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馬不停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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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處宣政殿清風堂的那一刻再次降臨,彩閣感覺自己如同化作一具陶俑,怎樣掙紮都是徒勞。燕廷譽將她打橫抱起,往宣政殿外衝,火光占據所有的視線,仿佛要將他們吞沒在這無邊的炙熱之中。
她看見石榴兒跪地痛哭,喚她主子,又見燕廷譽躺在不遠處,既像條岸上擱淺的魚,大口的喘氣,又像條半烤不熟的魚,黢黑的一團,狼狽不堪。
她則像一塊碳,體無完膚般的灼熱,迫切渴望有什麽能澆滅她的痛楚。
身後一聲脆響,不知誰暴怒了句——賤人,滾到東陵裏陪皇兄去!
許是在說她。
須臾後,如她所願,終是掉入一片寬廣的水域,徹骨的涼意從四麵八方將其包裹,幾乎令她滅頂,水深火熱是為何意,此刻方能體會。
她非常肯定身處夢境裏,並安撫自己不要害怕。眼前四季交替甚快,她走馬觀燈般,觀禮她與太子的大婚,宮闈沉浮盡在眼前展現,如同一幅流動的帛畫,原來換個角度去看待往事,會讓她豁然開朗。
她好似秋日裏即將盛開的牡丹,因為風吹雨打,稍微閉合起豔麗的重瓣,待第二日陽光普照時,再度恣意怒放。
彩閣緩緩睜眼,鎏金自鳴鍾剛好敲了六下。
年方二十一歲的她,便這樣悄無聲息地落入十五歲時的身體裏。
彩閣很久沒有醒的這樣早,喚道:“石榴兒。”
石榴兒噯了聲應承:“小姐要起了?”
彩閣仔細打量她,同昨日沒有差別:“番紅花收好了?”
石榴兒鬼靈精一個:“奴婢昨晚用油皮紙多包了兩層,拿漿糊黏在床板底下。”
彩閣忍不住咯咯直笑,眼角有淚溢出:“不管過去怎樣,日後你若是遇見心儀的男子,定要同我講,我給你準備嫁妝。”
石榴兒未曾反對,因為根本不會有那麽一天:“也要小姐先出閣,奴婢才能安心嫁人。”
彩閣覺得事在人為,人定勝天:“屆時可別說我逼你。”繼而,她喃喃自語道,“有些時候,孩子隻是錦上添花,可有可無的。”
石榴說不:“夫妻之間,有孩子才能完滿。”
——有命活到那天才叫完滿。
算好時間,彩閣去東宮找福佑討藥,一包便好,上輩子她在東宮的時候,每日飲用的全是自驪山運回的山泉水,故而這次她打算用驪山的甘泉加以熬煮湯藥,確保味道無二。
因為這輩子不曾來過東宮,侍衛直接將她攔在永春門外。
好在她早有準備,提著一塊玉牌,對侍衛說:“我姓完顏,麻煩讓福總管出來一趟,我有話同他說。”
侍衛通常依牙牌認人,立馬拱手說稍等:“福公公不一定在宮裏,卑職先幫翁主去看一下。”說完往宮內去尋人。
幸而福佑在,不多時便踩著碎步小跑過來,彩閣說明來意,福佑點頭哈腰道:“翁主,對不住了。昨晚太子爺在回宮的路上,便告知老奴,往後不許再讓您試藥。”
彩閣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張口結舌,很是不服氣:“那平日太子爺喝藥時,都是誰幫著先嚐的?”
福佑賠笑道:“在永壽殿有試藥內監,回東宮有典藥局的宮人,再不濟還有藺詹事呢。”
如此一來,彩閣更加不悅:“便是說——我連個宮人都不如了?”
福佑的臉擠成苦瓜狀:“翁主您千金之軀,何必同宮人們爭苦差,太子爺心疼您,不願您吃苦。”總要說點好聽的,讓她消消氣,“太子爺的寢宮沒有女官,瑣事皆由藺詹事一人操持,讓他代勞試藥,再合適不過了。”暗喻太子爺這兒幹幹淨淨的,便等彩閣這位準太子妃來日嫁入東宮。
彩閣並非願意咄咄逼人,換了個口吻淡然道:“福公公為東宮鞠躬盡瘁,處處替太子爺著想,實在叫人敬佩。”
福佑不知這話語是明麵上的意思,還是暗怪他多嘴,隻能恭順道:“翁主不計較潁川王魯莽,才讓老奴欽佩,若擱旁人身上,鐵定鬧翻了天,或許還會叫萬歲爺幫著做主呢。”
彩閣笑的牽強:“好歹他是皇子,想我初來乍到,怎敢同王爺結下梁子?”
福佑總覺得彩閣話中有話,除了奉承,他想不出別的法子應付:“翁主慈眉善目,眼裏有乾坤,將來必定是大黎之福,王爺定會記得您的宅心仁厚。”
這便扯遠了,彩閣沒個好口氣:“福公公連麵相都會看?”
福佑順杆爬:“國師在宮裏清閑無事時,會隨緣幫人看相,可準了。”
越扯越遠,假如占星樓的國師真有本事,那會子怎不阻止藺元姝入東宮,任他通天神算,耍耍嘴皮子就能預知一場禍事,彩閣又何必過的那樣憋屈。
她管不了那樣多,執著慣了:“我也不讓福公公為難,太子爺既是發了話,不許我試藥也無妨,我從旁看著總可以吧?”
隻要她不再試藥,其他都好說,福佑點頭應是:“謝翁主體諒。”
彩閣問他:“太子爺何時會再去永壽殿用藥?”
福佑覺得她真是同熬藥杠上了,卻又沒法子不回她,兩頭都不能得罪:“每到上朝那日,太子爺會去永壽殿用膳,所以湯藥也會在那邊準備。”
黎國三日一早朝,每月逢旬末的最後一天休沐,再等兩晚便好,彩閣心裏盤算著明日先上驪山取泉水!
翌日
驪山在長安以東,距皇宮差不多五十裏路程,騎馬過去不算遠,快馬加鞭的話,一個時辰可以跑個來回,但山路要靠自己走,半山腰的一眼甘泉掩在晚照亭旁,從前她來過,加之身後還跟著十來個侍衛,不怕她會迷路。
晚照亭地如其名,在晴天的傍晚過來,可以看到西邊的晚霞燦如錦織,夕陽翻滾在如浪的霞光中,絢爛多姿,可惜今日沒空等到那時。
甘泉自崖壁湧出,匯聚在離地麵約莫一丈多高,天然形成的一處水窪裏,拴著麻繩的木桶“噗通”一聲丟下去,彩閣還未動手提拉,已將隨行的侍衛們嚇得魂飛魄散:“讓卑職們來。”
彩閣站在一邊,等著坐享其成。
第一桶水擰上來的時候,彩閣用手掬了些,準備嚐個味兒,侍衛又道:“且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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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bsp; 銀針銀碗皆有準備,比她還勞師動眾的,這桶水在兩個侍衛輪番查驗和品嚐後,又幹等了約莫一刻鍾,才說:“翁主,此水可用。”
她當然知曉沒毒,盛一碗清泉入口,如同水裏摻過崖蜜,沁心甜。
將六個鹿皮囊裝得滿滿當當,他們又匆忙下山,腳程再快些,應當可以來得及回宮用晚膳。
正是秋日收獲季,原先上山的時候沒注意到,此刻放眼看去,大片金色麥田,像鋪陳在地麵上的明黃錦緞,阡陌之路變的微不足道,若得半日空閑仔細欣賞,無論朝哪個方向,都能看到美麗的風景,隻要自己站的足夠高,便能望的足夠遠。
彩閣在長樂宮前翻身下馬,馬鞭往門口的守衛手中一丟,去解拴在馬鞍上的繩索取水囊,任誰都不許碰。
進了偏殿,她連口水都沒顧上喝,讓留在永壽殿的石榴兒,把從皇宮裏運來的冰塊倒進大陶缸中,再將鹿皮囊置入冰塊裏,確保泉水到明日都是新鮮的。
一切準備妥當,合上木蓋,四周複裹上好幾層棉被保溫,聊勝於無的。
彩閣這才得空,喝了半壺茶水,待她坐定,石榴兒方說:“翁主下午走後沒多久,楚王府有仆役送帖子來。”一麵說,一麵將一張燙金拜帖遞給彩閣,“說是楚王側妃明日申正時,過來找您小聚品茗。”
彩閣懶得看拜帖,沒有打開:“我以為隻有主動邀人吃茶才叫小聚,哪有這般上趕著過來的?”
石榴兒以為彩閣沒聽清楚對方身份:“是楚王側妃,萬歲爺的大兒媳婦兒。”
彩閣嗬了一聲:“不就是那個——有兩位側妃和一大群小妾天天爭風吃醋後院不寧的楚王殿下,他的側妃麽。”
石榴兒訝於她一句話都不帶喘氣的:“您何時打聽到的?”
彩閣用指甲摳拜貼上的金粉:“皇後娘娘一開始便將各宮的妃嬪、皇子、公主們,給我口頭上介紹個遍,唯恐我日後認錯人。”
石榴兒對於這樣的事也是頭一次遇見,不知怎樣處置:“那——是見,還是不見?”
彩閣撩開裙幅提起褲腿,悄悄看一眼,整個小腿上一片淡紅色,盡是紅花泡多了的結果,她眉開眼笑,心情愉悅:“見,當然見了,不然我前幾日的功夫都白做了。”
石榴兒費解道:“您早就知曉楚王側妃會過來?”
彩閣試圖掩飾她已預先知曉:“皇後娘娘叫我認親,不就是備著那些人過來與我閑聊麽。”
楚王雖是庶出,卻擔了長子身份,加之他生母良妃那頭家族顯赫,便於弱冠時破例從郡王晉為親王。
楚王貴為皇長子,多少女孩子眼巴巴地往上湊,兩位側妃的家世相差不大,一個婀娜,一個閨秀,倒不能讓他頂滿意,兩房皆有上位之心,不知吹了多少枕邊風,時間久了,楚王頭疼,便許諾誰先誕下王府長子,立即升誰為正妃。
如此才消停了好一陣子。
不過是緩兵之計,側妃想扶正,沒得皇帝首肯,做春秋大夢去吧。
橫豎反正,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彩閣還會怕了他們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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