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合浦還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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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江院判一把年紀,吃的鹽比彩閣吃的飯還要多,怎會被她三兩句話就輕易給打動了,他願意折服,那是因為前頭有宸惠皇後和慈聖太後,兩位皆是母儀天下的向善之人,彩閣是為同宗所出,品行會壞到哪兒去?猜測她更多的是想尋求襄助罷了,在後宮存有這種小心思,他還是能夠理解的。

    江院判曾忠於完顏太後,忠於完顏皇後,此時再忠於完顏太子妃,他何懼之有。

    彩閣稱不給禦藥房惹麻煩,首先會把好自己這關。番紅花又多要了兩錢的分量不說,讓他們記錄脈案時,注明是她自己提的要求,更是就近取材,以燈油、鬆脂、朱砂印泥填於赤金藥匙中,用燭火加熱至融化,攪勻後澆在包藥的桑皮紙封口上,乘未凝固幹涸前,借了江城歌的名章作戳,看起來跟火漆印似得。

    他們路過前廳,藥包也算打眼——包裹的那樣嚴實,裏麵的東西肯定不一般。整個太醫院中,大大小小的醫師近百人,彩閣不可能逐個去查探有誰暗藏禍心,便隻能等其自投羅網。

    ***

    回去長樂宮的時候,已是申正兩刻,完顏太後還未叫起,秦嬤嬤說是主子前一夜沒休息好,今日難免嗜睡些。

    彩閣便道:“我去廚房看看晚膳,若是姑祖母醒了,勞嬤嬤差人到後麵知會我一聲。”

    秦嬤嬤點頭道是:“翁主且放心去吧。”

    東麵用來準備每日膳食的庖廚,已經升起嫋嫋炊煙,即便彩閣不過去提醒,廚子們也會按照各位主子的喜好,烹飪出各種美味佳肴。

    彩閣隻是做個樣子,遠遠透過大敞的木門,沒看到有哪個宮人在偷懶。

    完顏太後勤儉,八葷四素兩湯水,算是晚膳標配,務必要做到精細。

    每頓膳食的湯類需要最先烹製,將熬了大半日的雞湯撇幹淨浮油,倒進幾個分別裝著魚泥丸菜心、乳鴿長白參、仔排雁來蕈的白瓷盅內,置於籠屜上用滾水蒸。

    眼看時候不早,是該動手熬製太子的湯藥了,彩閣便去到西庖廚,藥包裏的草藥和她記憶裏的沒什麽差別,右院判寫的藥方應該也未曾變更過,而什麽草藥先放,什麽草藥後放,她已然熟記於心,火候更是到位,第二遍湯藥滾開後,用文火再熬製三刻鍾,便是剛剛好。

    如同曾經的兩千個日子一樣,她倚在門框上看著藥罐外圈冉冉暈開的白霧,並聽著湯藥燉煮時發出冒泡的咕嚕聲,幾乎目不轉睛。

    石榴兒從未見彩閣如此認真過,按耐不住好奇之心:“小姐對太子爺真是體貼。”

    彩閣也不明白為何還要這樣做,許是原本習慣了的事情,突然間撒手,會令她不習慣:“隻是擔心而已。”若非親自盯著,唯恐宮人用蒲扇煽風讓湯藥盡快熬出。

    石榴兒哪能理解那份心情:“小姐在擔心什麽?”

    彩閣的聲音好似周遭彌漫的藥味,聞著苦,嚐起來會更苦:“我擔心夢太長,夜太短,春花秋月一去不複返。”不知是醒後的第幾次感慨,她忍不住會輕聲歎息,自己卻又未曾發覺,“擔心波譎雲詭,抓不住天邊的最後一道霓虹。”

    石榴兒似懂非懂地說:“小姐莫要杞人憂天,縱使風雲瞬息萬變,可萬變不離其宗,應屬於小姐的,始終還會是您的。”

    彩閣哀怨道:“若非真心實意,即便得來又有何用?”

    言罷,她再次嚐藥,唇齒間依然沒有回甘,空留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無邊的苦澀,吞噬她所有的且為數不多的美好回憶。許是身體不適應,嗆的她幹嘔了下,一點兒藥汁堵在喉頭,咽不下,咳不出,甚是難受。

    一顆蜜餞探過肩發塞進她嘴裏,彩閣紅著眼偏頭,便看到太子的臉。

    “福佑同我說了。”太子的臉上看不出歡喜的樣子,更多的像是嫌棄,“明知湯藥難以入喉,就不要親自嚐試。”

    蜜餞的酸甜,瞬間掩去了湯藥的苦澀,彩閣也覺得沒那個必要,何必自討苦吃:“我隻是閑來無事,既然太子爺不喜歡,以後我不過來便是了。”

    太子悶聲不吭,兀自將藥罐裏的湯藥倒入麵盆大小的白瓷盤內,複又往玉碗裏盛,湯藥這樣淌一下,不再燙口。

    他未曾皺過眉頭,甚至不需要蜜餞潤口。

    彩閣拿帕子擦了下唇角,試探地問:“太子爺不覺得苦麽?”

    太子說沒事:“我喝習慣了。”

    彩閣猜不到是什麽環節出了差錯,否則同一張藥方配出來的同一副藥,怎麽可能熬出兩種味道來。若是有,定是自她接手後才產生了疏忽,她不甘心自己是過錯的起源,便抱有一絲僥幸——許是煮藥所用之水的問題,打算翌日問清楚後再試一次。

    太子喝完藥,擱下玉碗:“去正殿吧。”

    她垂眸輕輕點頭,這才發現不是太子不吃蜜餞,而是唯一的那顆給了她。

    彩閣從前不喜永壽殿的味道,人若老了,身體會不由地散發出某種異味,是再多香薰也遮蓋不了的腐朽氣息。

    平心而論,她對長樂宮的這位姑祖母並沒有太深的感情可言,上輩子中秋節過後,皇帝安排她暫住椒房殿,每月僅逢初一、十五的那兩日,才隨徐皇後去到長樂宮請安一次,她能見完顏太後的次數少之又少,親情中間仿佛隔著萬水千山,即便後來完顏太後薨逝,她也沒有太過悲痛,說難過也是有的,隻是還沒到傷心欲絕的地步。

    上天允她得以重逢的機會,她心裏多少會升起一種合浦還珠的感觸。

    完顏太後的身子不好,每日有十個時辰要躺在床上歇息,月子裏落下的病,到老了終究是要還的。

    雕花架子床上側躺了位穿戴整齊的老嫗,烏絨抹額遮去鬢角花白的頭發,就是瘦了些,看起來精神還不錯。

    彩閣和太子磕頭請安,完顏太後叫他們快些起身:“小五,到姑祖母這兒來。”

    彩閣上麵有三個嫡親的哥哥和一個庶出的姐姐,她在家排行最小,誰不當她是掌上明珠般捧在手心,乳名想了百八十個,最後用了個聽起來很是隨意的小名兒,想著會好養活些。

    她走過去,坐在床沿邊去摸完顏太後的手,那觸覺是她記不起來的,微涼,有些硌手,她試圖用手去包裹、去溫暖:“姑祖母這兩日身子可好?”

    完顏太後說老樣子了:“方才秦嬤嬤說你來過,又走了。”

    彩閣不知是在說哪次,便回道:“太子爺的補藥沒了,我隨福佑去了趟禦藥房。”

    完顏太後愛憐地刮了下她的臉,問:“同晟兒拌嘴了?”

    彩閣說沒有:“怎麽會呢?”

    完顏太後端詳她道:“你一直都喚晟兒表哥的,今日改口叫太子爺,未免顯得生疏了些。”說著,看向太子,“晟兒你說,到底發生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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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姑祖母,我們真沒事兒。”彩閣難得撒嬌一回,到底還是半大的孩子,用軟糯的聲音哄著完顏太後,“不過是皇後娘娘讓我不要把在涼州老家的心性帶進宮裏,說這兒是長安,不能沒大沒小、不懂尊卑。”

    完顏太後對此感同身受:“往後當著中宮的麵兒,你稍微收斂些,但私下可不能同晟兒生分了。”

    彩閣勉強露出個微笑:“小五知道啦。”

    完顏太後怎會聽不出她有妥協的況味,做上人的自然是想子孫們每日無憂無慮:“還有哪處不順心?說出來讓姑祖母給你做主。”

    彩閣一時想不出,再次拿徐皇後做擋箭牌:“皇後娘娘的規矩多,我稍加不注意,她便要打要罰的,您是沒瞧見,石榴兒的胳膊都給竹條抽腫了。還有那幾個教導嬤嬤的嗓門忒大了些,說話全靠吼,什麽叫震耳欲聾,我總算是領教了。”

    完顏太後認為罰的隻是婢女,無傷大雅,但會護著彩閣:“她若敢給你竹條受,哀家絕不饒她!”

    太子想起彩閣下午耳鳴之事,麵帶慍色道:“永壽宮裏也有教導嬤嬤,明日你不必再去椒房殿,倘若母後差人來問起,便回是我說的。”

    聽起來像是在說一樁不悅的事,卻看出太子的懂事,完顏太後摸著彩閣的鬒發,含笑道:“好歹小五以後是東宮的人,晟兒心疼些也是應該的。”

    彩閣縮頭,恨不得沒說過那樣的話。

    寢閣裏再沒外人,完顏太後心裏喜悅,儼然一副要準備婚事的樣子,衝太子招手道:“晟兒歲數不小了,想你父皇像你這般年紀的時候,都兒女雙全了。”完顏太後在興頭上,令彩閣隱隱不安,“再幾日中秋夜宴,哀家同你父皇提一下你們兩人的大事,也讓闔宮上下高興高興。”

    彩閣覺得脊背一陣涼意,眼見太子要行禮應承,她趕在他前麵跪在腳踏上,緊緊攥著完顏太後的手,支吾道:“姑祖母,我不急的。”

    完顏太後當她是姑娘家臉皮薄,害臊:“你姑母是十六歲時與皇帝大婚的,女大不中留,還想拖到什麽時候?”

    彩閣有苦難言,甕聲甕氣地喚了聲:“姑祖母。”

    太子在旁撩袍正跪:“皇祖母,表妹年紀尚小,東宮不比外麵,哪能隨心所欲,便讓她再愜意兩年。”

    彩閣鬆了口氣,幸而他不像那個時候,領了皇太後的懿旨,然後由欽天監擇選吉日,將婚期定在來年開春時,距此不到半年便把婚事給辦了。

    她覺得一切的悲劇開端,是來自那場不算成熟而又倉促的婚姻,作繭自縛般,怎麽都掙脫不掉,既然她能夠重回定親之前,此生何必重蹈覆轍。

    完顏太後甚是欣慰:“現在便懂得照顧小五的心情了?”一麵說,一麵讓他倆起身,更是牽著兩人手搭在一起,“你們平時怎樣小打小鬧都無礙,千萬別在生氣時罵人祖宗,嘴巴和牙齒還有磕絆的時候,往後無論有何爭執,定要當麵解決問題,別背地裏獨自生悶氣,咱們是皇族,要大氣,不興耍小性子那套。”

    彩閣無暇顧及太子掌心滾燙,雞仔啄米般連連點頭,慶幸完顏太後有意讚成將婚事的議程壓後。

    這時秦嬤嬤靠近月門,隔著水晶簾問話:“主子,潁川王過來了,需要傳膳麽?”

    作者有話要說:  有沒有小可愛願意猜一下,太子的湯藥味道不對,上輩子是誰換的,此問題長期有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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