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觸景傷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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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五這日,彩閣起了個大早,天蒙蒙亮時分,又帶上一眾侍衛去驪山取甘泉水,想著今日是中秋佳節,太子許會過來用午膳,他們腳程快,回來的時候尚早。石榴兒不急,倒是將那兩個新來的宮女急得團團轉,讓彩閣快些去沐浴更衣,她倆進宮的日子不短,對每年的慶典流程還算熟悉,再三提醒彩閣——宮廷宴請雖說是夜宴,可以提前準備,但是絕對不能遲到。

    宮裏的賞賜方送至長樂宮,兩件衣裳、兩套頭麵,皆是尚功局按照彩閣的身量和身份,在這半個月內趕製出來的,原本被司製送去了椒房殿,而後輾轉再送來永壽殿,加之衣裳送達前還要熏香,便耽擱了好些時辰,沒有耽誤彩閣著裝的日子便好。

    彩閣沐浴後,瘦小的宮女用棉布仔細將她的頭發擦拭到半幹,高挑的宮女則於鏡台前擺了兩個炭盆,往銀碳裏投香料後,在炭盆外麵罩上熏籠,升溫的同時,亦能熏出怡人的幽香,可以直接滲透進發絲裏。

    高挑的宮女問:“翁主今日欲穿哪件衣裳赴宴?”

    彩閣雙手交疊坐在繡墩上,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你們倆看著辦,覺得哪件好看且適合我,便穿哪件。”

    果不其然,兩人挑了孔雀藍的寬袖褙子過來,搭在鏡台邊的衣桁之上,作勢便要替彩閣梳頭。

    定又是飛仙髻,彩閣是圓臉,綰兩個環結在頭頂,下麵的頭發堆在後腦勺處盤髻,更顯臉如圓盤,見她們將頭發分上下兩股,上麵再左右挑成兩綹,彩閣終是出聲:“你們兩個,是否認識藺元姝?”

    宮女手下一頓,兩人互相使了個眼色,異口同聲道:“奴婢不認識。”

    彩閣在銅鏡裏看得清清楚楚:“她是高陵侯的女兒,人長得又漂亮,你們不可能沒聽過她的名字吧?”

    高挑的宮女回道:“有些印象,但奴婢們一直在宮裏伺候,不曾見過藺小姐的麵兒。”

    彩閣忍住斥責的衝動,身為宮女,誰沒個受製於人的時候,也願意給她們一次改過自新的機會:“既是皇後娘娘指派你們過來伺候我,往後便是我的人了,宮裏侍奉最忌諱兩麵三刀,你們若有不得已的苦衷,盡管對我說,我不會叫自己人吃虧,但倘若有誰敢吃裏扒外,我絕不輕饒。”

    兩個宮女一並蹲跪道:“奴婢伺候翁主,絕不會有二心。”

    彩閣連她們的名字都不願過問:“起來繼續梳頭吧。”

    兩人依然給她梳了飛仙髻,待穿上新衣後,彩閣對著銅鏡看了一會兒,房內光線不足,昏黃的鏡麵照出個朦朧的人影。

    高挑的宮女稱讚道:“翁主的裝扮真真好看,夜宴上必是眾人矚目。”

    丟人現眼與豔壓群芳都是受人矚目的。

    瘦小的宮女打開漆金妝奩,問:“翁主要戴哪套首飾?”

    彩閣打了個嗬欠,慵懶道:“有些困,這些待進宮前再做搭配吧。”跟著又喚石榴兒上前,“我先睡一會兒,倘若太子爺過來了,你再叫我起來。”

    石榴兒攙扶彩閣進裏間:“小姐多休息會兒,好精神奕奕地赴宴。”

    今日起得早,彩閣確實乏累,脫了外裳上了床,不一會兒便入了夢鄉,夢裏依舊不安穩。

    ——先皇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駕崩的第二日,楚王率先謀反,帶著近萬親王護衛軍,殺進皇宮的殿前廣場,端王當時正和內閣元老們在含元殿裏議事,聞聲皆走出大殿,一幹人等還未束手就擒,另一邊北衙禁軍的羽林衛,直接從丹鳳門城牆上方拉弓鎮壓,甕中捉鱉般,萬箭齊發的陣仗,亂軍傷亡慘重,楚王當場被射成刺蝟。

    金吾衛得了令,要將端王就地正法,武安侯以免死金牌勉強保他一命,兩人雙雙被大理寺收押。

    隨後自封地姍姍來遲的晉王,從徐太後手中跪接玉璽,徐太後更是目光陰鷙道:“武安侯府留不得……”

    彩閣驚醒,一身冷汗。

    這幾日她一直隻顧著眼前事,不曾同完顏太後交過心,有些事實在找不到人傾訴。

    完顏太後敬佛,但不禮佛,能起床走動的時候,會去給殿外雨花池中的錦鯉喂食,荷葉殘敗,早被宮人除去,空留半池碧綠的浮萍隨風輕漾。魚食裏添了朱砂,錦鯉身色鮮亮,見著有人靠近,全部湧過來,翻滾在水中開出妖冶的花。

    彩閣在院門旁踟躕不前,總不能此時告訴完顏太後,她不想嫁給太子了。

    完顏太後衝她招手,喚她一同過來喂魚。

    完顏太後將手中的魚食碟給她:“小五前幾日心情不好,可是因為老四犯渾了?”

    彩閣抿唇露出個微笑:“姑祖母知道了?”

    完顏太後吩咐秦嬤嬤:“去把哀家枕邊的紅木漆匣拿過來。”一麵說,一麵坐在池邊的圈椅中,對彩閣道,“陪姑祖母說說話。”

    彩閣順從地坐在一邊。

    完顏太後看著庭院中的落葉打著旋,悄然飄零,像是看著遙遠的過去:“哀家初來長安時,比你要大上幾歲。太宗皇帝沒有子嗣,封了先帝為皇太弟,哀家便成了皇太弟妃,一轉眼,四十年都過去了。”完顏太後的臉上浮現出略顯失落的神情,“哀家沒本事,連生了三位公主,也沒能給先帝誕下皇子,所以那時立了當今聖上為東宮太子,他的母親依然是妃位,越不過哀家頭上去,太宗皇帝生前立有旨意——大黎的皇後,必定要出自咱們完顏家的,且不許後世帝王廢後。”

    彩閣不合時宜地問:“若是武安侯府謀反呢?也不會被廢後麽?”

    “淘氣。”完顏太後刮她的鼻子,“你同晟兒在一起,便是太子妃,以後更會是皇後,你的父親為何要謀反?”

    彩閣小聲嘟囔道:“我做了個夢,夢見即便我成了皇後,表哥他也沒喜歡上我。”

    完顏太後憐愛地說:“帝王之情——愛別離、怨憎會。愛情於帝王之家而言,本就是錦上添花的東西。他於你來說是唯一,你卻不能奢求要他同樣以此待你。”

    這話彩閣聽了就覺得難過:“若是姑祖母能夠重來一次,回到未出閣時,縱然知曉膝下無子,半輩子會守在長樂宮,您還會嫁給先帝爺麽?”

    完顏太後稍作沉默,雖然無法身臨其境地去考慮這個問題,說出自身的想法:“應該還是會嫁的,人生匆匆數十載,回頭再顧,不過如此,倘若換條路走,你怎知會比現在更好?”太後風輕雲淡,唇角甚至還露出笑意,“人們都缺乏另辟蹊徑的勇氣,太過冒險,不如安於現狀。”

    彩閣不願意,如果道路的盡頭是令武安侯府被滿門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抄斬,她勢必要另踏一條新路出來,即便道路上滿是荊棘,最壞的結果總能勝過她曾經的葬身火海,於是她搬出家訓:“武安侯府永不言敗。若是太子表哥不能一心一意地待我,那麽太子妃之位——我不要也罷。”

    完顏太後嗔笑地看她:“好端端的又說胡話,你的身份是多少外人奢望不來的福分,那般趨之若鶩的位子,便這樣輕易不要了?到底白白便宜了誰?哀家知曉侯府裏你還有個姐姐,那也是庶出,上不了台麵的。”

    彩閣將心比心道:“那讓太子表哥做決定好了,他喜歡誰,便娶誰做太子妃。”

    完顏太後終是有些生氣,蹙著眉頭訓斥道:“荒謬,這婚事自你出生時已經定下來,除非晟兒不當這太子了,便能由著他娶誰。但隻要有哀家一日,太子妃的位子你是坐定了。”言罷,又語重心長道,“即便哀家某日不在了,你也會是大黎的太子妃。”

    秦嬤嬤捧著紅木漆匣過來,完顏太後打開,裏頭裝著兩塊墜了如意結的半圓形玉佩,左鳳右凰:“這是太宗皇帝賞賜給哀家的,你姑母在世時一直放在她那處,如今你既已入宮,這玉佩哀家便轉賜給你。”跟著用藐視一切的口吻道,“持有這塊鳳凰玨在手,猶如皇帝親臨,倘若廷譽膽再敢對你不敬,你傳杖賞他一頓板子,旁人不敢說個‘不’字。”

    彩閣頓了頓,將鳳凰玨握在掌心,上輩子完顏太後彌留之際,才將玉佩給她,說來說去都是囑咐太子的話——以後這宮裏,隻有你是小五最親的人,請護她一世周全。

    彩閣觸景傷情,再也忍不住,撲在完顏太後腿邊,淚流滿麵。

    完顏太後不知就裏,以為她因落水的事委屈,安慰的話隻會叫人更難過,便摸著彩閣的頭道:“小五你現在不是一個人,有哀家、有晟兒。”不提還好,一說彩閣啕嚎起來,完顏太後隻能安撫她,“你是大姑娘了,不能再任性,你的一言一行,不僅僅是代表你自己,還有咱們整個武安侯府。”

    彩閣吸了下鼻子,哽咽道:“小五知道了。”

    “乖孩子。”完顏太後扶彩閣起來,擁在懷裏,“你與晟兒同心協力,沒有什麽事情是辦不到的,你待他好,他自然會愛護你。”

    彩閣不願點頭,沒有應承。

    午膳時太子沒有來永壽殿,彩閣內心毫無波瀾,她問石榴兒:“我早間小憩的時候,宮女可曾離開過?”

    石榴兒回到:“宮女是有兩刻多鍾不在寢殿,是往前院去了。”

    彩閣輕笑,等的就是這個結果。

    申時將至,彩閣打發兩個宮女去庖廚做涼粉,這道小食需費些功夫,見她們一走,彩閣便脫了身上的褙子,叫石榴兒找幾件淺色的衣裙過來。幾番對比,她換了件淡藍色的對襟齊腰襦裙,外麵配以鵝黃色的窄袖綢衫,發髻也拆開,讓石榴兒重新梳了個簡單的垂掛髻,左右各簪一支海棠流蘇金步搖。

    彩閣未施粉黛,石榴兒覺得這樣更顯清麗些。

    隨後傳步輦,前往大明宮。

    身邊陸續有乘軟轎的官員經過,快到皇宮正門時,彩閣遠遠看見太子的儀仗,應是從東宮步行過來的,與他同行的一道藍綠色的倩影,很是惹眼。

    石榴兒卻在旁高興地說:“小姐,是太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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