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命途多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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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彩閣竟然差點兒忘了,潁川王今年還未弱冠、還未開牙建府、還住於長樂宮中,礙著這個原因,所以皇帝讓她節後搬去椒房殿。

    四皇子燕廷譽也算命運多舛,宸惠皇後難產那晚,皇帝留宿於他生母的寢宮,喻氏姿色不俗,剛入宮便封了個玉美人,賜住還周殿的采虹堂。

    永綏二年三月初九那晚,外頭大雨傾盆,阻隔了太多的聲音,還周殿入夜後下了鑰,椒房殿的宮人捶了許久的殿門,都未見有誰過去給開一下門,還是內監搭梯子翻牆進去稟告,偏偏玉美人人將醒,腦子還不清醒,聽宮人傳話說——完顏皇後腹痛欲要生產。

    玉美人自認為沒到日子,定是宮人小題大做想拉萬歲爺走呢,便未在第一時間叫醒皇帝。

    而後,得知情況後的永綏帝,驚慌失措地趕去椒房殿,那會子完顏皇後的瞳孔都開始散了,自然沒來得及聽到她任何的彌留之言。

    隻因胎兒還在肚子裏,現右院判江遠山冒死提議——剖腹取子。

    利器割開肚皮,血水混著羊水四散,憋在胞宮裏太久的緣故,胎兒撈出來時,尚連著紫河車1的幼小身子,呈現出一種絳紫色,是個未足月的男嬰,從頭至腳死氣沉沉,江遠山先是摳去嬰兒嘴裏的穢物,繼而反複順揉其背部,眼見毫無起色,咬咬牙,倒提起那雙細嫩如甘蔗的雙腿,拍打嬰兒的屁股,心中已將各路神仙給請了個遍,暗暗禱告保佑——哭啊,小祖宗,此時您若是不哭,明日臣等全家都要替您哭了!快些哭吧,微臣銜草結環報答您!

    隨著一聲不算洪亮的啼哭,才有了今日的太子。

    本就是破釜沉舟的決策,完顏皇後沒了,看起來還是一屍兩命的境況,於帝王盛怒之下,伺候元後懷孕到生產的禦醫們定要陪葬,若得腹中胎兒生還,便能給他們一線活命的機會。

    皇帝衝冠眥裂,遷怒了采虹堂裏所有的人,簡直要屠宮,喻氏不過一個六品美人的位分,說高不高,且不論她父親在朝堂的地位如何,於她而言,在宮裏的好日子已經到了頭,若不是有宮人孤注一擲,說玉美人信期遲了幾日,估摸著也是一條白綾的事兒了。上天暫時饒她一命,縱使懷有龍裔,過的卻連個末位選侍都不如。

    後宮妃嬪的大起大落,隻在皇帝的一念之間,喻氏便是很好的例子。

    若非一念之差,她肚子裏的亦是個正兒八經能叫皇帝龍心大悅的皇子。

    喻氏懷孕時沒得到應有的照料和膳食,孩子雖是足月兒,可生出來卻是皺巴巴的,母體營養不足,連累他落地兩日都未能睜眼,盡管這樣在她眼裏,越看越歡喜,然而歡喜過後,滿是無濟於事的追悔莫及。

    往常不曾在意,輪到自己做了母親才覺得世間的深刻情愛,莫過於親生骨肉嗷嗷待哺的那一瞬間。

    可是,隻要有她在一日,皇帝必定厭惡她,連帶厭惡這個孩子。

    喻氏奶水不多,勉強將孩子喂養的稍微能見人了些,於新年那晚,當第一束煙花綻放在大明宮的上空,照亮這片倉惶之夜時,她用一塊福紋絨圈錦包著肚臍還未長好的幼小的他,跪求還周殿一個不起眼的宮女送去長樂宮。

    臨行前的最後一眼,別樣眷戀,舍不得,不得不舍得,隨後喻氏投井自行了斷,一個為她送行的人都沒有。

    皇帝在那年的上元節,第一次看到四皇子後,愣神了許久。

    完顏太後讓皇帝給個話。

    皇帝隻說了句:倘若是個公主,會更好些。

    外人都以為四皇子是永綏三年正月初一出生的,實際要早上半個月,若非他與皇帝如同一個模子裏刻出來般,估摸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又有閑言碎語說他月份不對。

    哪天出生無所謂,能活著便好。

    四皇子真真是沾了太子的光,彼時太子還未斷乳,十二個奶媽子輪流在身邊伺候,他也能順帶吃個飽。

    命運也是如此美妙。

    ***

    彩閣和太子一左一右挽著完顏太後的胳膊,去到偏殿用膳。

    偌大的方桌已經擺滿了膳食,潁川王跪地行禮:“恭請皇太後大安。”

    完顏太後先入座,嗔笑著叫起:“早間也沒見你過來用膳,又上哪處野去了?”

    潁川王懸著的心得以安放,半真半假道:“孫兒下朝後到椒房殿請安,那邊院子裏的桂花開得正盛,便耽擱了時辰,母後還賞我多看一會兒呢。”

    彩閣坐在對麵瞟他一眼——能把罰跪說的如此清麗脫俗,也隻有他了。

    彩閣沒什麽胃口,許是腸胃不適應,往上泛酸水,勉強喝了半碗湯壓了壓,便再也用不下任何東西,唯恐多吃一口,會立刻吐出來。

    完顏太後仍然認為彩閣同太子之間,這兩日定鬧了什麽矛盾:“小五怎麽不吃了?”

    總不能叫徐皇後繼續背黑鍋,弄不好拆穿了,大家都沒法子圓謊,彩閣解釋道:“午膳用得遲,吃了不少東西,所以現下不太餓。”

    見他們還願意在一處用膳,應當還沒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完顏太後那審視的眼神,讓彩閣趕忙回憶從前的自己是何模樣,她從自己的湯盅裏舀了塊肋排,放在太子麵前的汝窯瓷碟上,又從太子的湯盅裏換回一顆魚泥丸。

    太子沒說什麽,這便是彩閣的壞毛病,吃東西時,自己的幾碟菜品還未用完,偏要惦記旁人碗裏的,也僅僅隻是惦記他的。

    太子看了下彼此碗碟裏的菜式,問她:“蟹黃湯包要吃麽?”

    彩閣點頭說要:“石榴兒喜歡,我給她留兩個。”

    潁川王嘴裏的飯,差點兒笑噴出來,不禁想著那個媵妾身份:“翁主好生大方。”

    彩閣知道潁川王欲胡謅什麽,她滿不在乎道:“王爺吃到好東西時,向來隻想獨吞,從不留給身邊貼心的宮人麽?”

    潁川王聞言臉麵緊崩,雙唇更是抿成直線,一根烏木鑲金箸掉在地上,另一根在指間被撇成兩截,他隨即起身同完顏太後告退:“孫兒身子不適,先回去休息了。”

    彩閣覺得他的臉色頗有壯士斷腕前的決絕,待人走後,她搞不清楚狀況:“他怎麽了?我說錯什麽了?”

    秦嬤嬤在旁開了口:“四爺從前身邊有個乳母,同他最是親近,有一年中秋節,宴上供了鴨蛋黃月餅,他特意留了兩塊給乳母。不成想,乳母吃了,當日夜裏腹部絞痛,撒手人寰。”

    彩閣不知道有些人是不能吃鴨蛋黃的:“莫不是有人下毒?”

    十多年前的事了,太子隱約有個印象:“估摸著是乳母不適應,好比有的人不能吃香芒,會發一身紅斑,嚴重時昏厥也是有的。”

    彩閣反複想自己不能吃什麽:“水土不服算麽?”

    太子眉頭微蹙:“你去過何處,竟嚴重到不服水土的地步?”

    彩閣開春時在河西平原狩獵,遭遇狼群圍攻,她慌不擇路,隻想著保命要緊,策馬奔騰入了西夏國的領地,在那邊呆了十多日,便是水土不服。

    不能說如何脫困的,“叛國之罪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她擔當不起,隻能扯了個謊:“我來長安前途徑某處郡城,同人打馬吊,喝了幾盞井水,第二日胳膊奇癢無比,一抓一個包,起了一身水泡。”

    這讓太子哭笑不得。

    彩閣又道:“後來過了那片地域,身上便不再難受。”

    太子的笑意漸淡,轉口問:“今日江院判替你把脈後,還說了什麽?”

    定是福佑同太子道話的,彩閣說沒什麽大問題:“就是……”險些說漏嘴,她悄悄看了眼完顏太後,後者目光灼灼,麵帶微笑注視著她。

    見彩閣不繼續說,完顏太後放下銀箸:“哀家這便走,你倆說說體己話。”

    稍刻,彩閣咬了下唇,鼓足勇氣問太子:“倘若我以後不能生育,你不會願意娶我的哦?”

    太子抬眉看過來,眼神清澈,沒有太多的情緒在裏頭:“是江院判說的?”

    彩閣沒有回答,未到那一步,她不需要把話說滿。

    太子長嗯一聲:“所以方才皇祖母說要同父皇提議的時候,你那般推辭?”

    彩閣沒說是,也沒說不是,隻管聆聽太子的想法。

    太子麵帶微笑,安慰她:“你將將落水,脈象不一定準確,以江院判的醫術,你不必擔心那樣多,即便有個萬一……”他頓了下,算是慎重考慮地回答,“不礙事的,皇祖母也未給先帝爺生過皇子,絲毫不影響她在皇爺爺心目中的位置。”他侵身靠近她,讓彩閣心如鹿撞,“我所說的,你可明白?”

    彩閣的呼吸都亂了,她站起身來,幾乎是落荒而逃。

    她氣喘籲籲,進到寢閣便往床榻上躺,將整個人陷進被褥裏,跟著閉上眼深深呼氣,睜開眼時,眼前的一切未有變化。

    燭火在跳躍,她的心撲通撲通跟著直跳。

    石榴兒端著足盆放置在腳踏上,終是有機會打探:“小姐還沒同奴婢說昨夜究竟發生何事呢。”

    彩閣坐起身,用了個很合適的詞:“劫後餘生。”

    石榴兒聽的心驚肉跳:“小姐是遭人陷害,還是……”

    彩閣不願細說:“都過去了。”見石榴兒還想追問,彩閣環抱著她的腰,略顯疲累,“莫要問了,過去種種都不再重要,眼下最重要的是我還活著。”

    石榴兒不出聲,任她抱著,好一會兒才提醒道:“水燒滾了,小姐準備足浴吧。”

    彩閣摸到枕頭邊那包泡腳所用的草藥,問:“這藥物若是放多了會怎樣?”

    “小姐往裏邊坐點,留神水燙。”石榴兒抓了兩把草藥撒在足盆裏,並往裏頭澆熱水,“紅花分量過多,泡久了,定會讓腿上皮膚吃色,從而泛紅,沒個十天消不掉。”

    彩閣稍作猶豫,下定決心道:“將草藥全都倒進去吧。”

    石榴兒不敢:“若是皮膚起了疹子,會更難恢複的。”

    能證明這包藥皆為她所用便好:“難恢複而已,又不是不能恢複。”

    石榴兒明白不會太過影響彩閣的身子,未再阻撓:“小姐現在要用番紅花泡茶麽?”

    彩閣緊張道:“你沒拆包吧?”

    石榴兒搖頭說沒有。

    彩閣放下心來:“留著完整的封口,仔細收好,我還有用。”

    作者有話要說:  1紫河車:額,胎盤,可入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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