子誤服,會有滑胎的危險。”

    “好像沒聽說宮裏哪位妃嬪娘娘懷有身孕。”彩閣雖知道某個人可能是例外,但沒有說破,“長樂宮裏的寢殿,除了姑祖母以外,不是太妃便是太嬪,在旁伺候的都是些嬤嬤,有誰不要命了麽?”她笑意漸濃,“倘若真有不知死活之人,膽敢給長樂宮抹黑,或許我手中的番紅花,便是她的救命良藥。”

    江院判站不住了,假如真有此等駭聞,彩閣定有本事能夠置身事外,可與他的禦藥房絕對脫不了幹係,他護孫心切對彩閣叩拜,彩閣示意石榴兒去扶他,江院判卻一跪到底,不起來:“老臣的孫兒少不經事,他嗜醫為命,在宮裏從不輕視病患的身份,滿腔心思隻想治病救人。”他對彩閣自稱“老臣”,已是將她當成太子妃看待,“出了太醫院的門,若是聖上問起,還請翁主垂憐,便說今日的藥方全為老臣所開。”

    在宮裏謀職的人,主子們任何一句有異意的話,都能讓他們聯想到關乎性命的罪責,宮人的生死榮辱全拿捏在位高權重之人的手中,彩閣已經奉旨來長安,成為太子妃是板上釘釘的事,他不得不恭維。

    彩閣雖有心拉攏江城歌,但不能直白的說出來,別人因怕你而敬你,實在非她所願,她動之以情道:“姑母懷太子爺的時候,是上一任右院判從旁照料的,而後姑母難產,前院判難辭其咎。”她不能哭,情緒過了頭會顯得虛偽,以自身有感而發,發出一聲心酸的長歎便足夠了,“表哥未足月能得以平安出生,全賴江大人向聖上以命諫言從而施救,彩閣在此很是感激江大人。”她福身蹲跪,對江院判已是殊榮,行大禮怕他會說折壽,“知恩圖報的道理,我還是懂的,並且銘記於心。”

    後宮裏伺候的老人兒,提起宸惠皇後無不惋惜,元後香消玉損之事,料著是完顏太後同彩閣說的,江院判並未懷疑:“翁主多禮了,這本就是老臣應盡的職責。”

    雙雙起身,彩閣釋然一笑:“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今日我拿藥的事,保不齊會有人過問,江大人隻管實話實說,必要時,脈案讓他們看一下又有何妨?而江禦醫是誠心實意為我的身子著想,倘若當真發生什麽紕漏,我定不會讓他受到牽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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